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樂優裹著浴袍從洗浴室裏麵出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夏薇薇的身影。


    這妮子去哪兒了?


    白樂優一邊從包裏翻找出白毛巾擦著自己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往夏薇薇的床鋪上瞥了一眼。那個女人並沒有先她一步早睡,陽台上也沒有她的影子。或許是出門去了?白樂優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待在浴室裏的時候,好像還聽到有人在“咚咚”敲門來著,是誰把夏薇薇給叫出去了嗎?她一瞬間想到了吉友那家夥,不過以那個悶葫蘆的個性,也難以想象他會主動出來約女孩,那麽……


    算了。白樂優甩了甩腦袋,長發像出水的長毛犬一樣灑出了一圈水花,停止了無端的想象。今晚她已經很累了,也沒有再多思考其他事情的空閑。她並沒有注意到,在夏薇薇那一邊床頭櫃上放著的金屬小卦盤,陀螺不知何時早已停止了旋轉,從它尖端下方,卦盤的表麵有一道長長的凹痕,就像是被某個“人”的尖利指甲劃過似的……


    還有十分鍾就到午夜十二點了。


    白樂優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機,上麵還有幾個未接電話,鄧遠的、龔本輝的、夏薇薇的……應該是自己那時陷入“鬼打牆”的恐怖事件中時,幾個同伴因為找不到自己而慌張試圖聯係的吧?她一屁股坐在床邊,麵對著房間裏的大落地鏡,鏡子裏麵也顯出一個穿著白色浴袍的女人,披散著濕漉漉的頭發,和外麵的白樂優相互對視著――


    “呃?!”


    白樂優突然從嗓子眼兒裏咳出這麽一聲,身體驚慌後仰。她恐懼地看著鏡子裏自己的倒影,眨了眨眼,那鏡子裏的女人也輕輕眨了眨眼睛;白樂優往左偏頭,她也往左偏頭;白樂優對著鏡子吐了吐舌頭,那女人也對著鏡子外麵的她吐了一下舌頭。


    “呼……”


    白樂優鬆了一口氣。一隻手不自覺撫上自己的心口,剛才她被嚇了一跳,因為她這副倒影和吉友手機中拍攝到的那個背對著鏡頭梳頭的女人實在太相像了。有那麽一瞬間,她還真的以為自己看到了什麽恐怖的東西,鏡子裏出現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女人……另一個,本該在對麵那座單元樓的陽台上梳頭,或是擁有一具蠟像的女人……


    白樂優不由得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腦袋。她感覺四周一下子又變得靜寂下來,除了呼呼的冬夜陰風,沒有什麽能夠阻斷或者僅僅是影響到她的思考。她的心緒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無底洞一般的黑暗之中,在那裏她倉皇地扶著牆壁傾聽著周圍一粒灰塵落地的微小聲音,在那裏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什麽找上了自己,在那裏她被兩隻手搭上肩膀,回頭卻隻看到一個麵色陰沉的男人……


    想到這裏的時候,白樂優剛才從洗浴室帶出來的一身熱氣已經竄了個幹淨,現在她的身上又變得一片冰冷,好像有冷汗順著後背一點點流淌下來,得……這下剛才那個澡又白洗了。白樂優不禁抱緊了雙腿,整個人在床鋪上坐著蜷成一團。她有些惱恨地想著――不是決定好不再去想那些事情了嗎?反正明天就要走了,再也不會有什麽糾葛了,還有什麽好考慮的呢?但是,她的內心深處卻有什麽在嘶喊著鳴叫著,懇求她再多想一想,就好像如果不想清楚想明白找到一個答案的話,她就不能安然度過這個夜晚似的。


    於是白樂優眯起眼睛。齒輪緩緩地轉動起來。


    她當時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摸上她肩膀的明明是兩隻手,但是等她尖叫著轉過身去之後,卻隻看到那個名叫康宇的男人把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兩隻手,一隻手,這似乎並不能算作是什麽疑點,或許那個男人隻是把一隻手放下去了而已,有什麽奇怪的呢?


    但是不對勁。白樂優分明感覺到,這中間好像有什麽地方被她忽略掉了……那片讓她無限跌落的黑暗,幾乎要將她的身心都完全凍結住,讓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那之中潛藏著,要出來將她完全撕裂……她不相信那製造恐懼的“某個東西”會如此虎頭蛇尾,一定有什麽已經在她的身邊出現,隻是她還沒有意識到罷了……


    這可以算作是第一個疑點。


    然後呢?然後那個男人把她領回家裏去,304室,這個暫時保護著她卻似乎隱藏著更多謎團的屋子。無論是房屋的主人本身,還是那間滲水的臥室都讓她心頭發毛。但最為奇怪的,還是那個放置著一具蠟像的臥室。她總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麽催促著,要走進那間屋子,要將某種東西還給那具蠟像女人。當時在屋子裏召喚著自己的,緊盯著自己的視線真的是那具蠟像嗎


    還有……


    當鄧遠他們從陽台上回來之前,陽台上突然吹來一陣冷風,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什麽,或許那一幕就可以回答她之前的所有問題,徹底解開她的疑惑。但她卻沒能把刹那間的靈感留在腦子裏。


    那又是什麽呢?


    所有問題匯聚起來,像是一個個吵嚷的小人,將她的腦血管都給堵上了。白樂優抱著腦袋跳下床來,煩躁地在屋裏踱步。要是照這樣去想的話,她根本連一個問題都解決不了。她伸手打開了陽台的門,也不顧會不會著涼,隻穿一件浴袍走到了外麵,盯著遠處那模糊不清的單元樓的某一層……但她什麽都看不到。黑夜的使者似乎已經降下了帷幕,她的視線被阻礙了。隻有夜風跟著她鬱悶回身的背影,將一股氣味送到了她的鼻端――


    氣味?!


    白樂優突然站住了腳步,她聳了聳鼻子。


    她驀地想起剛剛回到旅館中時,她躺在床鋪上跟夏薇薇發問,問她有沒有聞到一股臭味。不是普通的臭味,也不是臭豆腐榴蓮那種……白樂優眯起了眼睛,她所聞到的,是一股腐臭。沒錯,腐爛的臭味,就像是有一具屍體,或者是屍體的一部分,就藏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白樂優再一次回頭,她的視線再一次投上了床鋪對麵的落地鏡。


    落地鏡中當然仍是映著她的倒影。


    白樂優看著鏡中的映像……剛才她被鏡子裏的東西嚇了一跳,還以為那裏頭隱藏著什麽恐怖的東西。[.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現在那種感覺又出現了,她還是覺得這幅畫麵中,似乎又什麽怪異之處,和現實無法相容的地方,但卻並不是她的倒影,那會是哪兒呢?


    白樂優走近了這麵落地鏡。她踩著拖鞋緩緩地向前,一步一步,到最後,她幾乎麵對麵貼上了鏡子,鏡中人的手和她的手“觸碰”到一起。白樂優看著自己的麵龐自己的身體,這上麵似乎並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但她的視線偏移了,她看向鏡中那個女人的身後,倒影的後麵,是一扇門。


    這也沒有什麽奇怪的,自己的身後確實就是旅館413室的房門,哪裏奇怪了?


    但是――


    白樂優的眉頭緊皺起來,她看向鏡中的那扇門。那扇門確實有著一個地方,和現實中的門無法對應。


    那扇門上,好像寫著一個數字。


    但這不對啊……白樂優回頭看看房間緊閉的門口,這扇門並沒有數字。理所當然的,雖說旅館的門戶都是用數字編號的,但是哪個旅館會在門的裏側寫上數字呢?對了,那個數字是多少來著?


    白樂優剛想要看得清楚一些,但就在突然之間,她的身周卻一下子暗了下來!


    燈光居然熄滅了!


    白樂優發出一聲低低地驚叫,她慌忙抬起頭看去,但是卻連吊燈的位置都看不清楚。在愣了短暫的幾秒鍾後,她循著記憶的方向向著門口奔去,伸手想要按下門前的電燈開關,但卻根本摸索不到,白樂優又去抓摸門把,但就在這時,她穿著拖鞋的腳後跟一動,卻好像碰到了什麽堅實的東西!


    堅實的……是牆壁?


    白樂優頓了一下。她感覺到手臂上泛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不。她想著。不是牆壁,不會是牆壁的,牆壁就在自己的麵前,自己還在這裏摸索電燈開關呢,它又怎麽可能出現在自己的身後?……但不是牆壁,那又會是什麽?有什麽冷冰冰硬邦邦的,像石頭一樣阻斷了自己的退路?


    白樂優轉過身去,用腳尖觸碰著那個地方。


    方整的石磚,大概有十多公分高。她試圖越過那個地方,但石磚後麵卻還有一層,這種結構簡直就像是……


    她的心裏想到了一個名詞:


    樓梯!


    對,石磚,一層一層的,這不就正是樓梯嗎?


    但問題是……白樂優驚恐地想著,問題是,自己明明是站在旅館的房間中啊!為什麽轉過身,背後卻是一條樓梯?為什麽自己什麽都看不到?這條樓梯到底通向哪裏?還有……


    最後一個問題從她的頭腦中蹦了出來。


    為什麽……這時候的場景,就和她在不久前的那一會兒,被困在單元樓三樓的黑暗之中的那一幕景象……一模一樣?!


    白樂優想不通。難道說,其實後來出現的一切都隻是些幻覺?其實她根本就還困在那片黑暗之中,從來就沒有走出去過?可是她感覺得到,身上穿著的分明是剛剛從浴室出來時披著的浴袍,腳上也是那雙毫無保暖能力的拖鞋,她凍得直打哆嗦。這裏到底是哪兒?是一個樓梯轉角嗎?所以身後的牆壁上,她既摸不到燈光開關,也摸不到門把手,因為這麵牆壁本來就該是光禿禿的,什麽都沒有的啊!


    這條樓梯……


    白樂優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她的牙關也在以極高的頻率相互碰撞著,她想要尖叫,想要呼喊自己的同伴們,就像之前在電話中一樣,讓夏薇薇他們來救自己。但是不行,白樂優的腦袋裏,直覺化為一個小小的聲音,提醒著她:不管她怎麽叫都好,不會有人來救她的。


    不會有人。


    白樂優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不管她做了多少次深呼吸,都無法完成這一點。最後她咬了咬牙,心下一橫,一隻腳踩上了一級階梯。


    寒意從女人軟嫩的腳底板滲透上來。白樂優的牙齒咯吱作響。但她並沒有停下。


    一級,又一級……她踩過了多少級階梯呢?也許才隻不過十來級,也許已有成千上萬。前方似乎隱隱出現了什麽,白樂優的腳下停頓了一下,她又看到了那麵詭異的落地鏡。


    真奇怪啊……明明這裏黑暗得都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可落地鏡中的景象卻是如此清晰。她能夠清楚地看到落地鏡後麵隱藏著的那一扇門戶,那門上用鮮紅的顏料寫著一個數字。隻是鏡子裏並沒有映出她的身影,正如她自己也看不見一般。


    樓梯正通向這麵“鏡子”。


    白樂優突然意識到了,這根本就不是什麽鏡子!這是一個門洞!就像是那單元樓中的結構一樣,門洞後麵是一個走廊,而她看見的那扇門,就是正對著門洞的第一扇門戶。她的腳步又動了起來,她越過了門洞,看著麵前的這扇門。


    在她看清楚門上的數字之前,心裏其實就已經猜到了。


    “304”。


    門上血染狀的數字是這麽寫的。


    白樂優張了張嘴。真怪啊……她心裏居然連一丁點兒驚訝和一丁點兒害怕都沒有了,仿佛是把那些感情都拋在了身後黑暗的樓道中似的,她並不覺得自己變得堅強了。或許隻是因為她突然認清了一個事實,怕也沒用,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


    她推開了麵前的這扇門。


    門裏麵也是一片漆黑的,但她的眼睛卻可以看得到,她看到這裏的布置仍然和那會兒她見過的客廳一模一樣。沙發、電視櫥、擺著雜物的茶幾,還有牆角堆著的,那個男人擺攤提回來的袋子,男人的臥室門下滲出了水跡,最後……是她正對著的那扇門,門後麵隱藏著一具蠟像……


    白樂優在黑暗中繞過茶幾,她站到那扇門前,裏麵的“那個”又在看著她,又在呼喚她了。她感覺到背後肩頭傳來了一股推力。這一次她沒有猶豫,她一手推開門,看到了那具蠟像。“她”長得依舊那麽難看,整張臉就像是被硫酸潑過一樣。蠟像正麵對著陽台,麵對著遙遠的某個地方。


    白樂優走到蠟像前麵。


    一陣清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吹起了蠟像的衣服,吹動了它的領口和袖子。白樂優的視線在蠟像身上轉了一圈,她突然明白了,所有的問題都在這一刹那間得到了解決,所有的答案都串聯起來,像是一根絲線,連結著她和麵前的這具蠟像女人。


    或者說,女鬼。


    其實早在最初的那片黑暗之中,自己就已經遭遇到了那個女鬼。因為就是那個女鬼用“鬼打牆”將她困在那裏的啊。當時自己在304室門口轉身,兩隻手搭上了自己的肩頭,其實這其中隻有一隻屬於那個男人,而另一隻,就是這個鬼魂的手!她當時怎麽就那麽笨,沒有察覺到呢?那個男人從外麵擺攤回來,他一手提著裝著售賣品的袋子,因此他隻可能用一隻手碰觸自己的肩膀啊!


    然後是在304室之中,一開始,她總覺得有個人趴在自己的背後……就是那個女鬼!自從她附上自己的身體之後,就一直都沒有下來過!後來自己感到有個人從自己的身後走過,好像有什麽離開了,又沒有完全離開……


    是的,女鬼離開了,她從自己的身上下來,走回了她自己的臥室,走回了她自己的“身體”……可是,她身上的一部分還留在自己的身體上。所以她才會召喚自己,所以自己才會感覺到背上有一股推力――


    白樂優看著蠟像女人那在風中擺動著的袖子。其中一隻袖子下麵,是她那被塗成焦黃色的手,而另一隻下麵……則是空空如也!


    那隻手,留在自己的肩膀上了。


    這就是自己欠了她的東西!


    白樂優看著麵前的蠟像。它似乎並沒有變過,但實際上卻已經變了。原本它是朝著那一邊門口的,可現在,它卻朝向了陽台,朝向了那個地方。是那個男人搬動了它嗎?抑或是它自己……白樂優轉身看去,她的視線穿透了長遠的距離,看到了陽台正對著的旅館的兩個房間。其中一個房間裏睡著兩個人,龔本輝臃腫的身體倒在了陽台上,而吉友則瞪著驚恐的雙目躺在門口;另外的一個房間裏則有三個,鄧遠不知為何會倚靠在413室的牆邊,夏薇薇則俯臥在她的床邊上。


    還有……


    白樂優看著那最後一具死在落地鏡前麵的屍體,她突然笑了。


    是啊,她並沒有能夠脫離這裏,他們帶著那個鬼魂回到了旅館,所以自己才會聞到一股屍體的腐臭味道。為什麽呢?是為了找回它丟掉的那隻手?還是為了別的什麽……難怪她不再害怕了,難怪她一點都不驚訝,因為驚訝與害怕都已經沒有用了。該發生的,全部都已經發生過了……


    白樂優聽到了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又一隻冰冷的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頭。但她就連回頭的心情都沒有了。


    她心裏很清楚,自己已經死了。


    遠處,鍾聲響起,敲足了午夜十二點。


    夜擦了擦嘴角……這場血祭的盛宴,終於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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