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海天大廈前停下，剃著板寸頭的男生將一張鈔票塞在司機手裏，這就推開車門。借著黑色玻璃紙當做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服，司機特意等他轉過身去後才驅車離開。辰誌龍看著麵前高大如同威武巨人一般的大廈，眉目中卻閃動著寒冷異樣的眼光。
同樣是繁華的商業街，但成都市中心畢竟比不上未來島。城市人口組成、城市職能和區域劃分……所有這些因素都會影響具體氛圍，這裏就連空氣都和未來島上完全不同。辰誌龍所學的並不是這個方向，因此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不過他卻可以清楚地嗅到，彌漫在這裏的那種令人畏懼——或者說令人厭惡，令人作嘔的肮髒氣味，就像是排汙管道一般，所有汙穢和罪惡的源頭都集中在這裏，包裹著這裏，在華麗莊嚴的外表之下，卻隱藏著比起他所經曆的靈異故事還要深沉的恐懼與絕望。
辰誌龍仰起頭來。
在那裏，大廈中的某一層，有一個男人坐在那裏。那就是他人生悲劇的起源。
但他不得不去麵對。
辰誌龍深吸一口氣，一級一級地踩上了台階。
雙層自動門突然打開了，辰誌龍剛想要步入進去，迎麵卻走過來一個穿戴得珠光寶氣的中年婦人。辰誌龍退到一邊，想要先等她過去，並不是因為他謙恭，自十年前的那個時候起，這兩個字就再沒有出現在他的人生的字典裏。純粹隻是因為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來這裏，也不想和這座大廈中的任何一人打交道，那會讓他感到恥辱。
但是……當這個女人逐漸走近的時候，他卻下意識地皺了皺鼻子。
一股濃烈的玫瑰香水味，這味道似乎在哪裏……
辰誌龍一瞬間回想起了幾個月前死者時天允用來遮蓋自己腐臭氣息所噴灑的香水，但緊接著，他就反應過來了！
辰誌龍抬起頭來。
是那個女人。
這股味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嗅到過了，但它卻仍然如此清晰深刻地印在他的腦海之中，尖銳地刺激著他的神經。辰誌龍看著麵前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她的頭發居然還像都市少女一樣染成耀眼的紅色，如果放在別人頭上，或許還會賞心悅目一點，可在這個女人的腦袋頂上，辰誌龍卻隻能聯想到被人嚼完吐在地上黏黏糊糊的泡泡糖。
女人當然也注意到了他，她停下腳步，傲然揚起下巴。辰誌龍挺直腰板和她對視，隻有在這個女人麵前，他絕對不能低頭！
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約摸一分鍾，其間又有數人在自動門邊進進出出，凡是見到這個女人的人無一例外都要謙卑地向她略略鞠躬打個招呼，也有少部分人認出了辰誌龍，但都是麵色一變，什麽也不敢說就離開了。
片刻之後，女人似乎終於有點兒累了，她掩飾性地轉過頭去，卻對身旁的助理說道：
“小春啊，我跟你說，這養狗呢，就得拿錢去買純種，養著幹淨。可不能養那些從外麵撿回來的野種，野狗是養不親的。你好吃好喝伺候它，對它再好，回頭還是保不齊咬你一口。”
戴著眼鏡的男助理當然知道女人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帶著諂媚的笑容，點頭哈腰地應和道：“對，對！”
辰誌龍把手伸到背後，暗暗攥緊了拳頭。想了一想，卻突然露出了笑容。
“……小狗野，多半那個母狗也——”
“大姨，上午好，很久不見了。”辰誌龍朗聲說道。
女人愣了一下，高傲地轉過頭來，盛氣淩人地看著他：
“哎喲，是小誌啊。怎麽今天回來了？我還沒看見你呢……”
辰誌龍在心裏冷笑一聲。他看到站在女人身後的助理嘴角抽搐了一下，估計是在腹誹“你指桑罵槐都罵了半天了還說沒看見人家”。當然了，他也最多是心裏想想，這種話是絕對不敢說出來的。
辰誌龍輕聲說道：“是啊，大姨，昨天剛回來。”
“在海上過得怎麽樣啊？”女人尖聲尖氣地說道，“都還好吧？你那個瞎眼妹妹有我們幫你照看著呢，不用擔心。你自己可得好好幹，一個人在那邊兒，可不能不學好啊……”
她看似說著關照的話語，實際卻處處帶刺。辰誌龍在聽到“瞎眼妹妹”的時候，拳頭就忍不住又緊攥了一下。但他還是克製住了，等到女人說完，辰誌龍便高聲答道：
“一切都好，承蒙您關心了。我在修工商管理方向，以目前的狀況來看，要不了很長時間就可以拿到學位證書，碩士博士什麽的也都是小菜一碟。很快我就會回來幫著大家打理事務了。托您的福，嗬嗬……”
他看著女人鐵青的臉色，露出戲謔的笑容。再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大步踏入了自動門中。
直到走進電梯，兩扇門緩緩地合上，再也看不到女人身影的時候，辰誌龍才終於深吸了一口氣，雙目中閃現著凶惡的紅光。
野種……是嗎？等我把你從那張高高在上的王座拉下來踩在腳下的時候，我倒要看你還有沒有資格有沒有膽量說出這話！那一天不會晚了，現在自己所缺的，無非也就隻是時間而已，嗬嗬……哼哼哼哼……
他咧開嘴角，電梯的牆壁上映照出他猙獰的笑容。
不過他剛才就已經扳回一城了。那個女人向來不會掩飾自己，想的事情全都暴露在那張醜陋的臉上。雖然自己隻是說成績很好，但言外之意卻是“很快就可以順利回來接手那個男人的‘生意’了”，她不會理解不到這一點。她怕了！一想到這一點，辰誌龍的心中就湧動起一股莫名的興奮！她在害怕，在擔心，她擔心自己全盤控製了那個男人的“生意”之後，會把她以及她那兩個兒子的勢力全部掀翻！真正到了翻臉的那一天，哪怕他們像畜生一樣對他搖尾乞憐，他都不會留一丁點情麵。
他並沒有說謊話，即便是生活在九方九世書的恐懼壓迫之中，他目前的成績在班上仍舊是數一數二的，僅排在餘敏兒等少數幾人的後麵。錦衣學園中有些天才從入學到拿下博士學位，最短的時間記錄僅有六年！如果辰誌龍也加倍努力達到那個水平的話，六年後，小妹治好了眼睛，也該到嫁人的時候了。找個能照顧她的好男人，把她安全送走，然後——
辰誌龍把牙咬得咯吱作響。
事實上，他昨天回來的時候，剛一下飛機就收到了好多條短信。其中多數是以前跟著父親“工作”的大佬們指派手下發來的，詢問要不要派車來接，也有他們的子侄們，想要給辰誌龍辦一場接風宴。辰誌龍一條都沒有回複，也隻是打了輛出租車離開了雙流機場。他很清楚，這就是那些人們發來的一個示好的訊號，不需要做出什麽反應，隻要心裏明白就行了。萬一他真的傻乎乎地要人家派車來接，反而是讓人家難堪。畢竟明麵上，他們還是那個男人的手下，並且多半分散支持著他的兩個兒子。自己隻是最有希望的“備選”而已。這些年的時間還有可能發生很多事，在道上混成了人精的老家夥們，沒有誰會做提前站隊下注這種傻事。
電梯在12層停下，辰誌龍一腳踏出，已經調整好了狀態。第十二層既不是這幢大廈中的辦公用樓層，也和海龍組完全無關，這裏隻屬於那個男人。麵前漆黑的雙開門後是一幢大屋子，僅這一間屋子，就占掉了整座樓層。辰誌龍的麵部表情變得淡然而冷漠，他伸手按下了門鈴。
“……小誌嗎？”
停頓幾秒後，通話器中傳來一個陰沉的男聲。
“是。”辰誌龍回答。
“門開著，進來吧。”
辰誌龍沒再說什麽。他伸手將門推開，黒木門居然足有十多公分厚，在他的大力推動下才勉強打開了一條小縫。辰誌龍看向前方，屋子裏並沒有開燈，顯得昏暗無比。他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條人影，不過當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再一次傳來時，辰誌龍便再沒有猶豫，抬腿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這邊，小誌。不要摸著牆走，小心碰掉了上麵掛的東西。”
“砰嘰”，介於清脆與沉悶之間的響動——這聲音辰誌龍知道，是台球球體間相碰撞的動靜。他走到那張球桌旁，男人果然拿著一根球杆，彎著腰正在瞄準。這種昏暗的環境中，辰誌龍隻能模模糊糊看到台球的影子，可男人卻打得有模有樣，台球入洞的聲音一次又一次響起。辰誌龍站在一旁沒有說話，他的視線越過男人的後背看向對麵，那裏放著一個黑色的小盒子，但盒子裏麵的東西就不知道是什麽了。隻是它放置的位置應該算是房間的最裏麵，或許，是對男人來說相當重要的東西吧……
辰誌龍突然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熟悉……並非是屋子本身，而是這裏的氣氛，好像和他最近去過的某處有著相同的氛圍。但到底是哪裏呢？沒等他想起來，男人的聲音響起：
“小誌啊，在島上生活……這一去也有幾個月了，感覺怎麽樣？”
男人問出了和剛才的女人相同的問題，辰誌龍有些煩躁，但還是沉聲說道：
“還不錯，至少我自認為是那樣的。錦衣學園的網站上有家長通道，如果想知道我的成績近況和導師評價，可以通過那裏查詢。”
“嗯，我知道，我查過了。你們導師給你的評語還不錯……聽說你還加入了學生會？”
男人暫時停止擊球。他從桌旁的某個角落拿起一個巧克粉塊，在球杆頭上旋轉摩擦著。問話的聲音很是漫不經心，不過辰誌龍卻覺得比起之前的女人，他在男人麵前還能放鬆一些。或許是雖然並不喜歡甚至可說是有些厭惡麵前的男人，但還沒有恨到想要殺死他的地步。
而且……也許從某種程度上，這個男人還是有那麽一丁丁點關心他的……
“是。”辰誌龍說道，“想要……稍微鍛煉一下自己……”
被靈異故事選中什麽的……這種話他當然不會說出口。並不是不想讓麵前的男人擔心，而是他認為就算說了，男人也肯定不會相信。
他回答的聲音也是又冷又硬，充滿了濃濃的排斥意味，不過沒關係，他知道男人絕對不會在意。或許這也是他能夠放鬆一點的緣由。至少在這個男人麵前，他不需要弄虛作假，不需要掩飾自己，怎樣的心情就怎樣去表現，這可以讓他省去很多力氣。
“是嗎。”
男人擦完了球杆，把巧克粉塊隨手一放。沒有燈光，辰誌龍甚至看不到他把那小巧的東西丟在哪兒了。這個男人是怎樣看見的呢？大概他在這裏生活了太久，早已經習慣了吧。
“你妹妹就快要動手術了。我看你跟我也沒什麽話說，去陪陪她吧，你淩晨就離開嗎？”
“周一還有課。”辰誌龍簡短地回答。
“那就去吧。”
男人說著，又俯下身體，繞到桌子另一邊，瞄準了最後一個球。辰誌龍發揮了極限的視力看到那是一個黑8。
他轉過身去，一路走到門口，伸手將門打開——
“喂，小誌。”
辰誌龍停下腳步，但卻並沒有回頭。隻是感受著男人的視線，他說道：
“還記得嗎？送你去上學之前，我們訂下的約定。”
哼……辰誌龍突然有些想笑。這才是你叫我來真正想說的吧？不管是假模假樣的關心，還是特意提到小婉的事情，全都隻是為了這一件事做鋪墊。我記得，我當然記得，我怎麽可能不記得呢？那是我將那幾人踩在腳下的唯一途徑啊！
“嗯……”辰誌龍輕聲說道，“第一條，我這些年在島上學習的資金全部由你承擔，我和小婉的安全問題你也會保障。條件是在我學成歸來之後，要在五年內以海龍組的名義將整個企業規模和在西南地區的市場份額提高百分之二十以上。”
因為你想要成為這裏的“皇帝”！辰誌龍在心裏冷冷地想著。
“第二條，你出錢提供小婉治眼睛所需的全額費用。條件是……等到我掌權的那一天，會給那三個人留一條活路。”
辰誌龍一邊說著，一邊眯起了眼睛，盡管男人看不到。
如果未來他真能夠成為整個新生海龍組的大家長，那麽小婉的眼睛問題就根本不需要擔心，他自然出得起錢，也不需要接受男人所提出的條件。但是辰誌龍卻接受了，不是因為他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因為小婉的青春經不起等待！他就這麽一個妹妹，小婉幾乎可說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一個親人，是他全部的愛與希望。周圍的人們總以為他冷酷無情，那隻是因為他所有的情感都集中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不過沒關係，答應的事情僅僅是答應而已，如果真想要複仇的話，這世界上沒有誰能攔得住他。辰誌龍想著。以那幾個白癡的智商，到時候隨便做兩個陷阱誘著他們往裏跳就是了。死了之後就隨便找片荒郊野地丟掉，如果是自己找死的話，這個男人也沒法責怪自己什麽吧……嘿嘿嘿嘿……
“去吧。”聽了辰誌龍的回答，男人並沒有表示出什麽多餘的情緒，隻是輕聲說道。
辰誌龍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那一瞬間，他好像掙脫了什麽束縛似的，這讓他在驚訝的同時驀然回想起了之前在屋裏的那種熟悉的感覺……他總覺得在那裏遇到過和這間屋子裏麵相似的氛圍，現在他記起來了，他當然遇見過！他才剛剛從雨夜泉鄉那座該死的旅館回來！而這間屋子帶給他的感受——
辰誌龍控製不住想要回頭，但身後的門扉卻已經緩緩關閉。透過那道黑漆漆的門縫，他隻聽見了一個聲音：
“砰嘰”。
是男人將最後一個球打進了。
……
電梯緩緩下降。
辰誌龍看著如鏡子般的門上自己的倒影，心裏卻怎麽也無法釋懷剛才的感受。
僅僅是他的錯覺嗎？為什麽那個男人的房間裏，會帶給自己如同存在著鬼魂的雨夜泉旅館一般的感覺？難道說那個男人跟靈異有什麽牽連……不，不，這太荒謬了！或許隻是自己接觸了靈異，所以才下意識地從這個角度去思考了。也許……對了，那個房間裏幾乎沒有光線，黑暗的程度倒是和雨夜泉旅館不相上下，應該隻是這樣，才會讓自己產生了那樣的感覺的吧？
對。辰誌龍用指尖輕輕按壓著自己的額頭。不要想得太多，你剛剛從這一個靈異故事之中活了下來，暫時還有一段時間的平靜生活可以享受。都怪九方九世書，要不是那東西作怪，自己也不會變得這麽神經質，該死的！如果哪天知道了能夠破壞它的方法，辰誌龍決定自己一定要第一個動手將它搞定，以解自己心頭之恨！
電梯在一層停住，辰誌龍剛要走出門去，卻是愣在了那裏。不為別的，因為門口站著兩個正在等電梯的青年。這兩張麵孔同樣是辰誌龍所無比熟悉的，恐怕就算他們化成了灰，辰誌龍也能夠認出他們來！
因為從名義上來說，這兩人正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辰興龍與辰騰龍！
他們顯然也同樣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辰誌龍，三人相互對視，同時愣了幾秒。緊接著，各自露出了不一樣的表情。
辰誌龍麵若冰霜，辰騰龍則是臉色凶狠，然而辰興龍卻是咧開嘴笑了出來，一邊還揮了揮手，招呼道：“喲，小誌啊！哈哈好久不見了~！”
不是因為他想和辰誌龍搞好關係，隻是這家夥一直以來都是這種裝模作樣的個性。
辰誌龍可沒有閑心思跟他們多糾纏。他的眼睛裏閃爍著厭惡的光芒，接著高高昂起下巴，徑直從他們身邊走了出去。辰騰龍抱起胳膊，而辰興龍則是轉頭看著離去青年的背影，帶著有些邪氣的笑容舔了舔嘴唇。
“走了。”辰騰龍冷冰冰地說著，率先走進了電梯。
兄弟兩人在繼承父親“生意”的時候也難免會有些衝突，但當辰誌龍這個“外敵”冒出來的時候，他們的態度卻必然會變得一致。
“哼，這小子脾氣還真大，哼哼。”辰興龍歪著嘴巴笑道。
電梯門合上。
“人家有耍脾氣的資本。知道嗎，昨天組裏的一些老人得知他回來，多數都給他發了信息示好。可別告訴我你沒聽說。如果是那樣的話，我真懷疑你對他們的監管能力，不如多割些地盤給我咯。”
“你想得美。那又怎麽樣？”辰興龍毫不在意地回答道，“他想要學成還有好幾年的時間，足夠我們收心了。”
“收心？哼……”
辰騰龍鄙夷地看他一眼。
“難怪老東西和那些老人們都覺得咱們不行。我自認為還有些自知之明，你連這點兒心思都沒有嗎？收心？嗬嗬，別太天真了。你好歹也活了三十多年了，這麽點道理都不明白？人和人之間可以有感情，但這個範圍一旦大起來，家庭與家庭之間，組織與組織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但凡這種帶有‘勢力’劃分的龐然大物，感情在交際之中所占的比例就會越來越小。到了最後，沒有感情，隻有利益。你能夠為他們帶來的越多，他們就會越傾向你。否則的話，你想用什麽去打動他們？情誼？愛？嗬嗬……哪怕你對他們再好，如果你做不到他們想要的，他們也會流著淚在你背後捅上一刀，懂嗎？”
他就像是沒看到辰興龍眼中的厭煩目光，繼續說道：
“收心……要是能做到的話，老東西放手給我們的這十多年來就早該做到了！還用得著等到今天？咱們得承認自己腦子笨，確實沒有那樣的天賦。我聽說上個月你又想介入老東西的生意？失敗了吧？哼……可他們偏偏認定了這一點，而且就連我自己也那麽覺得。他們想要的你給不了，我們都給不了，但是有一個人，很快他就能給得了了。”
他從包裏順手摸出一聽碳酸飲料，用指甲“噗嗤”一聲打開拉壞，“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然後直視著辰興龍難看的臉色，呼出一口悶氣，又說道：
“想想看，在他回來之前，你有幾成把握能拿下海龍組明麵上所有的生意？如果拿不下的話……很好，等到他站上老東西為他準備的位置，憑借他的智慧他的學識，再有那些老人們明裏暗裏為他提供幫助，還有他大學中的交往，那所大學中出來的可都是未來社會上的高端精英人士！各行各業各方各麵都有人在幫他，我們拿什麽跟他拚？到那時候……哼哼，咱們要還能剩下一條爛命，你就拍著巴掌慶賀吧——啊不對，恐怕連巴掌都拍不了，那小子恨你恨得牙尖癢癢，他不會讓你留著兩條胳膊的。”
“那我們要怎麽做？”辰興龍的聲音變得陰沉起來。
“怎麽做？動手做啊。”
“動手……但是老東西早就已經下了禁令。現在萬一那小子出點兒什麽事，咱們一定會變成眾矢之的。現在可不是十年前了，要是把他們的‘希望之星’給扼殺了，咱們麵對的壓力可想而知。組裏還有些蠢蠢欲動的家夥，萬一他們趁機下手的話……”
“誰說要對他動手了？”辰騰龍慢慢悠悠地說著，“既然你提到了‘十年前’……挺好啊，我看我們不如就……讓十年前的事情重演一遍？”
“重演？”
“對，重演。”辰騰龍又灌了一大口飲料，他的瞳孔中蘊藏著興奮而危險的光芒，“小時候看日本動畫片，裏麵那些戰士啦之類的人總說什麽‘要保護重要的東西’之類的，當時覺得很酷，後來想想，真是犯病。不過現在再思考一下，果然，人還是有著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一旦失去就會覺得萬念俱灰的東西吧？”
他又看了大哥一眼。
“就像十年前那幾個月一樣，我記得他當時不就處在那種狀態嗎？隻是被人給勸好了而已，但那也是因為這世上還有同樣值得他去保護的東西。如果把那個再破壞掉的話，你覺得……他的生命裏還能夠剩下些什麽呢？”
“你是說……”辰興龍猶豫了一下，“但是……做掉那個妮子也有些……”
“不一定非要弄死，這個世道，又不是隻有死亡才會讓人絕望。老東西隻說要保證她的‘安全’，哼，生命安全足夠了吧？至於其它缺胳膊斷腿，或者……一些黑場子裏發生的小事兒，那也就沒什麽所謂了。”
辰騰龍將手中喝空了的易拉罐擲在電梯地板上，輕輕踩了一下。易拉罐表麵陷下去一塊，但仍然顯得飽滿。
“給一個人一次打擊，他還有站起來的機會。那麽，要是再來一次更加沉重的呢？”
辰騰龍一腳將它踏扁。
……
辰誌龍推開病房門。
寬敞、明亮、整潔、安靜，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簾子與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儀器和白色的桌椅，穿著白色睡衣的少女就那麽趴在白色的被子上，白皙的雙腳翹在空中交替著晃來晃去。辰誌龍一時間不由得想到了吳奇隆的那首老歌，“任由世界顛倒黑白，你依然像雪白”。
他看著麵前蒙著眼罩的少女。她的世界是黑色的，可她就是那之中的一抹純白，白得亮麗，白得耀眼，白得染明了他沉睡於黑暗之中的心神。
“阿龍，回來了？”
名叫辰婉的少女並沒有回頭，她隻是憑借著腳步聲判斷出了來人，如果不考慮少女看不到任何事物的雙眼，這應該也算是一種天賦異稟吧？辰誌龍看著妹妹手中拿著手機在玩填字遊戲，那不是盲人專用的型號，隻是遊戲製作者特意增加了按下每一個方塊都會有語音將那個字念出來的功能。但它仍然很困難，要想完成這個遊戲，小婉就必須僅憑字的讀音和提示來判斷需要填寫的部分，對於記憶力和想象力都是極大的挑戰。
不過他並不擔心，因為辰婉很聰明，她活在無光的世界中，卻不靠眼睛就完成了從小學到高一年級的學習，目前正在“讀”高二的課本。以這樣的學力，辰誌龍心想等到她恢複光明的那一天，別說自己，恐怕整個錦衣學園的人都要對她甘拜下風。
但現在，他隻是歎了口氣。
“你該把被子蓋上。”他說道，“現在可都到十二月了，萬一著涼了怎麽辦？那可就不能動手術了。”
“哎呀不急，手術預期還有兩個月呢。就算感冒也足夠治好了。”辰婉打了個哈欠。她的腦袋兩側各紮著一個順長的馬尾辮，根端還綁著黃色的蝴蝶結，伴隨著少女腿腳的動作輕微地晃蕩著。
“……而且，你的睡衣應該換個尺寸了。誰給你量的尺寸？怎麽繃得這麽緊。根本哪兒都遮不住好嗎，要有男人進來了怎麽辦？”
“沒問題。給我配的醫生和護士都是女性，外邊的人的話……除了哥哥和牛伯伯之外也沒有人會來看我了吧……嗯，所以沒關係，除非阿龍你是個會對妹妹的身體感興趣的死變*態，那我可就沒什麽辦法了。”
辰婉大大咧咧地說出了這種令辰誌龍滿臉抽搐的話語。
“來，阿龍，吃點心，這個味道的很不錯！我最喜歡了！”
她的手伸向桌上的盒子，連摸索一下都沒有，隻是用熟練的動作將一塊糕點取了出來。但是辰誌龍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她的病床邊，卻隻是搖了搖頭，說道：
“我不想吃，你喜歡吃就自己吃吧。”
這是他遵守約定從未來島上給妹妹買的點心，算不得什麽“土特產”，未來島一個人工島，哪來的土特產？他隻是在出發前隨便在一家高級蛋糕店挑選了一些看起來還不錯的小食品而已。其實就算在成都下飛機之後再買也沒問題，隻是辰誌龍不想破壞和妹妹的約定而已。
隻有在她麵前，他絕對不會違背任何一個承諾。
“你的手術……”
“哎呀你好煩哪！真是的，皇帝不急太監急！哼，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最早也要在要在兩個月之後，然後還有兩個月才能拆繃帶，之後可以睜眼了，但是還有很長很長時間的適應期，短則幾個月多則一年。別以為都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拆了繃帶眨巴眨巴就能看見了，明年這個時候能治好就已經很不錯了。”
“是……那樣嗎。”辰誌龍歎了口氣，“你還是把被子蓋上……啊對了，不要趴在床上吃，渣子都掉上頭了！”
“啊——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滾開！滾遠一點！別跟我說話死妹控哥哥！”
辰婉終於忍受不了兄長的絮叨了，不過這樣的罵人方式還是讓辰誌龍不知該做出怎樣的表情——算了，反正怎樣她都看不見。他隻是不由得想到，是不是天底下每個妹妹都是這樣？認識的人中，時天允和蘇凜這兩個對頭家裏就有小妹。時家的那個聽說叫做莉莉，但他並不了解。蘇家的倒是有些耳聞，因為蘇凜在學生會室裏跟別人聊天時提起過，好像是叫做蘇鈴。根據蘇凜的說法，他家小妹溫婉賢淑善良體貼，長得又漂亮性格又溫柔學習成績也好家務活更是全能。辰誌龍聽在耳中的時候，表麵上雖然不動聲色，內心卻著實好好羨慕了一把。
不過仔細想想，如果是他要在別人麵前介紹自家的小妹，多半也會用這樣的說法。
……提起蘇凜，對了。這一次故事之中，自己在最後終於脫離險境活了下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有大半都是托了他那條短信的功勞。這樣算來，自己是欠了他一個人情呢——往嚴重了說，甚至可以算是救命之恩。
想到這裏，辰誌龍不禁鬱悶地咂了咂嘴。
他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黑*道中人，隻因為不想和那個男人，以及他周圍的人畫上等號。但從小到大，他卻是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因而所有的習慣所有的思維都會或多或少地受到影響。道上的人看重的一些事情，在他心裏也同樣重要，比如說情義，比如說承諾……
別看他在靈異故事中的表現讓人無法苟同，但那隻是因為他並沒有把方伊安等人當成是“同伴”而已，二十年來還從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打心裏認同這一點。但辰誌龍相信，如果真有某個人可以獲得他的肯定，那麽他也一定會做到為對方赴湯蹈火。
現在他欠了蘇凜一個人情，道上規矩，欠下了就一定要補償。如同《無間道》中的那句經典台詞：“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也許本意並非如此，但它卻是一種信仰，一種堅持。辰誌龍討厭欠著他人什麽，尤其是對方還是個令他不爽的家夥。但他沒有辦法，既然已經欠了，就隻好找個機會還給他了。
真是令人頭痛啊……
辰誌龍這麽想著。耳旁傳來小妹辰婉吧唧吧唧大嚼著糕點的聲音。
“慢點吃，別噎著了。”他淡淡地說道。
同樣是繁華的商業街，但成都市中心畢竟比不上未來島。城市人口組成、城市職能和區域劃分……所有這些因素都會影響具體氛圍，這裏就連空氣都和未來島上完全不同。辰誌龍所學的並不是這個方向，因此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不過他卻可以清楚地嗅到，彌漫在這裏的那種令人畏懼——或者說令人厭惡，令人作嘔的肮髒氣味，就像是排汙管道一般，所有汙穢和罪惡的源頭都集中在這裏，包裹著這裏，在華麗莊嚴的外表之下，卻隱藏著比起他所經曆的靈異故事還要深沉的恐懼與絕望。
辰誌龍仰起頭來。
在那裏，大廈中的某一層，有一個男人坐在那裏。那就是他人生悲劇的起源。
但他不得不去麵對。
辰誌龍深吸一口氣，一級一級地踩上了台階。
雙層自動門突然打開了，辰誌龍剛想要步入進去，迎麵卻走過來一個穿戴得珠光寶氣的中年婦人。辰誌龍退到一邊，想要先等她過去，並不是因為他謙恭，自十年前的那個時候起，這兩個字就再沒有出現在他的人生的字典裏。純粹隻是因為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來這裏，也不想和這座大廈中的任何一人打交道，那會讓他感到恥辱。
但是……當這個女人逐漸走近的時候，他卻下意識地皺了皺鼻子。
一股濃烈的玫瑰香水味，這味道似乎在哪裏……
辰誌龍一瞬間回想起了幾個月前死者時天允用來遮蓋自己腐臭氣息所噴灑的香水，但緊接著，他就反應過來了！
辰誌龍抬起頭來。
是那個女人。
這股味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嗅到過了，但它卻仍然如此清晰深刻地印在他的腦海之中，尖銳地刺激著他的神經。辰誌龍看著麵前這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她的頭發居然還像都市少女一樣染成耀眼的紅色，如果放在別人頭上，或許還會賞心悅目一點，可在這個女人的腦袋頂上，辰誌龍卻隻能聯想到被人嚼完吐在地上黏黏糊糊的泡泡糖。
女人當然也注意到了他，她停下腳步，傲然揚起下巴。辰誌龍挺直腰板和她對視，隻有在這個女人麵前，他絕對不能低頭！
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約摸一分鍾，其間又有數人在自動門邊進進出出，凡是見到這個女人的人無一例外都要謙卑地向她略略鞠躬打個招呼，也有少部分人認出了辰誌龍，但都是麵色一變，什麽也不敢說就離開了。
片刻之後，女人似乎終於有點兒累了，她掩飾性地轉過頭去，卻對身旁的助理說道：
“小春啊，我跟你說，這養狗呢，就得拿錢去買純種，養著幹淨。可不能養那些從外麵撿回來的野種，野狗是養不親的。你好吃好喝伺候它，對它再好，回頭還是保不齊咬你一口。”
戴著眼鏡的男助理當然知道女人這話是什麽意思，他帶著諂媚的笑容，點頭哈腰地應和道：“對，對！”
辰誌龍把手伸到背後，暗暗攥緊了拳頭。想了一想，卻突然露出了笑容。
“……小狗野，多半那個母狗也——”
“大姨，上午好，很久不見了。”辰誌龍朗聲說道。
女人愣了一下，高傲地轉過頭來，盛氣淩人地看著他：
“哎喲，是小誌啊。怎麽今天回來了？我還沒看見你呢……”
辰誌龍在心裏冷笑一聲。他看到站在女人身後的助理嘴角抽搐了一下，估計是在腹誹“你指桑罵槐都罵了半天了還說沒看見人家”。當然了，他也最多是心裏想想，這種話是絕對不敢說出來的。
辰誌龍輕聲說道：“是啊，大姨，昨天剛回來。”
“在海上過得怎麽樣啊？”女人尖聲尖氣地說道，“都還好吧？你那個瞎眼妹妹有我們幫你照看著呢，不用擔心。你自己可得好好幹，一個人在那邊兒，可不能不學好啊……”
她看似說著關照的話語，實際卻處處帶刺。辰誌龍在聽到“瞎眼妹妹”的時候，拳頭就忍不住又緊攥了一下。但他還是克製住了，等到女人說完，辰誌龍便高聲答道：
“一切都好，承蒙您關心了。我在修工商管理方向，以目前的狀況來看，要不了很長時間就可以拿到學位證書，碩士博士什麽的也都是小菜一碟。很快我就會回來幫著大家打理事務了。托您的福，嗬嗬……”
他看著女人鐵青的臉色，露出戲謔的笑容。再沒有多說一句話，隻是大步踏入了自動門中。
直到走進電梯，兩扇門緩緩地合上，再也看不到女人身影的時候，辰誌龍才終於深吸了一口氣，雙目中閃現著凶惡的紅光。
野種……是嗎？等我把你從那張高高在上的王座拉下來踩在腳下的時候，我倒要看你還有沒有資格有沒有膽量說出這話！那一天不會晚了，現在自己所缺的，無非也就隻是時間而已，嗬嗬……哼哼哼哼……
他咧開嘴角，電梯的牆壁上映照出他猙獰的笑容。
不過他剛才就已經扳回一城了。那個女人向來不會掩飾自己，想的事情全都暴露在那張醜陋的臉上。雖然自己隻是說成績很好，但言外之意卻是“很快就可以順利回來接手那個男人的‘生意’了”，她不會理解不到這一點。她怕了！一想到這一點，辰誌龍的心中就湧動起一股莫名的興奮！她在害怕，在擔心，她擔心自己全盤控製了那個男人的“生意”之後，會把她以及她那兩個兒子的勢力全部掀翻！真正到了翻臉的那一天，哪怕他們像畜生一樣對他搖尾乞憐，他都不會留一丁點情麵。
他並沒有說謊話，即便是生活在九方九世書的恐懼壓迫之中，他目前的成績在班上仍舊是數一數二的，僅排在餘敏兒等少數幾人的後麵。錦衣學園中有些天才從入學到拿下博士學位，最短的時間記錄僅有六年！如果辰誌龍也加倍努力達到那個水平的話，六年後，小妹治好了眼睛，也該到嫁人的時候了。找個能照顧她的好男人，把她安全送走，然後——
辰誌龍把牙咬得咯吱作響。
事實上，他昨天回來的時候，剛一下飛機就收到了好多條短信。其中多數是以前跟著父親“工作”的大佬們指派手下發來的，詢問要不要派車來接，也有他們的子侄們，想要給辰誌龍辦一場接風宴。辰誌龍一條都沒有回複，也隻是打了輛出租車離開了雙流機場。他很清楚，這就是那些人們發來的一個示好的訊號，不需要做出什麽反應，隻要心裏明白就行了。萬一他真的傻乎乎地要人家派車來接，反而是讓人家難堪。畢竟明麵上，他們還是那個男人的手下，並且多半分散支持著他的兩個兒子。自己隻是最有希望的“備選”而已。這些年的時間還有可能發生很多事，在道上混成了人精的老家夥們，沒有誰會做提前站隊下注這種傻事。
電梯在12層停下，辰誌龍一腳踏出，已經調整好了狀態。第十二層既不是這幢大廈中的辦公用樓層，也和海龍組完全無關，這裏隻屬於那個男人。麵前漆黑的雙開門後是一幢大屋子，僅這一間屋子，就占掉了整座樓層。辰誌龍的麵部表情變得淡然而冷漠，他伸手按下了門鈴。
“……小誌嗎？”
停頓幾秒後，通話器中傳來一個陰沉的男聲。
“是。”辰誌龍回答。
“門開著，進來吧。”
辰誌龍沒再說什麽。他伸手將門推開，黒木門居然足有十多公分厚，在他的大力推動下才勉強打開了一條小縫。辰誌龍看向前方，屋子裏並沒有開燈，顯得昏暗無比。他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條人影，不過當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再一次傳來時，辰誌龍便再沒有猶豫，抬腿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這邊，小誌。不要摸著牆走，小心碰掉了上麵掛的東西。”
“砰嘰”，介於清脆與沉悶之間的響動——這聲音辰誌龍知道，是台球球體間相碰撞的動靜。他走到那張球桌旁，男人果然拿著一根球杆，彎著腰正在瞄準。這種昏暗的環境中，辰誌龍隻能模模糊糊看到台球的影子，可男人卻打得有模有樣，台球入洞的聲音一次又一次響起。辰誌龍站在一旁沒有說話，他的視線越過男人的後背看向對麵，那裏放著一個黑色的小盒子，但盒子裏麵的東西就不知道是什麽了。隻是它放置的位置應該算是房間的最裏麵，或許，是對男人來說相當重要的東西吧……
辰誌龍突然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熟悉……並非是屋子本身，而是這裏的氣氛，好像和他最近去過的某處有著相同的氛圍。但到底是哪裏呢？沒等他想起來，男人的聲音響起：
“小誌啊，在島上生活……這一去也有幾個月了，感覺怎麽樣？”
男人問出了和剛才的女人相同的問題，辰誌龍有些煩躁，但還是沉聲說道：
“還不錯，至少我自認為是那樣的。錦衣學園的網站上有家長通道，如果想知道我的成績近況和導師評價，可以通過那裏查詢。”
“嗯，我知道，我查過了。你們導師給你的評語還不錯……聽說你還加入了學生會？”
男人暫時停止擊球。他從桌旁的某個角落拿起一個巧克粉塊，在球杆頭上旋轉摩擦著。問話的聲音很是漫不經心，不過辰誌龍卻覺得比起之前的女人，他在男人麵前還能放鬆一些。或許是雖然並不喜歡甚至可說是有些厭惡麵前的男人，但還沒有恨到想要殺死他的地步。
而且……也許從某種程度上，這個男人還是有那麽一丁丁點關心他的……
“是。”辰誌龍說道，“想要……稍微鍛煉一下自己……”
被靈異故事選中什麽的……這種話他當然不會說出口。並不是不想讓麵前的男人擔心，而是他認為就算說了，男人也肯定不會相信。
他回答的聲音也是又冷又硬，充滿了濃濃的排斥意味，不過沒關係，他知道男人絕對不會在意。或許這也是他能夠放鬆一點的緣由。至少在這個男人麵前，他不需要弄虛作假，不需要掩飾自己，怎樣的心情就怎樣去表現，這可以讓他省去很多力氣。
“是嗎。”
男人擦完了球杆，把巧克粉塊隨手一放。沒有燈光，辰誌龍甚至看不到他把那小巧的東西丟在哪兒了。這個男人是怎樣看見的呢？大概他在這裏生活了太久，早已經習慣了吧。
“你妹妹就快要動手術了。我看你跟我也沒什麽話說，去陪陪她吧，你淩晨就離開嗎？”
“周一還有課。”辰誌龍簡短地回答。
“那就去吧。”
男人說著，又俯下身體，繞到桌子另一邊，瞄準了最後一個球。辰誌龍發揮了極限的視力看到那是一個黑8。
他轉過身去，一路走到門口，伸手將門打開——
“喂，小誌。”
辰誌龍停下腳步，但卻並沒有回頭。隻是感受著男人的視線，他說道：
“還記得嗎？送你去上學之前，我們訂下的約定。”
哼……辰誌龍突然有些想笑。這才是你叫我來真正想說的吧？不管是假模假樣的關心，還是特意提到小婉的事情，全都隻是為了這一件事做鋪墊。我記得，我當然記得，我怎麽可能不記得呢？那是我將那幾人踩在腳下的唯一途徑啊！
“嗯……”辰誌龍輕聲說道，“第一條，我這些年在島上學習的資金全部由你承擔，我和小婉的安全問題你也會保障。條件是在我學成歸來之後，要在五年內以海龍組的名義將整個企業規模和在西南地區的市場份額提高百分之二十以上。”
因為你想要成為這裏的“皇帝”！辰誌龍在心裏冷冷地想著。
“第二條，你出錢提供小婉治眼睛所需的全額費用。條件是……等到我掌權的那一天，會給那三個人留一條活路。”
辰誌龍一邊說著，一邊眯起了眼睛，盡管男人看不到。
如果未來他真能夠成為整個新生海龍組的大家長，那麽小婉的眼睛問題就根本不需要擔心，他自然出得起錢，也不需要接受男人所提出的條件。但是辰誌龍卻接受了，不是因為他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因為小婉的青春經不起等待！他就這麽一個妹妹，小婉幾乎可說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一個親人，是他全部的愛與希望。周圍的人們總以為他冷酷無情，那隻是因為他所有的情感都集中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不過沒關係，答應的事情僅僅是答應而已，如果真想要複仇的話，這世界上沒有誰能攔得住他。辰誌龍想著。以那幾個白癡的智商，到時候隨便做兩個陷阱誘著他們往裏跳就是了。死了之後就隨便找片荒郊野地丟掉，如果是自己找死的話，這個男人也沒法責怪自己什麽吧……嘿嘿嘿嘿……
“去吧。”聽了辰誌龍的回答，男人並沒有表示出什麽多餘的情緒，隻是輕聲說道。
辰誌龍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那一瞬間，他好像掙脫了什麽束縛似的，這讓他在驚訝的同時驀然回想起了之前在屋裏的那種熟悉的感覺……他總覺得在那裏遇到過和這間屋子裏麵相似的氛圍，現在他記起來了，他當然遇見過！他才剛剛從雨夜泉鄉那座該死的旅館回來！而這間屋子帶給他的感受——
辰誌龍控製不住想要回頭，但身後的門扉卻已經緩緩關閉。透過那道黑漆漆的門縫，他隻聽見了一個聲音：
“砰嘰”。
是男人將最後一個球打進了。
……
電梯緩緩下降。
辰誌龍看著如鏡子般的門上自己的倒影，心裏卻怎麽也無法釋懷剛才的感受。
僅僅是他的錯覺嗎？為什麽那個男人的房間裏，會帶給自己如同存在著鬼魂的雨夜泉旅館一般的感覺？難道說那個男人跟靈異有什麽牽連……不，不，這太荒謬了！或許隻是自己接觸了靈異，所以才下意識地從這個角度去思考了。也許……對了，那個房間裏幾乎沒有光線，黑暗的程度倒是和雨夜泉旅館不相上下，應該隻是這樣，才會讓自己產生了那樣的感覺的吧？
對。辰誌龍用指尖輕輕按壓著自己的額頭。不要想得太多，你剛剛從這一個靈異故事之中活了下來，暫時還有一段時間的平靜生活可以享受。都怪九方九世書，要不是那東西作怪，自己也不會變得這麽神經質，該死的！如果哪天知道了能夠破壞它的方法，辰誌龍決定自己一定要第一個動手將它搞定，以解自己心頭之恨！
電梯在一層停住，辰誌龍剛要走出門去，卻是愣在了那裏。不為別的，因為門口站著兩個正在等電梯的青年。這兩張麵孔同樣是辰誌龍所無比熟悉的，恐怕就算他們化成了灰，辰誌龍也能夠認出他們來！
因為從名義上來說，這兩人正是他同父異母的兄長，辰興龍與辰騰龍！
他們顯然也同樣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辰誌龍，三人相互對視，同時愣了幾秒。緊接著，各自露出了不一樣的表情。
辰誌龍麵若冰霜，辰騰龍則是臉色凶狠，然而辰興龍卻是咧開嘴笑了出來，一邊還揮了揮手，招呼道：“喲，小誌啊！哈哈好久不見了~！”
不是因為他想和辰誌龍搞好關係，隻是這家夥一直以來都是這種裝模作樣的個性。
辰誌龍可沒有閑心思跟他們多糾纏。他的眼睛裏閃爍著厭惡的光芒，接著高高昂起下巴，徑直從他們身邊走了出去。辰騰龍抱起胳膊，而辰興龍則是轉頭看著離去青年的背影，帶著有些邪氣的笑容舔了舔嘴唇。
“走了。”辰騰龍冷冰冰地說著，率先走進了電梯。
兄弟兩人在繼承父親“生意”的時候也難免會有些衝突，但當辰誌龍這個“外敵”冒出來的時候，他們的態度卻必然會變得一致。
“哼，這小子脾氣還真大，哼哼。”辰興龍歪著嘴巴笑道。
電梯門合上。
“人家有耍脾氣的資本。知道嗎，昨天組裏的一些老人得知他回來，多數都給他發了信息示好。可別告訴我你沒聽說。如果是那樣的話，我真懷疑你對他們的監管能力，不如多割些地盤給我咯。”
“你想得美。那又怎麽樣？”辰興龍毫不在意地回答道，“他想要學成還有好幾年的時間，足夠我們收心了。”
“收心？哼……”
辰騰龍鄙夷地看他一眼。
“難怪老東西和那些老人們都覺得咱們不行。我自認為還有些自知之明，你連這點兒心思都沒有嗎？收心？嗬嗬，別太天真了。你好歹也活了三十多年了，這麽點道理都不明白？人和人之間可以有感情，但這個範圍一旦大起來，家庭與家庭之間，組織與組織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但凡這種帶有‘勢力’劃分的龐然大物，感情在交際之中所占的比例就會越來越小。到了最後，沒有感情，隻有利益。你能夠為他們帶來的越多，他們就會越傾向你。否則的話，你想用什麽去打動他們？情誼？愛？嗬嗬……哪怕你對他們再好，如果你做不到他們想要的，他們也會流著淚在你背後捅上一刀，懂嗎？”
他就像是沒看到辰興龍眼中的厭煩目光，繼續說道：
“收心……要是能做到的話，老東西放手給我們的這十多年來就早該做到了！還用得著等到今天？咱們得承認自己腦子笨，確實沒有那樣的天賦。我聽說上個月你又想介入老東西的生意？失敗了吧？哼……可他們偏偏認定了這一點，而且就連我自己也那麽覺得。他們想要的你給不了，我們都給不了，但是有一個人，很快他就能給得了了。”
他從包裏順手摸出一聽碳酸飲料，用指甲“噗嗤”一聲打開拉壞，“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然後直視著辰興龍難看的臉色，呼出一口悶氣，又說道：
“想想看，在他回來之前，你有幾成把握能拿下海龍組明麵上所有的生意？如果拿不下的話……很好，等到他站上老東西為他準備的位置，憑借他的智慧他的學識，再有那些老人們明裏暗裏為他提供幫助，還有他大學中的交往，那所大學中出來的可都是未來社會上的高端精英人士！各行各業各方各麵都有人在幫他，我們拿什麽跟他拚？到那時候……哼哼，咱們要還能剩下一條爛命，你就拍著巴掌慶賀吧——啊不對，恐怕連巴掌都拍不了，那小子恨你恨得牙尖癢癢，他不會讓你留著兩條胳膊的。”
“那我們要怎麽做？”辰興龍的聲音變得陰沉起來。
“怎麽做？動手做啊。”
“動手……但是老東西早就已經下了禁令。現在萬一那小子出點兒什麽事，咱們一定會變成眾矢之的。現在可不是十年前了，要是把他們的‘希望之星’給扼殺了，咱們麵對的壓力可想而知。組裏還有些蠢蠢欲動的家夥，萬一他們趁機下手的話……”
“誰說要對他動手了？”辰騰龍慢慢悠悠地說著，“既然你提到了‘十年前’……挺好啊，我看我們不如就……讓十年前的事情重演一遍？”
“重演？”
“對，重演。”辰騰龍又灌了一大口飲料，他的瞳孔中蘊藏著興奮而危險的光芒，“小時候看日本動畫片，裏麵那些戰士啦之類的人總說什麽‘要保護重要的東西’之類的，當時覺得很酷，後來想想，真是犯病。不過現在再思考一下，果然，人還是有著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一旦失去就會覺得萬念俱灰的東西吧？”
他又看了大哥一眼。
“就像十年前那幾個月一樣，我記得他當時不就處在那種狀態嗎？隻是被人給勸好了而已，但那也是因為這世上還有同樣值得他去保護的東西。如果把那個再破壞掉的話，你覺得……他的生命裏還能夠剩下些什麽呢？”
“你是說……”辰興龍猶豫了一下，“但是……做掉那個妮子也有些……”
“不一定非要弄死，這個世道，又不是隻有死亡才會讓人絕望。老東西隻說要保證她的‘安全’，哼，生命安全足夠了吧？至於其它缺胳膊斷腿，或者……一些黑場子裏發生的小事兒，那也就沒什麽所謂了。”
辰騰龍將手中喝空了的易拉罐擲在電梯地板上，輕輕踩了一下。易拉罐表麵陷下去一塊，但仍然顯得飽滿。
“給一個人一次打擊，他還有站起來的機會。那麽，要是再來一次更加沉重的呢？”
辰騰龍一腳將它踏扁。
……
辰誌龍推開病房門。
寬敞、明亮、整潔、安靜，白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簾子與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儀器和白色的桌椅，穿著白色睡衣的少女就那麽趴在白色的被子上，白皙的雙腳翹在空中交替著晃來晃去。辰誌龍一時間不由得想到了吳奇隆的那首老歌，“任由世界顛倒黑白，你依然像雪白”。
他看著麵前蒙著眼罩的少女。她的世界是黑色的，可她就是那之中的一抹純白，白得亮麗，白得耀眼，白得染明了他沉睡於黑暗之中的心神。
“阿龍，回來了？”
名叫辰婉的少女並沒有回頭，她隻是憑借著腳步聲判斷出了來人，如果不考慮少女看不到任何事物的雙眼，這應該也算是一種天賦異稟吧？辰誌龍看著妹妹手中拿著手機在玩填字遊戲，那不是盲人專用的型號，隻是遊戲製作者特意增加了按下每一個方塊都會有語音將那個字念出來的功能。但它仍然很困難，要想完成這個遊戲，小婉就必須僅憑字的讀音和提示來判斷需要填寫的部分，對於記憶力和想象力都是極大的挑戰。
不過他並不擔心，因為辰婉很聰明，她活在無光的世界中，卻不靠眼睛就完成了從小學到高一年級的學習，目前正在“讀”高二的課本。以這樣的學力，辰誌龍心想等到她恢複光明的那一天，別說自己，恐怕整個錦衣學園的人都要對她甘拜下風。
但現在，他隻是歎了口氣。
“你該把被子蓋上。”他說道，“現在可都到十二月了，萬一著涼了怎麽辦？那可就不能動手術了。”
“哎呀不急，手術預期還有兩個月呢。就算感冒也足夠治好了。”辰婉打了個哈欠。她的腦袋兩側各紮著一個順長的馬尾辮，根端還綁著黃色的蝴蝶結，伴隨著少女腿腳的動作輕微地晃蕩著。
“……而且，你的睡衣應該換個尺寸了。誰給你量的尺寸？怎麽繃得這麽緊。根本哪兒都遮不住好嗎，要有男人進來了怎麽辦？”
“沒問題。給我配的醫生和護士都是女性，外邊的人的話……除了哥哥和牛伯伯之外也沒有人會來看我了吧……嗯，所以沒關係，除非阿龍你是個會對妹妹的身體感興趣的死變*態，那我可就沒什麽辦法了。”
辰婉大大咧咧地說出了這種令辰誌龍滿臉抽搐的話語。
“來，阿龍，吃點心，這個味道的很不錯！我最喜歡了！”
她的手伸向桌上的盒子，連摸索一下都沒有，隻是用熟練的動作將一塊糕點取了出來。但是辰誌龍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她的病床邊，卻隻是搖了搖頭，說道：
“我不想吃，你喜歡吃就自己吃吧。”
這是他遵守約定從未來島上給妹妹買的點心，算不得什麽“土特產”，未來島一個人工島，哪來的土特產？他隻是在出發前隨便在一家高級蛋糕店挑選了一些看起來還不錯的小食品而已。其實就算在成都下飛機之後再買也沒問題，隻是辰誌龍不想破壞和妹妹的約定而已。
隻有在她麵前，他絕對不會違背任何一個承諾。
“你的手術……”
“哎呀你好煩哪！真是的，皇帝不急太監急！哼，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最早也要在要在兩個月之後，然後還有兩個月才能拆繃帶，之後可以睜眼了，但是還有很長很長時間的適應期，短則幾個月多則一年。別以為都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拆了繃帶眨巴眨巴就能看見了，明年這個時候能治好就已經很不錯了。”
“是……那樣嗎。”辰誌龍歎了口氣，“你還是把被子蓋上……啊對了，不要趴在床上吃，渣子都掉上頭了！”
“啊——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滾開！滾遠一點！別跟我說話死妹控哥哥！”
辰婉終於忍受不了兄長的絮叨了，不過這樣的罵人方式還是讓辰誌龍不知該做出怎樣的表情——算了，反正怎樣她都看不見。他隻是不由得想到，是不是天底下每個妹妹都是這樣？認識的人中，時天允和蘇凜這兩個對頭家裏就有小妹。時家的那個聽說叫做莉莉，但他並不了解。蘇家的倒是有些耳聞，因為蘇凜在學生會室裏跟別人聊天時提起過，好像是叫做蘇鈴。根據蘇凜的說法，他家小妹溫婉賢淑善良體貼，長得又漂亮性格又溫柔學習成績也好家務活更是全能。辰誌龍聽在耳中的時候，表麵上雖然不動聲色，內心卻著實好好羨慕了一把。
不過仔細想想，如果是他要在別人麵前介紹自家的小妹，多半也會用這樣的說法。
……提起蘇凜，對了。這一次故事之中，自己在最後終於脫離險境活了下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有大半都是托了他那條短信的功勞。這樣算來，自己是欠了他一個人情呢——往嚴重了說，甚至可以算是救命之恩。
想到這裏，辰誌龍不禁鬱悶地咂了咂嘴。
他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黑*道中人，隻因為不想和那個男人，以及他周圍的人畫上等號。但從小到大，他卻是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因而所有的習慣所有的思維都會或多或少地受到影響。道上的人看重的一些事情，在他心裏也同樣重要，比如說情義，比如說承諾……
別看他在靈異故事中的表現讓人無法苟同，但那隻是因為他並沒有把方伊安等人當成是“同伴”而已，二十年來還從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打心裏認同這一點。但辰誌龍相信，如果真有某個人可以獲得他的肯定，那麽他也一定會做到為對方赴湯蹈火。
現在他欠了蘇凜一個人情，道上規矩，欠下了就一定要補償。如同《無間道》中的那句經典台詞：“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也許本意並非如此，但它卻是一種信仰，一種堅持。辰誌龍討厭欠著他人什麽，尤其是對方還是個令他不爽的家夥。但他沒有辦法，既然已經欠了，就隻好找個機會還給他了。
真是令人頭痛啊……
辰誌龍這麽想著。耳旁傳來小妹辰婉吧唧吧唧大嚼著糕點的聲音。
“慢點吃，別噎著了。”他淡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