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明。
蘇凜站在螺旋樓梯的某個窗口，看著外麵已經升上了半空的太陽，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投到他穿著單薄的身體上，稍微暖和一些。他從兩個小時前就在這裏了，看著夜空中的星辰逐漸暗淡下去，天邊的光芒有如畫圖工具中調和的色調一般，一點一點由黑轉白，由暗轉亮，朝陽從海平麵中冉冉升起。當然，從這個位置是看不見海平麵的，商業街那些林立的高樓大廈會將它完全遮蔽，但這並不妨礙蘇凜進行一些想象。看著紅日從大廈頂上露頭哪有從海中撈起來得壯麗呢？
其實學生會室裏要比這兒暖和得多，塔內雖然也安裝了牆壁電暖，但畢竟耗資巨大，總不能保證隨便站在哪兒都不會被凍著。但蘇凜不太願意回去。他看著窗戶倒影中自己的形象，腦袋上那幾叢支棱著的雜毛不管怎麽壓都摁不下來，尤其是他試圖蘸些水撫平之後反倒起了反效果，現在他看起來就像是長角的刺蝟，一頭非主流爆炸發式。淩晨跟那幫女生討論故事真相的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上麵，沒有誰會對他的發型說三道四。但在討論結束之後，頂著那麽一叢雜毛就格外紮眼了。
整個學生會室裏除了他以外全都是女生，雖說蘇凜沒什麽性別交流障礙，這樣混在女人堆裏還是會感覺不太好意思。於是借著“上廁所”的理由逃了出來，卻再也沒有回去。淩晨時分發出的那條信息並沒有得到回複，盡管他也沒有產生過期待，但心裏難免惴惴不安。不知道這一次故事，會不會有誰永遠地離他們而去……
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有人沿著螺旋樓梯緩緩靠近了他。蘇凜沒有回頭。既不是看窗外的景色入了迷，也不是刻意耍酷，僅僅是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麵對身後的那個女孩而已。畢竟上一次見麵，他還用最粗暴最無禮的方式將人家拒之門外。此時相見，心裏總會有些不自在。那女生似乎也抱著相同的想法，在蘇凜身後停下了腳步。兩人之間醞釀著謎一樣的沉默，隻有細微伴著韻律的呼吸聲在空氣之中傳達著什麽。
片刻之後，他終於歎了口氣，說道：
“你該多睡會兒的。”
她已經連續兩三天沒能好好休息了，這一夜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合過眼。蘇凜隱約明白少女這麽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麽，不由得心裏一痛。但餘敏兒卻隻是搖了搖頭。
“暫時還沒問題……對了，方伊安和莫語琴已經出現在保健室了，看樣子情況都還算好。”
“已經到這個時間了？！”
蘇凜有些訝異。掏出手機看看，確實已經過了上午九點，如果辰誌龍已經成功將鬼魂封印住了的話，這時候也該坐上回程的車子了吧？他正在擔心，身後的餘敏兒卻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般，回答道：
“剛才已經聯係過了，故事結束，辰誌龍和舒然學姐都安全返回了。”
“哦，那就……”
一個“好”字沒能出口，蘇凜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轉過頭來，露出好像聽到明天就要交畢業論文一樣的表情。
“什麽？！辰誌龍和……誰？！”
“嗯？”餘敏兒眨了眨眼睛，“舒然學姐咯，還能是誰啊？……是學姐來信息聯係的，據說辰誌龍在淩晨收到了你的信息，然後回到旅館順利將鬼魂封印住了。在那之前，學姐一直藏在自己的房間裏，直到聽到辰誌龍回來的聲音才敢出來。據她說當時還把辰誌龍給嚇了一大跳，以為鬼魂出現了呢！”
餘敏兒後來說的話，蘇凜都沒怎麽聽進去。他隻是那樣呆滯地站在原地，緊皺著眉頭，試圖讓大腦進入過熱運轉狀態――舒然學姐怎麽可能還活著呢？按照自己的推論，昨天預定死亡的人除了方伊安以外必定還有一人才對，而辰誌龍是在零點過後才封印了鬼魂的，不管怎麽說，學姐都沒有活下來的理由啊！
還有什麽自己沒考慮到的地方嗎？
餘敏兒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著，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蘇凜的異樣。蘇凜晃了晃腦袋，他沒能找到那種高速思考的感覺，無法進行邏輯演算，這又是說明了什麽呢？難道自己目前掌握的線索還不夠，不足以得到正確的推論嗎……
“蘇凜？”
餘敏兒在一旁輕聲喚道。他這才抬起頭來。
“怎麽了？”
“你的臉色，好像……出什麽事情了嗎？”
“啊？”蘇凜一愣，“哦……沒，辰誌龍和學姐都活著，那就好，沒什麽事。”
對吧。蘇凜用食指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就這樣，不要想得太多，既然方伊安和莫語琴都已經出現在保健室裏，那就說明故事已經結束了，也許其中還有哪個部分出了點小小的差錯，不過那都和自己沒有關係了。活下來兩個人，可喜可賀，應該這麽想，對，可喜可賀。
是的，第四個故事已經結束了。但是……
明媚的陽光之下，卻有一雙陰冷的眼睛盯住了蘇凜的身體，帶來無比徹骨封凍心扉的寒意！
隻不過，此時此刻的蘇凜，還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他看著麵前的窗口，突然發現在玻璃上的映像中，自己和餘敏兒站在一起，仿佛肩並著肩一樣。他張了張嘴，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
“呐，敏兒……”
“蘇凜――”
兩人同時頓了一下。
“呃，你先說。”
餘敏兒搖了搖頭：“還是你先說吧。”
“哦，那好。”蘇凜不再推辭，“呐，我們……出去走走吧？”
他這麽提議著。
“……去哪兒？”餘敏兒側過頭去，輕聲問道。
“去上回我沒能帶你去的地方。”
餘敏兒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起來：
“喂，帶著一個黑眼圈腫眼泡的女生出去玩，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那麽你呢？”蘇凜狡黠地反問，“跟一個頭發像雞窩似的邋裏邋遢的男生出去，不會覺得害羞嗎？”
兩人對視一眼，看看對方的樣子，同時噗嗤笑出聲來。隻是蘇凜並未看到，不遠處的學生會室門口，有一個金發的女孩子鼓著臉頰，用黯然的神色觀望著說說笑笑下樓的兩人，悄悄握緊了小拳頭。
……
“夢想天華”是華人區商業街附近的一家大型遊樂園，也就是將近一個月以前，蘇凜在家庭餐廳內曾邀請餘敏兒前往的地方。未來島上的消費普遍高昂，遊樂園則更是如此。即便是以蘇凜的消費水準，一個月的零花錢也隻不過足夠在這裏呆上半天，餘敏兒更是想都不要想，即便在大陸那邊，十九年來，這個女孩子也從來沒有進過什麽遊樂園哪怕一次。
但今天不同。
“有沒有嚇到？”
掀開簾子離開的時候，蘇凜這麽問道。
“別開玩笑了，一點都不可怕。”餘敏兒撇了撇嘴，“我在第二次故事裏奈何橋上遇到的那個石頭女人可比這些演員恐怖多了。化妝化得那麽惡心，叫得就跟得了哮喘病似的，我都想把礦泉水潑他臉上好好洗洗。”
蘇凜嘿嘿直笑。
對於經曆過真正驚魂的人而言，“鬼屋”這種僅供娛樂的遊玩設施根本就連熱身活動都算不上。蘇凜隻是好奇地帶著餘敏兒進去轉了一圈，兩人一手拿著一個果味蛋餅走進去，一邊吃一邊評點那些演員的化妝和陰森的音樂。扮演從窗戶中爬出的女鬼的演員啊嗚啊嗚撞破紙窗撲出來的時候，蘇凜直接把最後一塊蛋餅塞到她嘴裏去了，妹子不知道是不是餓極了，咽下去之後還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蘇凜隻是聳了聳肩，拉著打哈欠的餘敏兒往下一個場景去了。
“困了的話，要不我們到那邊草地上去躺一會兒？”蘇凜問道。
餘敏兒白了他一眼：“傻啊你，門票錢都花了，難道就是為了進來睡覺的？”
她撅起嘴的樣子很可愛，蘇凜啞然失笑：“好好好，依你，那我的公主殿下，我們接下來去玩點什麽？”
他順手抓住餘敏兒丟掉蛋餅袋子後空出來的那隻手，上麵還沾著她沒來得及擦掉的奶油。餘敏兒稍微顫抖了一下，但卻並沒有掙脫，隻是順從地反握著。兩人相互感受著掌心的溫度，餘敏兒自然而然地輕輕靠在了他的身邊。
前方，是以緩慢的角速度旋轉的巨大輪盤。
……
一切都是那麽平和，或許約會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什麽必要的情節，也不需要必須發生的“意外”事件來建立g，隻是兩個人你拉著我我靠著你，每分每秒都覺得甜甜蜜蜜。蘇凜覺得他好像就是走在二十多天以前，這些日子以來的困惑和痛苦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隻有他和麵前的少女，兩人坐在徐徐上升的摩天輪之中，一邊欣賞著窗外的景色，一邊偶爾偷眼看著對方的側臉。蘇凜突然有些希望摩天輪旋轉的速度能夠慢一些……更慢一些……最好能夠在這裏暫停一段時間，給他一點時間去構思，然後……
摩天輪馬上就要升到最高處了了。從這個位置能夠穿過大廈之間的縫隙清楚地看到錦衣學園，看到遠方人頭攢動的海灘，甚至能夠看到天海交界處那條模糊而又柔和地波動著的海平線。但此時的蘇凜卻沒有心思欣賞那些美景，他抿了抿嘴唇，看著坐在對麵的餘敏兒。少女出來得匆忙，沒有洗臉，那對熊貓眼圈還穩穩地掛在臉上，就像戴了一副破爛的眼鏡，但蘇凜卻並沒有因此而生出絲毫厭惡的情緒。他清楚地知道明白餘敏兒疲憊樣子的來源，不由得對她更多了幾分憐惜。
蘇凜的心情仿佛遠處廣闊海洋的水麵一般，在平靜中泛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波浪，他終於挺直了身體，輕聲說道：
“敏兒……”
“啊，你看――”餘敏兒忽然指著遠處的一片地方。（.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蘇凜轉過頭去，順著她手指末端的延長線看去，那裏是一片居民區。不過和蘇凜居住的地方不同，雖然也是別墅，但明顯要低一個檔次。遠遠看去，房屋頂層並沒有魚鱗狀紅褐色瓦片的裝飾，僅有青灰色房頂在陽光的照射下凸顯出的裂紋。
“那一個，看到沒？上麵裝著藍色熱水器的那一家，那就是我住的地方。”餘敏兒輕聲說道。
她含蓄地這麽說著，似乎是希望蘇凜能夠記清楚。蘇凜默默地數著排號，突然說道：
“離這裏很近嘛，一會兒……能不能請我去家裏做客？”
“啊？”餘敏兒有些驚慌地愣了一下，“哦……好、好的呀……”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別過臉去，各自的麵龐上都泛起了一片紅暈。
你在想些什麽呀笨蛋女人！餘敏兒看著窗戶上自己的倒影，不由得在心裏埋怨起來。人家是要對你表白誒！表白，你懂嗎？！這種時候說什麽自己家在哪裏那種無聊的小事啊？！笨死你算了啦！
蘇凜看似麵無表情，實際上也是暗暗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氣憤地想著：蘇凜你這頭豬！白癡嗎？！告白最重要的就是氣勢啊氣勢！剛才一順溜把話全都說出來多好？！那麽好的氣氛全讓你給糟蹋了！蠢貨！不如打開窗戶跳下去算了！這要讓天允那個死人看見不知道得鄙視你多少次啊！
摩天輪的小包廂升到了最高點，已經開始緩緩下降了……
……
餘敏兒打開門，卻是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那裏，好像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邀請蘇凜進來。蘇凜歪頭看著女孩奇怪的神色，不由得出聲問道：
“怎麽了？”
“啊？哈啊，沒什麽！”餘敏兒紅著臉說道，“那個……我這兩天都待在學校裏守夜，所以沒來得及收拾家裏，稍……稍微有點兒亂，你別在意。”
“哈啊。”
餘敏兒讓開一點，蘇凜站在門口往裏麵瞟了一眼，頓時抽搐了一下嘴角。
這個……應該不僅僅是兩天沒收拾能夠達到的程度吧？
飯盒一個堆一個亂糟糟地擺放在木質小桌上，礦泉水瓶子在角落裏摞成了一座小山。隻有書本還算整齊，但也是東一遝西一本地丟著，地板上積起厚厚的一層灰塵，蘇凜覺得自己的鞋底大概都比地麵要幹淨一些。
餘敏兒的臉龐已經紅得賽過了蘇凜早晨看到的初升朝陽。
“就……就是這一段時間沒怎麽收拾而已……”
她似乎也明白“兩天沒收拾”這樣的說法有些瞞不過去，這樣囁嚅著解釋起來。
蘇凜眨了眨眼睛，在心中暗歎一聲。他很清楚，這個女孩在過去的十九年中，所接受的任務就是“努力學習”，不管是為了家人，還是為了她自己。每日起早貪黑，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成績單的數字上麵，為此就連一點點獨立生活所必須的家庭技能都沒有學到。如果以後要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話，恐怕兩人在家居方麵會遇到很大的困難吧？
但是，即便如此……
“那我來的豈不是正是時候？”蘇凜做了個鬼臉，“來吧，告訴我什麽東西應該放在哪兒。兩個人一起動手的話，這點兒活計不出半個小時就能夠完成了吧？”
餘敏兒睜大了眼睛，隨後揚起下巴，抱著胳膊，細聲說道：
“唔……這可是你說的，那就別怪我把你當成勞工使用了哈！”
“遵――命――！”蘇凜躬身行了個一點都不標準的騎士禮。
……
說是半個小時，但實際上，兩個同樣沒什麽工作經驗的人加到一起，似乎隻在添亂方麵擁有極高的天賦。如果是蘇鈴在這裏的話，一定會一邊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些垃圾全部清理幹淨一邊在心裏暗罵他們兩個廢物。總而言之，等到蘇凜終於將最後一包飯盒裝進黑袋子丟出門外，遠方的夕陽都已經隻剩下半個腦袋了。蘇凜站在客廳裏麵環顧四周，突然感覺心潮又是一陣湧動。
餘敏兒的生活，實在……太簡單了一些……
客廳裏沒有彩電，也沒有長沙發，僅有的家具是幾把木椅子和一張餐桌，看上去還都是家具店裏出租的東西。原本房間被垃圾擺滿的時候，看樣子還擁擠一些，清空了之後，少得可憐的物品擺在中間，又顯得空間寬敞無比，盡管這裏和他的別墅比起來，別說一半，恐怕最多也就隻有三分之一大小。
狹窄的走廊另一邊是餘敏兒的臥室，卻也沒有多少女孩子喜歡的裝飾品。木板床和小書桌，用來學習的台式機看樣子很像是十年前的二手貨。餘敏兒正蹲在地上整理著她的舊書本，夕陽斜斜地照在少女的肩頭，明明是暖色的景象，蘇凜卻感覺心中一酸。餘敏兒聽到他的腳步聲，用歡快的聲音說道：
“好啦，還有最後一點……謝謝你咯。”
看著她落了灰塵的鼻頭露出那樣開心而又羞澀的笑容，蘇凜終於再也忍耐不住。他蹲下身體，用自己都覺得有些大聲的嗓音說道：
“呐，敏兒，要不……跟我走吧，住到我那裏去，好嗎？”
“……哈啊？”
餘敏兒愣了一下，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連忙垂下頭去。
“突然之間……冷不丁的說什麽呢……”她嘟噥起來。
這一次蘇凜沒有猶豫，他挪到餘敏兒身前，伸手捉住她的肩膀，湊了過去，在她的耳旁輕聲卻又堅定地說道：
“敏兒……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
“唔？唔……”
餘敏兒仿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一般，忸怩著把頭垂得更低了。而蘇凜仿佛被那一句話掏空了力氣似的，也再也想不出還能說些什麽。兩人就保持著這樣怪異的姿勢。餘敏兒抓著手中的書本，指尖輕微地顫動著。
過了良久，她說：
“……我知道啊……”
蘇凜愣了一下。
“你……知道？”
“蠢貨！笨蛋！我當然知道了！”餘敏兒突然煩躁起來，“我又不是傻瓜，我又……哼，那次在奈何橋邊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會答應你啊……傻瓜，說話說得亂糟糟的，一點都不利索，從頭到尾都讓人根本不明白你想要表達什麽。如果我不是看出來……那個的話，誰會聽你的啊……”
“那個時候……嗎？”
蘇凜低聲喃喃道。
“其實那個時候……就連我自己都沒能明白過來。隻是經曆過天允的死之後，我下意識地想要留住身邊的每一個人吧？之所以想要保護你，也隻是因為天允總是編排我和你的關係，他死了，我不想讓他失望，所以我才……”
餘敏兒抬起頭來，眼睛裏閃爍著失落的光芒。
“是……這樣啊……”她輕聲自語，“那你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蘇凜手上的力氣突然加重了一些，他直視著餘敏兒的雙眼，用無比認真的語氣說道：“我喜歡你，敏兒！現在我可以確定，可以這樣大聲宣誓，說我是喜歡你的！我已經想清楚了，不是為了別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左右我的意誌！就是為了我，為了你，為了我們！我想要照顧你，想要保護你，想要讓你陪在我身邊，想要和你度過每一天並且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傷害！明白嗎敏兒？這就是我現在的願望！說我是傻瓜也好笨蛋也好異想天開也好，但我就是這麽考慮的！上一次你對我說，那不行……這種話怎麽能讓女孩子來說？哪怕你再強勢再勇敢，我都無法認同！因為我是男人，想要做你愛人的男人！男人是不能在女人麵前露怯的！所以這一次我對你說，聽好了敏兒！”
他清了清嗓子。
“我來陪著你，保護你。我們一起，活下去，好嗎？”
餘敏兒愣了有多久呢？
也許幾秒，也許一分，也許……兩個人就這麽天長地久地凝視著，直到她的眼中彌漫著氤氳的水汽，綻放出朝露晨星一般的光芒。
“因為你是副會長？”她問。
“不。”蘇凜搖頭，“因為我是蘇凜，因為我在這兒！”
兩人之間的空氣散發出玫瑰般的芳香。蘇凜突然回想起了天台上和時天允最後的對話，他說：“沒我幫你，你要贏個球啊！”
是的，他其實都明白。時天允說得對，能夠原諒他的隻有他自己，能夠幫助他的也隻有他自己。時天允之所以用“論破”勝出了那一場裁判，並不是因為他看穿了自己這個人，僅僅是……他看透了自己的期待而已。
對生命的期待，對未來的期待，對自己的期待，還有……對喜歡的那個女孩的期待。
有些事情啊，想明白就很簡單，可你要是想不通，它就會像一根刺一樣亙在那裏，讓你咽不下去吐不出來，生生地折磨你，讓你吃不下睡不好！有人說你不要去在意，可那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這根本無法控製，隻要那根刺還在，你就不會有一分一秒不去想它，因為它讓你痛了！人就是這麽賤的一種生物，隻有痛了才能想得明白想得透徹，如果你直到最後都想不開，下場就隻有一個。
我真幸運。蘇凜想著。有人幫我化解掉了那根刺。
他看著麵前少女嬌小的身體和紅通通的臉蛋兒。曾經他站在樓頂，也是這樣偷偷地凝望著她。他遇到過那麽多女孩子，餘敏兒是頭一個特別的存在，那時她的生命整個被學業所占據，甚至連注意一眼那個總是用賊兮兮的眼光瞟著他的男生都沒有過。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蘇凜才會被她吸引。在他生命的紙張上，所有的區域都被塗黑了，卻隻有那一處沒有被相同的色澤所占據。強迫症的男孩看著那唯一一個空白的點，周圍越是黑得深邃，那一點就越是白得純淨，他忍不住想要親近，想要占有，因那一點是如此強烈地魅惑著，勾*引著他的整個人，他的身體和靈魂。上一次他以為總算將它塗黑了，但那卻隻是他的錯覺，就像用鉛筆隨便填上，可用橡皮一擦，白色卻又如此清晰地顯露出來。那白得讓他心動，卻又如此遙遠得讓人絕望。
是她第一次讓蘇凜明白喜歡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而現在，“那一點”終於奇跡般地被補全了。
“嗯……那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沉默良久，餘敏兒突然這樣宣布道，就好像如果不說得直白一點，就不能證明似的。蘇凜笑了一下，剛剛想要回話，卻聽得麵前的女孩又補充道：
“但是啊，我挑男朋友的條件可是很高的。你要是做不到的話，我是一定不會待在你身邊的哦！”
蘇凜挑了挑眉毛。
“你說，什麽條件我都會答應。”
“嗯哼，嗯哼。”
餘敏兒裝模作樣地豎起手指。
“第一，成績要好，像你前段時間那樣可絕對不行！”
“ok！”蘇凜立誓一般舉起拳頭，“我保證，前段時間隻是例外狀況，從今以後再也不會了！”
“第二，要專一！不能腳踏幾條船！哪怕是比我更漂亮的留學生女孩也不行！”
“安心！在我眼裏你就是最漂亮的！”蘇凜嘻嘻笑著說道。
餘敏兒卻沒有理會他的調侃。
“最後……”她說得鄭重其事，“蘇凜，你已經決定了嗎？從今以後，要像會長那樣……”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可蘇凜卻似乎理解了一般。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
“對，我決定了。我會繼承他的願望。我會帶領著大家，帶領他們活過每一次故事，帶領他們平安地走下去。也許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也許可能性很小，也許很危險，也不會為他人所認同，但是――”
他目光炯炯。
“我已經決定了。而我決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到。世上沒有什麽可以攔住男人的腳步。”
“就算是他喜歡的女人也不行……是嗎？”餘敏兒低聲說道。
蘇凜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歪了下頭。
“敏兒――”
“我知道。”餘敏兒伸出一隻手，示意他聽自己說，“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性格。既然我打算接受你的告白，也就已經做好了接受你這一方麵的覺悟。但其實……我真的不想讓你去承受那麽多，我隻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隻希望我們能一起好好活下去。除此以外……”
她又一次低下頭去，聲音有些哽咽。蘇凜看著那樣的她，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安慰她才好。她真的隻想要做一個平凡的女孩，但是她做不到，他們都做不到。在九方九世書的恐懼壓迫之中，生存已經變成了他們生活的意義。除此以外還能剩下些什麽？他根本沒法去想象。
“……好吧。”
又是良久的沉默，過了一會兒，餘敏兒終於抬起頭來。
“好吧，我會接受，也會理解。”她輕聲說道，“我隻有一個小小的願望。”
“你說。”
“我希望……”她看著蘇凜的眼睛，“你能夠以自己的性命為重，好嗎？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去做拚上生命的事情。我……我真的不想變成舒然學姐那樣……”
她的眼中流露出無比細膩的哀求目光。蘇凜張了張嘴，他想要回答，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隻是對視，兩人在相互的眼神中琢磨著對方，揣測著對方，戀人之間是沒有秘密的，因為你的瞳孔會將一切都傾訴出聲。
“……我答應。”蘇凜終於說道。
餘敏兒的臉上綻放出歡快的笑容，那是蘇凜從未見過的，有如夢幻一般美麗純潔的笑靨。他就這麽呆呆地看著，真不由得有些癡了。隻有在這一刻，他才如此強烈地意識到，麵前的女孩真的已經成為了他的所有物，她是那樣美好，每一分每一寸都如同春風般撫慰著他的心靈。
他愛著她，蘇凜可以說出來，他愛上了麵前的女孩，如此肯定地深愛著。
蘇凜湊上前去，兩人都很清楚即將發生些什麽。餘敏兒羞澀地閉上了雙眼，任由蘇凜的溫度觸及著她柔滑的肌膚，他們互相感受著對方嘴唇的味道，他魯莽地進攻，而她則笨拙地回應。初戀的香味從兩人細微的喘息中逐漸彌漫開來，一次，又一次，許久，唇分。
“你真任性。”他對狡黠地笑著的女孩說道。
“說出這種話來，說明你終於了解我了。”餘敏兒輕聲回應。
兩人同時甜蜜地笑了出來。
最後一抹溫柔的夕陽灑在他們的身上，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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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凜站在螺旋樓梯的某個窗口，看著外麵已經升上了半空的太陽，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投到他穿著單薄的身體上，稍微暖和一些。他從兩個小時前就在這裏了，看著夜空中的星辰逐漸暗淡下去，天邊的光芒有如畫圖工具中調和的色調一般，一點一點由黑轉白，由暗轉亮，朝陽從海平麵中冉冉升起。當然，從這個位置是看不見海平麵的，商業街那些林立的高樓大廈會將它完全遮蔽，但這並不妨礙蘇凜進行一些想象。看著紅日從大廈頂上露頭哪有從海中撈起來得壯麗呢？
其實學生會室裏要比這兒暖和得多，塔內雖然也安裝了牆壁電暖，但畢竟耗資巨大，總不能保證隨便站在哪兒都不會被凍著。但蘇凜不太願意回去。他看著窗戶倒影中自己的形象，腦袋上那幾叢支棱著的雜毛不管怎麽壓都摁不下來，尤其是他試圖蘸些水撫平之後反倒起了反效果，現在他看起來就像是長角的刺蝟，一頭非主流爆炸發式。淩晨跟那幫女生討論故事真相的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上麵，沒有誰會對他的發型說三道四。但在討論結束之後，頂著那麽一叢雜毛就格外紮眼了。
整個學生會室裏除了他以外全都是女生，雖說蘇凜沒什麽性別交流障礙，這樣混在女人堆裏還是會感覺不太好意思。於是借著“上廁所”的理由逃了出來，卻再也沒有回去。淩晨時分發出的那條信息並沒有得到回複，盡管他也沒有產生過期待，但心裏難免惴惴不安。不知道這一次故事，會不會有誰永遠地離他們而去……
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有人沿著螺旋樓梯緩緩靠近了他。蘇凜沒有回頭。既不是看窗外的景色入了迷，也不是刻意耍酷，僅僅是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麵對身後的那個女孩而已。畢竟上一次見麵，他還用最粗暴最無禮的方式將人家拒之門外。此時相見，心裏總會有些不自在。那女生似乎也抱著相同的想法，在蘇凜身後停下了腳步。兩人之間醞釀著謎一樣的沉默，隻有細微伴著韻律的呼吸聲在空氣之中傳達著什麽。
片刻之後，他終於歎了口氣，說道：
“你該多睡會兒的。”
她已經連續兩三天沒能好好休息了，這一夜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合過眼。蘇凜隱約明白少女這麽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麽，不由得心裏一痛。但餘敏兒卻隻是搖了搖頭。
“暫時還沒問題……對了，方伊安和莫語琴已經出現在保健室了，看樣子情況都還算好。”
“已經到這個時間了？！”
蘇凜有些訝異。掏出手機看看，確實已經過了上午九點，如果辰誌龍已經成功將鬼魂封印住了的話，這時候也該坐上回程的車子了吧？他正在擔心，身後的餘敏兒卻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般，回答道：
“剛才已經聯係過了，故事結束，辰誌龍和舒然學姐都安全返回了。”
“哦，那就……”
一個“好”字沒能出口，蘇凜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轉過頭來，露出好像聽到明天就要交畢業論文一樣的表情。
“什麽？！辰誌龍和……誰？！”
“嗯？”餘敏兒眨了眨眼睛，“舒然學姐咯，還能是誰啊？……是學姐來信息聯係的，據說辰誌龍在淩晨收到了你的信息，然後回到旅館順利將鬼魂封印住了。在那之前，學姐一直藏在自己的房間裏，直到聽到辰誌龍回來的聲音才敢出來。據她說當時還把辰誌龍給嚇了一大跳，以為鬼魂出現了呢！”
餘敏兒後來說的話，蘇凜都沒怎麽聽進去。他隻是那樣呆滯地站在原地，緊皺著眉頭，試圖讓大腦進入過熱運轉狀態――舒然學姐怎麽可能還活著呢？按照自己的推論，昨天預定死亡的人除了方伊安以外必定還有一人才對，而辰誌龍是在零點過後才封印了鬼魂的，不管怎麽說，學姐都沒有活下來的理由啊！
還有什麽自己沒考慮到的地方嗎？
餘敏兒還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著，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身旁蘇凜的異樣。蘇凜晃了晃腦袋，他沒能找到那種高速思考的感覺，無法進行邏輯演算，這又是說明了什麽呢？難道自己目前掌握的線索還不夠，不足以得到正確的推論嗎……
“蘇凜？”
餘敏兒在一旁輕聲喚道。他這才抬起頭來。
“怎麽了？”
“你的臉色，好像……出什麽事情了嗎？”
“啊？”蘇凜一愣，“哦……沒，辰誌龍和學姐都活著，那就好，沒什麽事。”
對吧。蘇凜用食指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就這樣，不要想得太多，既然方伊安和莫語琴都已經出現在保健室裏，那就說明故事已經結束了，也許其中還有哪個部分出了點小小的差錯，不過那都和自己沒有關係了。活下來兩個人，可喜可賀，應該這麽想，對，可喜可賀。
是的，第四個故事已經結束了。但是……
明媚的陽光之下，卻有一雙陰冷的眼睛盯住了蘇凜的身體，帶來無比徹骨封凍心扉的寒意！
隻不過，此時此刻的蘇凜，還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他看著麵前的窗口，突然發現在玻璃上的映像中，自己和餘敏兒站在一起，仿佛肩並著肩一樣。他張了張嘴，突然升起了一個念頭：
“呐，敏兒……”
“蘇凜――”
兩人同時頓了一下。
“呃，你先說。”
餘敏兒搖了搖頭：“還是你先說吧。”
“哦，那好。”蘇凜不再推辭，“呐，我們……出去走走吧？”
他這麽提議著。
“……去哪兒？”餘敏兒側過頭去，輕聲問道。
“去上回我沒能帶你去的地方。”
餘敏兒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起來：
“喂，帶著一個黑眼圈腫眼泡的女生出去玩，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那麽你呢？”蘇凜狡黠地反問，“跟一個頭發像雞窩似的邋裏邋遢的男生出去，不會覺得害羞嗎？”
兩人對視一眼，看看對方的樣子，同時噗嗤笑出聲來。隻是蘇凜並未看到，不遠處的學生會室門口，有一個金發的女孩子鼓著臉頰，用黯然的神色觀望著說說笑笑下樓的兩人，悄悄握緊了小拳頭。
……
“夢想天華”是華人區商業街附近的一家大型遊樂園，也就是將近一個月以前，蘇凜在家庭餐廳內曾邀請餘敏兒前往的地方。未來島上的消費普遍高昂，遊樂園則更是如此。即便是以蘇凜的消費水準，一個月的零花錢也隻不過足夠在這裏呆上半天，餘敏兒更是想都不要想，即便在大陸那邊，十九年來，這個女孩子也從來沒有進過什麽遊樂園哪怕一次。
但今天不同。
“有沒有嚇到？”
掀開簾子離開的時候，蘇凜這麽問道。
“別開玩笑了，一點都不可怕。”餘敏兒撇了撇嘴，“我在第二次故事裏奈何橋上遇到的那個石頭女人可比這些演員恐怖多了。化妝化得那麽惡心，叫得就跟得了哮喘病似的，我都想把礦泉水潑他臉上好好洗洗。”
蘇凜嘿嘿直笑。
對於經曆過真正驚魂的人而言，“鬼屋”這種僅供娛樂的遊玩設施根本就連熱身活動都算不上。蘇凜隻是好奇地帶著餘敏兒進去轉了一圈，兩人一手拿著一個果味蛋餅走進去，一邊吃一邊評點那些演員的化妝和陰森的音樂。扮演從窗戶中爬出的女鬼的演員啊嗚啊嗚撞破紙窗撲出來的時候，蘇凜直接把最後一塊蛋餅塞到她嘴裏去了，妹子不知道是不是餓極了，咽下去之後還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蘇凜隻是聳了聳肩，拉著打哈欠的餘敏兒往下一個場景去了。
“困了的話，要不我們到那邊草地上去躺一會兒？”蘇凜問道。
餘敏兒白了他一眼：“傻啊你，門票錢都花了，難道就是為了進來睡覺的？”
她撅起嘴的樣子很可愛，蘇凜啞然失笑：“好好好，依你，那我的公主殿下，我們接下來去玩點什麽？”
他順手抓住餘敏兒丟掉蛋餅袋子後空出來的那隻手，上麵還沾著她沒來得及擦掉的奶油。餘敏兒稍微顫抖了一下，但卻並沒有掙脫，隻是順從地反握著。兩人相互感受著掌心的溫度，餘敏兒自然而然地輕輕靠在了他的身邊。
前方，是以緩慢的角速度旋轉的巨大輪盤。
……
一切都是那麽平和，或許約會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什麽必要的情節，也不需要必須發生的“意外”事件來建立g，隻是兩個人你拉著我我靠著你，每分每秒都覺得甜甜蜜蜜。蘇凜覺得他好像就是走在二十多天以前，這些日子以來的困惑和痛苦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隻有他和麵前的少女，兩人坐在徐徐上升的摩天輪之中，一邊欣賞著窗外的景色，一邊偶爾偷眼看著對方的側臉。蘇凜突然有些希望摩天輪旋轉的速度能夠慢一些……更慢一些……最好能夠在這裏暫停一段時間，給他一點時間去構思，然後……
摩天輪馬上就要升到最高處了了。從這個位置能夠穿過大廈之間的縫隙清楚地看到錦衣學園，看到遠方人頭攢動的海灘，甚至能夠看到天海交界處那條模糊而又柔和地波動著的海平線。但此時的蘇凜卻沒有心思欣賞那些美景，他抿了抿嘴唇，看著坐在對麵的餘敏兒。少女出來得匆忙，沒有洗臉，那對熊貓眼圈還穩穩地掛在臉上，就像戴了一副破爛的眼鏡，但蘇凜卻並沒有因此而生出絲毫厭惡的情緒。他清楚地知道明白餘敏兒疲憊樣子的來源，不由得對她更多了幾分憐惜。
蘇凜的心情仿佛遠處廣闊海洋的水麵一般，在平靜中泛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波浪，他終於挺直了身體，輕聲說道：
“敏兒……”
“啊，你看――”餘敏兒忽然指著遠處的一片地方。（.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蘇凜轉過頭去，順著她手指末端的延長線看去，那裏是一片居民區。不過和蘇凜居住的地方不同，雖然也是別墅，但明顯要低一個檔次。遠遠看去，房屋頂層並沒有魚鱗狀紅褐色瓦片的裝飾，僅有青灰色房頂在陽光的照射下凸顯出的裂紋。
“那一個，看到沒？上麵裝著藍色熱水器的那一家，那就是我住的地方。”餘敏兒輕聲說道。
她含蓄地這麽說著，似乎是希望蘇凜能夠記清楚。蘇凜默默地數著排號，突然說道：
“離這裏很近嘛，一會兒……能不能請我去家裏做客？”
“啊？”餘敏兒有些驚慌地愣了一下，“哦……好、好的呀……”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別過臉去，各自的麵龐上都泛起了一片紅暈。
你在想些什麽呀笨蛋女人！餘敏兒看著窗戶上自己的倒影，不由得在心裏埋怨起來。人家是要對你表白誒！表白，你懂嗎？！這種時候說什麽自己家在哪裏那種無聊的小事啊？！笨死你算了啦！
蘇凜看似麵無表情，實際上也是暗暗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氣憤地想著：蘇凜你這頭豬！白癡嗎？！告白最重要的就是氣勢啊氣勢！剛才一順溜把話全都說出來多好？！那麽好的氣氛全讓你給糟蹋了！蠢貨！不如打開窗戶跳下去算了！這要讓天允那個死人看見不知道得鄙視你多少次啊！
摩天輪的小包廂升到了最高點，已經開始緩緩下降了……
……
餘敏兒打開門，卻是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那裏，好像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邀請蘇凜進來。蘇凜歪頭看著女孩奇怪的神色，不由得出聲問道：
“怎麽了？”
“啊？哈啊，沒什麽！”餘敏兒紅著臉說道，“那個……我這兩天都待在學校裏守夜，所以沒來得及收拾家裏，稍……稍微有點兒亂，你別在意。”
“哈啊。”
餘敏兒讓開一點，蘇凜站在門口往裏麵瞟了一眼，頓時抽搐了一下嘴角。
這個……應該不僅僅是兩天沒收拾能夠達到的程度吧？
飯盒一個堆一個亂糟糟地擺放在木質小桌上，礦泉水瓶子在角落裏摞成了一座小山。隻有書本還算整齊，但也是東一遝西一本地丟著，地板上積起厚厚的一層灰塵，蘇凜覺得自己的鞋底大概都比地麵要幹淨一些。
餘敏兒的臉龐已經紅得賽過了蘇凜早晨看到的初升朝陽。
“就……就是這一段時間沒怎麽收拾而已……”
她似乎也明白“兩天沒收拾”這樣的說法有些瞞不過去，這樣囁嚅著解釋起來。
蘇凜眨了眨眼睛，在心中暗歎一聲。他很清楚，這個女孩在過去的十九年中，所接受的任務就是“努力學習”，不管是為了家人，還是為了她自己。每日起早貪黑，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成績單的數字上麵，為此就連一點點獨立生活所必須的家庭技能都沒有學到。如果以後要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話，恐怕兩人在家居方麵會遇到很大的困難吧？
但是，即便如此……
“那我來的豈不是正是時候？”蘇凜做了個鬼臉，“來吧，告訴我什麽東西應該放在哪兒。兩個人一起動手的話，這點兒活計不出半個小時就能夠完成了吧？”
餘敏兒睜大了眼睛，隨後揚起下巴，抱著胳膊，細聲說道：
“唔……這可是你說的，那就別怪我把你當成勞工使用了哈！”
“遵――命――！”蘇凜躬身行了個一點都不標準的騎士禮。
……
說是半個小時，但實際上，兩個同樣沒什麽工作經驗的人加到一起，似乎隻在添亂方麵擁有極高的天賦。如果是蘇鈴在這裏的話，一定會一邊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些垃圾全部清理幹淨一邊在心裏暗罵他們兩個廢物。總而言之，等到蘇凜終於將最後一包飯盒裝進黑袋子丟出門外，遠方的夕陽都已經隻剩下半個腦袋了。蘇凜站在客廳裏麵環顧四周，突然感覺心潮又是一陣湧動。
餘敏兒的生活，實在……太簡單了一些……
客廳裏沒有彩電，也沒有長沙發，僅有的家具是幾把木椅子和一張餐桌，看上去還都是家具店裏出租的東西。原本房間被垃圾擺滿的時候，看樣子還擁擠一些，清空了之後，少得可憐的物品擺在中間，又顯得空間寬敞無比，盡管這裏和他的別墅比起來，別說一半，恐怕最多也就隻有三分之一大小。
狹窄的走廊另一邊是餘敏兒的臥室，卻也沒有多少女孩子喜歡的裝飾品。木板床和小書桌，用來學習的台式機看樣子很像是十年前的二手貨。餘敏兒正蹲在地上整理著她的舊書本，夕陽斜斜地照在少女的肩頭，明明是暖色的景象，蘇凜卻感覺心中一酸。餘敏兒聽到他的腳步聲，用歡快的聲音說道：
“好啦，還有最後一點……謝謝你咯。”
看著她落了灰塵的鼻頭露出那樣開心而又羞澀的笑容，蘇凜終於再也忍耐不住。他蹲下身體，用自己都覺得有些大聲的嗓音說道：
“呐，敏兒，要不……跟我走吧，住到我那裏去，好嗎？”
“……哈啊？”
餘敏兒愣了一下，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連忙垂下頭去。
“突然之間……冷不丁的說什麽呢……”她嘟噥起來。
這一次蘇凜沒有猶豫，他挪到餘敏兒身前，伸手捉住她的肩膀，湊了過去，在她的耳旁輕聲卻又堅定地說道：
“敏兒……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
“唔？唔……”
餘敏兒仿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一般，忸怩著把頭垂得更低了。而蘇凜仿佛被那一句話掏空了力氣似的，也再也想不出還能說些什麽。兩人就保持著這樣怪異的姿勢。餘敏兒抓著手中的書本，指尖輕微地顫動著。
過了良久，她說：
“……我知道啊……”
蘇凜愣了一下。
“你……知道？”
“蠢貨！笨蛋！我當然知道了！”餘敏兒突然煩躁起來，“我又不是傻瓜，我又……哼，那次在奈何橋邊的時候，我就知道了。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會答應你啊……傻瓜，說話說得亂糟糟的，一點都不利索，從頭到尾都讓人根本不明白你想要表達什麽。如果我不是看出來……那個的話，誰會聽你的啊……”
“那個時候……嗎？”
蘇凜低聲喃喃道。
“其實那個時候……就連我自己都沒能明白過來。隻是經曆過天允的死之後，我下意識地想要留住身邊的每一個人吧？之所以想要保護你，也隻是因為天允總是編排我和你的關係，他死了，我不想讓他失望，所以我才……”
餘敏兒抬起頭來，眼睛裏閃爍著失落的光芒。
“是……這樣啊……”她輕聲自語，“那你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蘇凜手上的力氣突然加重了一些，他直視著餘敏兒的雙眼，用無比認真的語氣說道：“我喜歡你，敏兒！現在我可以確定，可以這樣大聲宣誓，說我是喜歡你的！我已經想清楚了，不是為了別人，沒有任何人可以左右我的意誌！就是為了我，為了你，為了我們！我想要照顧你，想要保護你，想要讓你陪在我身邊，想要和你度過每一天並且不會讓你受到一丁點傷害！明白嗎敏兒？這就是我現在的願望！說我是傻瓜也好笨蛋也好異想天開也好，但我就是這麽考慮的！上一次你對我說，那不行……這種話怎麽能讓女孩子來說？哪怕你再強勢再勇敢，我都無法認同！因為我是男人，想要做你愛人的男人！男人是不能在女人麵前露怯的！所以這一次我對你說，聽好了敏兒！”
他清了清嗓子。
“我來陪著你，保護你。我們一起，活下去，好嗎？”
餘敏兒愣了有多久呢？
也許幾秒，也許一分，也許……兩個人就這麽天長地久地凝視著，直到她的眼中彌漫著氤氳的水汽，綻放出朝露晨星一般的光芒。
“因為你是副會長？”她問。
“不。”蘇凜搖頭，“因為我是蘇凜，因為我在這兒！”
兩人之間的空氣散發出玫瑰般的芳香。蘇凜突然回想起了天台上和時天允最後的對話，他說：“沒我幫你，你要贏個球啊！”
是的，他其實都明白。時天允說得對，能夠原諒他的隻有他自己，能夠幫助他的也隻有他自己。時天允之所以用“論破”勝出了那一場裁判，並不是因為他看穿了自己這個人，僅僅是……他看透了自己的期待而已。
對生命的期待，對未來的期待，對自己的期待，還有……對喜歡的那個女孩的期待。
有些事情啊，想明白就很簡單，可你要是想不通，它就會像一根刺一樣亙在那裏，讓你咽不下去吐不出來，生生地折磨你，讓你吃不下睡不好！有人說你不要去在意，可那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這根本無法控製，隻要那根刺還在，你就不會有一分一秒不去想它，因為它讓你痛了！人就是這麽賤的一種生物，隻有痛了才能想得明白想得透徹，如果你直到最後都想不開，下場就隻有一個。
我真幸運。蘇凜想著。有人幫我化解掉了那根刺。
他看著麵前少女嬌小的身體和紅通通的臉蛋兒。曾經他站在樓頂，也是這樣偷偷地凝望著她。他遇到過那麽多女孩子，餘敏兒是頭一個特別的存在，那時她的生命整個被學業所占據，甚至連注意一眼那個總是用賊兮兮的眼光瞟著他的男生都沒有過。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蘇凜才會被她吸引。在他生命的紙張上，所有的區域都被塗黑了，卻隻有那一處沒有被相同的色澤所占據。強迫症的男孩看著那唯一一個空白的點，周圍越是黑得深邃，那一點就越是白得純淨，他忍不住想要親近，想要占有，因那一點是如此強烈地魅惑著，勾*引著他的整個人，他的身體和靈魂。上一次他以為總算將它塗黑了，但那卻隻是他的錯覺，就像用鉛筆隨便填上，可用橡皮一擦，白色卻又如此清晰地顯露出來。那白得讓他心動，卻又如此遙遠得讓人絕望。
是她第一次讓蘇凜明白喜歡一個人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而現在，“那一點”終於奇跡般地被補全了。
“嗯……那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沉默良久，餘敏兒突然這樣宣布道，就好像如果不說得直白一點，就不能證明似的。蘇凜笑了一下，剛剛想要回話，卻聽得麵前的女孩又補充道：
“但是啊，我挑男朋友的條件可是很高的。你要是做不到的話，我是一定不會待在你身邊的哦！”
蘇凜挑了挑眉毛。
“你說，什麽條件我都會答應。”
“嗯哼，嗯哼。”
餘敏兒裝模作樣地豎起手指。
“第一，成績要好，像你前段時間那樣可絕對不行！”
“ok！”蘇凜立誓一般舉起拳頭，“我保證，前段時間隻是例外狀況，從今以後再也不會了！”
“第二，要專一！不能腳踏幾條船！哪怕是比我更漂亮的留學生女孩也不行！”
“安心！在我眼裏你就是最漂亮的！”蘇凜嘻嘻笑著說道。
餘敏兒卻沒有理會他的調侃。
“最後……”她說得鄭重其事，“蘇凜，你已經決定了嗎？從今以後，要像會長那樣……”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可蘇凜卻似乎理解了一般。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
“對，我決定了。我會繼承他的願望。我會帶領著大家，帶領他們活過每一次故事，帶領他們平安地走下去。也許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也許可能性很小，也許很危險，也不會為他人所認同，但是――”
他目光炯炯。
“我已經決定了。而我決定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到。世上沒有什麽可以攔住男人的腳步。”
“就算是他喜歡的女人也不行……是嗎？”餘敏兒低聲說道。
蘇凜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歪了下頭。
“敏兒――”
“我知道。”餘敏兒伸出一隻手，示意他聽自己說，“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性格。既然我打算接受你的告白，也就已經做好了接受你這一方麵的覺悟。但其實……我真的不想讓你去承受那麽多，我隻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隻希望我們能一起好好活下去。除此以外……”
她又一次低下頭去，聲音有些哽咽。蘇凜看著那樣的她，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安慰她才好。她真的隻想要做一個平凡的女孩，但是她做不到，他們都做不到。在九方九世書的恐懼壓迫之中，生存已經變成了他們生活的意義。除此以外還能剩下些什麽？他根本沒法去想象。
“……好吧。”
又是良久的沉默，過了一會兒，餘敏兒終於抬起頭來。
“好吧，我會接受，也會理解。”她輕聲說道，“我隻有一個小小的願望。”
“你說。”
“我希望……”她看著蘇凜的眼睛，“你能夠以自己的性命為重，好嗎？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去做拚上生命的事情。我……我真的不想變成舒然學姐那樣……”
她的眼中流露出無比細膩的哀求目光。蘇凜張了張嘴，他想要回答，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隻是對視，兩人在相互的眼神中琢磨著對方，揣測著對方，戀人之間是沒有秘密的，因為你的瞳孔會將一切都傾訴出聲。
“……我答應。”蘇凜終於說道。
餘敏兒的臉上綻放出歡快的笑容，那是蘇凜從未見過的，有如夢幻一般美麗純潔的笑靨。他就這麽呆呆地看著，真不由得有些癡了。隻有在這一刻，他才如此強烈地意識到，麵前的女孩真的已經成為了他的所有物，她是那樣美好，每一分每一寸都如同春風般撫慰著他的心靈。
他愛著她，蘇凜可以說出來，他愛上了麵前的女孩，如此肯定地深愛著。
蘇凜湊上前去，兩人都很清楚即將發生些什麽。餘敏兒羞澀地閉上了雙眼，任由蘇凜的溫度觸及著她柔滑的肌膚，他們互相感受著對方嘴唇的味道，他魯莽地進攻，而她則笨拙地回應。初戀的香味從兩人細微的喘息中逐漸彌漫開來，一次，又一次，許久，唇分。
“你真任性。”他對狡黠地笑著的女孩說道。
“說出這種話來，說明你終於了解我了。”餘敏兒輕聲回應。
兩人同時甜蜜地笑了出來。
最後一抹溫柔的夕陽灑在他們的身上，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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