“不行,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粗暴的保安伸手推搡著把尹淑媛帶出了大廳,“就算是一般的屍體,沒經過家屬同意也不能隨便讓你拍照。再說這還是重要證物,要讓法醫解剖的!你這樣相當於妨礙警方辦案知不知道?要被抓起來的!走走走,別擱這兒瞎轉悠了!”


    “哎,你別推我!”尹淑媛掙脫了對方,在台階上轉過身來,還好她沒穿高跟鞋,不然說不定就會因這個動作把腳扭傷了。


    剛才這個身穿保安服的中年男人在趕她出來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期間好幾次用手擦過她的胸前。尹淑媛氣得想要臭罵他一通,可想起自己的來意,還是耐著性子擠出一副笑臉:


    “大哥,幫幫忙嘛,我不拍照,真不拍!你自己看看,我連照相機都沒帶怎麽拍?要不我把手機也寄存在你這兒,這總行了吧?我就進去看一眼,萬一被人發現了,我就說我是翻窗戶進去的,絕對不連累你!行不行?”


    她雙手合十懇求起來。眼見她這樣,那保安的態度也緩和下來。可惜他還是搖著頭堅決不同意。


    “不是我不幫你,小姑娘,這規矩就是規矩。”


    “哎呀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可不敢這麽說!”保安把眼一瞪,“那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跟你講,人家法醫解剖室那邊兒窗戶外麵都是安著鋁合金圍欄的,人那可都是辦案子的地方,不得防著那些想破壞證據的人混進去啊?隻要逮著你,甭管你怎麽說,我都有擅離職守的責任。再說你說你沒帶相機,也不拿手機,我可知道你們記者用來拍攝的玩意兒多著呢,說不定哪個扣子就是個針孔攝像頭。你還是走吧,姑娘。要不你要是能讓刑警隊的人陪著來,他們說讓你進,我絕對不攔著!”


    那之後,尹淑媛又絮絮叨叨糾纏了好久,好話說盡,可無論她怎麽溫言軟語地懇求,保安一直都不肯鬆口。軟磨硬泡了整整二十分鍾後,尹淑媛自己也累了,她看著遠方山間已經沉落的夕陽,半邊的天空被紫色覆蓋,這時候她已經完全沒了心情。


    天天看屍體,你怎麽不被僵屍咬死?!尹淑媛一邊憤憤地在心裏咒罵著,一邊無奈地離開了殯儀館大院。走出院門的時候,她險些撞上了一位刑警。自己來這裏的事情可不能被警察知道,不然斥責她多管閑事事小,萬一把她當成想要毀滅證據的嫌疑人——就像中年保安之前說的那樣——抓起來可就糟了。她慌忙豎起衣領匆匆離開。


    警察並沒有注意到她,不過跟在身後三個學生打扮的年輕人中,倒有一個女生看到了。


    “剛才走過去那個女的,看起來是不是有點兒熟悉?”餘敏兒皺著眉頭。


    “那個?”方伊安回頭,卻隻看到了尹淑媛的背影,“不會是東大分校的人吧?來這裏跟遺體告別的?”


    “那完全可以等到舉行葬禮的時候嘛。”莫語琴質疑道。


    “也許是某個暗戀那男生的女生呢?”


    “不太像,她看起來年齡挺大的,應該不是個學生。”


    誰都沒有看出,那個女人正是昨日他們在新聞上看到的那位女記者。


    三人出現在這裏的理由很簡單,和尹淑媛一樣,他們也是要來看那具將被解剖的屍體,試圖尋找到些許線索的。不過他們可沒尹淑媛那麽傻,什麽準備都不做就冒冒失失往裏麵闖。不過要說他們為這事兒做了些準備也不對,用更準確些的說法,應該是“契機”主動找上了他們。


    起因是洛羽晨學姐在班級裏偶然聽到一個男生聊起東大分校的這起案件,她仔細一問,才知道男生的父親是在濟南當刑警的,而且正是負責調查這起案件的警員。在和兒子通話時提到了一點,便被這男生拿來當做談資。


    這真可謂是個意外之喜。舒然學姐當即跑去拜托那位男生聯係他父親,試圖為這邊的三人尋求一點幫助。舒然畢竟是學生會長,又是學園第一美女,她的請求有幾個男生忍心拒絕?男生立刻誠惶誠恐地答應了。


    錦衣學園內部人士都知道學生會是個不幹實事的地方,可在不了解情況的學生家長看來,學生會長大概就跟學園理事長的地位差不多吧?幫助兒子交好學生會,不僅在校內有好處,等到以後走上社會,這些人脈更是不可忽視。於是這位羅警官沒有多想,當下便同意了他們的請求。


    當然一路上,他也就他們的目的進行過一些詢問,三人隨便找了些理由蒙混過去。羅警官雖然還有些懷疑,可他們到達濟南的時間是在第一起案件發生半天之後,和案件本身應該並沒有關係,他也就不多追究了。


    ……


    費自材站在殯儀館大廳門口,遠遠地看著那個纏人的女記者離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在這裏幹了十多年。老爹當初給他起這個名字,是希望他能夠自學成才,畢竟父親隻是個粗鄙人,教不了他什麽有用的東西。但有一點費自材必須肯定,那就是他這個沒什麽本事的男人,能夠一直保住這個飯碗不丟,全都靠了老爹當年的一句話——


    老爹說,安分守己。


    安分守己,該你做的就去做,不該你幹的事兒,一根手指頭都別插。這十多年來他就是這麽走過來的。對付記者的方法他門兒清,很久以前就有人想混過他這裏進到殯儀館裏偷偷摸摸拍點兒照,拿下第一手新聞,可那些人什麽招數都用過,塞錢他不要,威脅他不聽,有的女記者甚至還用過美人計,他也沒中過招。不是不想,就是因為記住了那四個字。總而言之這十多年裏,他值班的時候,從來沒有出過一次事故。


    反觀其他人,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從他麵前走過的時候個頂個的牛氣,可沒幹兩個月,就因為貪了點兒小便宜放人進去,一發現就給開除了。老費坐在台階上美不滋地抽著煙,看著那些高材生們垂頭喪氣地離去,不禁感歎那個喝酒醉死了的老爹到底還是給他留了個好寶貝……有時候一句話,真夠你用一輩子的!


    現在他又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羅刑警。這個人他認識,而且很熟悉,老麵孔了。畢竟分館的法醫鑒定中心也在老費的看守範圍內,但凡有點兒案子發生,羅刑警總要來這裏走一趟。聽說他和裏麵某位法醫也是大學同學,關係好得很。


    刑警出現在這裏並不奇怪,老費知道現在法醫解剖室裏的一具屍體跟這兩天的一個案子有關。但問題是……他身後怎麽跟著三個年輕娃子?兩女一男,是警察學校的實習生?現在這種大案子也能讓學生參與了嗎?


    心裏疑惑不斷,但老費還是擺出一張笑臉迎了上去。


    “老羅啊,又來看佟老師?”費自材招呼著。


    他們把法醫都稱為“老師”,也算是種敬稱。敢於每天和死亡打交道的人,對他來說都是可敬的。


    “嗯,問問她那具屍體怎麽樣了,算是了解下案情進展吧。”羅刑警揚揚手,似乎是注意到了老費的目光,他側著身體指指身後的三人,“大學生,我帶來看看,參觀一下,算是觀摩學習吧。”


    “學生啊……”費自材把玩著大衣扣子,“老羅,這可有點兒不合規矩,要是上頭知道了……”


    “什麽規矩不規矩,規矩不還都是人定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羅刑警笑著說出和尹淑媛一樣的話,同時給費自材遞出一支煙,“能有什麽事兒?我帶進去的,出了事兒我負責!”


    “有你這句話就好說!”


    老費嘿嘿笑著讓到了一邊。羅刑警帶著三名學生從他身邊經過。


    “安分守己”這話沒錯,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也沒錯。問題是要打破死規矩,得看你來的是什麽人才行。老費一開始沒騙尹淑媛,如果她也能讓刑警帶著來,老費當即讓路絕無二話。警察都開口了,他一個小保安算得了什麽?


    老費裹緊了軍大衣,坐在台階上迎著冷風吞雲吐霧。黑暗中香煙顯出一個紅點,猶如一顆異樣的眼珠,映著迷惑的光芒。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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