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從醫學上來講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精神分裂是一種病因未明的重性精神病，其臨床表現多有幻覺、妄想等等；而人格分裂全稱為分裂型人格障礙，是指在一定情況下，身體中的某些情感、思想和記憶等發生轉化，以適應當前環境的心理現象。事實上，幾乎每個人都有潛在的精神分裂傾向，但患有人格分裂症――即擁有雙重或多重人格的人，截止到21世紀50年代初的統計記錄，全世界還不足一百例。
但是，兩者之間又存在著極為相近的地方。
“……經初步診斷，該患者患有偏執型精神分裂，建議住院觀察，有發展為人格分裂的趨勢……”
蘇凜勉強辨認出了病曆資料袋子中，醫生龍飛鳳舞的字體，久久無語。
是的，這就是答案。
試想一下，一個在畢業以後，由於社會壓力和自我放逐的頹廢思想，患上了交際恐懼症，整天宅在家裏吃了睡，睡了吃的廢物，卻總是幻想著自己能夠成為一名自由的攝影師，拍攝自己喜歡的照片，盡情地和他人交流，展現自己的活力。而父母對於醫院的不放心，又使得他們寧願把這個整日被幻覺和妄想折磨的兒子放在家裏自己照顧，也不想讓他去接受強迫的治療。長此以往，他心中的兩個極端終於產生了分裂，一邊是陰暗的人格，貪圖安逸，懦弱內向，完全不善於和他人談話，即便當個人人唾棄的家裏蹲、啃老族，也不能出門見光；而另一邊，則是出於對外界社會的向往所誕生的光明人格，雖然受到主人格的影響，同樣有些不善交流，但卻在一直努力著克服自己的毛病。他追逐著希望，願意放棄過去萎靡墮落的自己，重新開始一段開朗的生活。
那就是攝影師，名字叫做，何亮。
在攝影師日記之中，很少有看到他對自己居所的描述。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在外麵，他是一個新近成為了夜班保安的，正在努力奮鬥著的年輕人；而一旦回到家裏，則會又變成一個倒頭就睡的疲懶廢柴。兩個人格的記憶並不是共通的，這也正是為何他在公司裏見到何總，覺得熟悉卻並不認識的原因，而在31日的日記中，仔細讀的話，就會發現，當時的何總隻顧著和夏小姐談話，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身後的那個年輕人。一句“自始至終，他甚至都沒有抬頭看我一眼”就講明白了。
還有2日的日記，那一天，何總確實把何亮帶到了那家咖啡廳，他還點了一杯冰咖啡。何總有事要先去忙，把何亮一個人留在了那兒。之後，這家夥大概是出於對公眾場合的恐懼心理，或隻是單純地想要上廁所，故而進了衛生間。但是從衛生間出來之後，人格就替換為了攝影師。
攝影師何亮並不知道那一杯冰咖啡就是自己點的，他走到預訂的桌子，又重新點了一杯冰咖啡，並且讓服務員把原先的那一杯撤掉。服務員當時奇怪的表現就在於此，因為她不可能明白，為何這一位客人讓自己把一口沒動的咖啡拿走，再給他上一杯新的。
就在那晚，出事了。
劉穎的鬼魂借助攝影師的照片，在君子影樓中完成了一次中轉，附身到了另一批照片上，而那批照片又被何總拿回了家。從照片之中，女鬼發現這個本來“無辜”的夜班保安居然和何總是一家人！她殺死攝影師的理由和殺死何琴的理由一樣，就因為他是何總的兒子，因此便被列入了鬼魂的報複名單之中。盡管劉穎的鬼魂在何總的房子裏，但操縱著留存公司中的一眾鬼魂，攝影師當然毫無反抗能力。
但是，被鬼魂殺死的，卻僅僅隻是攝影師體內的外在人格。而何亮原本的人格卻幸存了下來，並且在蘇醒以後，控製著身體回到了家裏。當然，對於攝影師人格所經曆的一切，他完全沒有記憶，並且即便發現了自己周圍不正常的地方，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去跟他人傾訴。
線索實在太多了，甚至有些就放在蘇凜的手邊。如果當時，蘇凜打開了這份病曆，或者翻看了他佳能相機裏的照片――甚至隻需要問一下何亮照相機的型號，就能夠知道這正是攝影師日記中提到的佳能eos_6d。還有他書架最下端的那一排本子，如果蘇凜隨便翻看一本，就會發現這家夥曾經有記日記的習慣，所有這些都可以讓他聯係起來，成為找到最終答案的線索！
但是自己，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疏忽了！
蘇凜想要仰天狂笑一番，但從嘴唇中發出的，卻隻有嗚咽的無意義音節，伴隨著窗外呼嘯的風雨聲，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嘲諷著自己！什麽陰陽眼！什麽攝影師的鬼魂……所有那些都隻是自己傻瓜式的猜想而已。真正重要的線索就在自己的身邊，偏偏自己這個白癡一直都沒有注意到！自己還真是――
簡直像個……沒用的垃圾一樣。不，不對，垃圾的話，隻要隨手丟掉就好了，也不會給他人造成什麽困擾。自己就是個最下等的渣滓！不但把自己拖進了危險之中，還害死了同伴，害死了……
雨下大了，劈劈啪啪地打在鋁合金窗框上，也透過那些縫隙落在蘇凜的頭發上、外套上。不一會兒，他的整個背部就已經濕淋淋的，被雨水完全浸透了。蘇凜終於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是時候該離開了，馬上就要到午夜十二點了，雖然故事已經結束，但待在這個地方，仍然有些讓人無法心安哪。過不了一會兒，這個房間，這座別墅裏的一切，都會作為靈異故事的“痕跡”而被九方九世書強製消去吧？亦或者，由於這個故事並非它所創造，隻是利用了現有的靈異，故而還會保留下來呢？蘇凜不知道，但也沒有再關心的意願了。他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梯，開門出去，奇怪的是，那輛紅色的加長型轎車還停在不遠處的地方，但本應在那裏的學長的身體卻――
因為詛咒的關係嗎？
蘇凜看著那一片連半分血跡都不剩，隻有雨水豆子一般劈裏啪啦打著的地麵。是的，所有被女鬼所殺死的人，他們的身體都會消失，應該也正是因為這個……
但是――
蘇凜四下望望，卻怎麽也看不到學長騎過來的那輛摩托了。明明之前還注意過一眼的，但是現在，無論哪裏，卻都找不到它的影跡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驀然在他的心頭升起，蘇凜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在經曆過剛才的驚魂一瞬之後，他的心髒再一次激烈地跳動起來。蘇凜猶豫了一下，然後便在秋末冬初少有的傾盆大雨之中朝著地鐵站狂奔起來！
……
一號病床上，沉睡著少女索妮的身姿，衣服仍然是她今晚離去時穿的那套；二號病床上則躺著洛羽晨學姐，她平穩的呼吸著。老實說，當看到這兩人時，蘇凜的心情莫名地沉靜了一些，她們應該也都是被鬼魂殺死了，但原本應該失蹤的屍體――現在是“身體”了――卻好好地躺在這裏，看樣子是九方九世書的作用。
那麽，學長呢？
蘇凜的視線向裏看去。
第三張病床上，沒有他的身影。
第四張、第五張……蘇凜一路向裏走進去，兩旁的病床卻都是空空蕩蕩的。直到最後一張病床，被白色的簾子遮擋住的那一張。
裏麵有人。
盡管看不到，也幾乎聽不到聲音，但蘇凜卻可以做出這樣的判斷。那簾子後麵有一個人在等待著自己，已經等了很久了。
蘇凜用顫抖的手把它拉開，然後――
他看到了那張臉龐。
既無憔悴，也無哀傷，僅僅是平靜地注視著前方的雙眼，淡然的神色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那個人像木偶一樣呆呆地坐在病床邊上，但即便是正對前方的蘇凜，也無法把握她視線的焦點。她――
“學……姐？”
蘇凜看著舒然那張沒有生氣的麵孔，嘴唇中輕輕吐出了這麽兩個字。
舒然沒有抬頭。
“你回來了……”
她隻是這樣說著，聲音中也沒有夾帶絲毫感情。
“學姐。”
蘇凜又重複了一遍，然後，他問出了那個不想知道答案，卻又抱著一絲希望的問題：
“……學長呢？陸方秋會長他……在哪兒？”
“你活著回來了。”舒然又說道，像是機器人一樣。
蘇凜皺起了眉頭，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學姐，回答我。”蘇凜蹲下身體，直視著舒然的雙眼，“學長在哪兒？陸方秋學長在哪兒？他應該回來了，對吧？他去哪兒了？去哪兒了？！”
他的語氣有些衝動，但舒然卻並沒有半分抱怨。
沉默，良久的沉默，一直到蘇凜都無法再忍受這樣的沉默之時，才見到舒然輕啟朱唇，終於吐出了幾個字。
“他不會回來了。”
他，不，會，回，來，了。
六個字，六道閃電，六聲雷鳴，突兀地炸響，又突兀地消失，隻有那層不能夠理解的含義，在蘇凜的心頭環繞著。
他倒退了一步，凝視著舒然學姐的雙眼。這裏的寂靜讓他感覺到了比起靈異故事之中更加無法忽視的恐懼！學姐的一雙眼眸中既沒有怨責，也沒有傷感，她的嘴唇張開，卻隻是單純地傳遞著那樣的事實而已。蘇凜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會感到惶恐，是舒然學姐的表現？還是她所說出的話語？他看著學姐終於抬起頭來，但仍然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龐。
“你累了吧？如果覺得還能堅持一下，就去學生會室裏做一下記錄吧，我們需要那個。要是實在疲倦的話，可以去休息一下。好好把精力養足，行嗎？”
“學……”
“去吧。”
蘇凜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些什麽，但是身旁卻有一個人拽了拽他的袖子。蘇凜回頭看過去，卻發現evalia不知何時走進了保健室，正站在他的身旁。她用一種莫名複雜的神色搖了搖頭，示意蘇凜跟她一起離開。蘇凜渾渾噩噩地動起了腳步，直到走出房間，evalia才回過神來，輕輕把門掩上。隻有舒然學姐自己留在裏麵，麵無表情地坐在那張病床上，像是要看護著兩個尚未蘇醒的同學。
“她……”
蘇凜有些遲疑地張開了嘴巴。但是evalia卻又搖了搖頭，這一次，她說道：
“讓她安靜一會兒吧。”
蘇凜突然產生了一種喘不過來氣的感覺。眼底深處似乎有什麽正在上湧，某種發熱流動的物質浸潤了眼角，但蘇凜卻什麽話都沒能說出來。他隻是機械地動著腳步，任由evalia牽著自己的袖子，將自己帶往塔的方向。
大雨，瓢潑大雨降臨了。
……
風在怒號，雨在肆虐，漆黑一片的未來島上，大部分人都已經在風雨之中沉沉睡去，隻有少數情況特殊的人，才會仍然在街上徘徊。但即便是那些遊蕩者，多半也會披著雨衣或帶著其它的雨具。也正因為如此，當那輛白色的麵包車看到行走在人行道邊，全身都已經被浸透了的青年時，好心的老外司機才會停下車叫了他一聲，說可以把他送到家裏去。
“哥！怎麽這麽晚？！啊，謝謝您送他回來，留下喝杯茶再走吧？誒？那好吧……您慢走啊。”
穿著睡衣的蘇鈴目送著棕色頭發的大叔把車開走，才終於轉過頭來，卻發現笨蛋兄長仍然呆呆地站在那裏，不僅濕掉的衣服沒換，連頭發都沒有擦。他的目光無神，嘴巴呆滯地張著，簡直就像是《哈利?波特》中被攝魂怪吸走了靈魂的小克勞奇一樣。本來還想要斥責兩句，但是看到這樣的蘇凜，小蘇鈴卻從心底湧上了一股擔憂。她猶疑了一下，問道：
“哥哥？你……你沒事吧？你看起來……”
妹妹的聲音似乎把蘇凜從某種狀態之中暫時喚醒了。他眨了一下眼睛，盯著妹妹的臉蛋看了兩秒，接著便轉過身去，扯掉掛在架子上的毛巾，緩慢地拖著腳步走上樓去。蘇鈴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想要跟上去，身體卻沒能夠動彈起來。
哥哥……到底怎麽了？
蘇凜把臥室的門關掉，也不管濕漉漉的衣褲，就這麽坐到了床上。毛巾拿在他的手裏，卻沒有半點要擦拭的意思。
到底是怎麽了呢？
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為什麽像自己這樣沒用的東西還活著，而陸方秋學長那個善良的前輩卻在靈異故事中耗盡了最後一絲精力，再也沒能夠回來呢？
為什麽舒然學姐沒有斥罵自己？明明那樣的話，自己說不定還能好受一點的。但是為什麽，她隻是那樣保持著沉默呢？陸方秋學長說過，他和舒然學姐並不是戀人，但那或許隻是他自己沒有發覺吧？正如同他看自己的時候一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為什麽失去了那麽重要的人，舒然學姐還能夠壓抑住痛苦和憤怒呢？是想要繼承學長那樣的善良嗎？但是那樣的話，隨隨便便就被輕易原諒了的自己又算是什麽？
為什麽大家都沒有責怪自己？為什麽他們聽了自己的講述，卻隻是抱以同情的目光呢？甚至就連辰誌龍那個家夥也是！到底為什麽？這世界到底怎麽了？！
水跡從蘇凜的頭發中滑落到臉上，滾成水珠滴到了地上，在臉上混合的那股液體，有熱的，也有冷的，冷到他的整顆心都像是要被凍僵了一樣。
……
蘇鈴穿著粉色的睡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咖啡壺裏煮著熱可可，伴隨著“咕嚕咕嚕”的響動聲，她擔心地朝著樓上看去。
到底怎麽回事？這麽晚，都淩晨了，才淋著大雨被好心人送了回來，就像是被遺棄在大街上的小狗一樣。而且他的眼神……嗚，果然，應該上去問問才行吧？
這麽想著的同時，蘇鈴站起身來。但卻突然聽到了門口傳來了門鈴的“嘀嗒”聲。
蘇鈴披上外套，把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披著淺藍色雨衣的人，仔細一看，隱藏在兜帽下麵的臉龐顯然是個女生，腦後係著一條挺翹的馬尾辮。
“嗯，請問你是……”
“你好，你是蘇凜的妹妹蘇鈴吧？我是他的同學，來給他送他忘記的東西。”
少女說著，從雨衣中伸出一隻手，裏麵提著蘇凜的手提袋。
“哦，謝謝。這麽大的雨還要麻煩您，真不好意思了。”
蘇鈴接過手提袋，客氣地問了一句：“進來喝杯咖啡吧？”
少女猶豫了一下，突然問道：
“蘇凜呢？他已經回來了吧？他看起來……怎麽樣？”
怎麽樣？
聽到這個奇怪的問題，蘇鈴按了按自己的嘴唇，然後小聲說道：
“那個……感覺上不太……”
“這樣啊……”
麵對蘇鈴含糊的回答，少女卻好像明白了什麽一樣。她略略沉思一番，接著，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
敲門聲。
蘇凜聽到了，但卻不想回答。多半是妹妹小鈴，想來關心一下自己。但是自己又能說些什麽呢？對啊，像自己這種沒用的人，沒用的兄長，就算是妹妹也――
“蘇凜，把門打開，快點。我是餘敏兒。”
然而，外麵卻傳來了一個讓蘇凜有些意外的聲音。
敏兒？
蘇凜驚訝地回過頭去。
怎麽會？她居然――
但這聲音是做不了假的。蘇凜站起身來，也顧不得擦拭自己濕漉漉的身體，打開了臥室的門鎖。門外一個倩影緊接著走了進來，打量了一下蘇凜的身體，好像皺了皺眉頭，又看了看蘇凜的房間，然後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敏兒，你怎麽――”
“問我之前，還不如問問你自己。”餘敏兒毫不客氣地說道。
“啊？”
“不是‘啊’吧？”她用惱怒的神色看著蘇凜，“你到底想怎麽樣？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明明上一次故事中，你還對我說過那樣的話，現在連自己都把握不住了嗎？你……這樣子讓我太看不起了！”
蘇凜愣了一下，然後，他卻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發出虛弱的笑聲。
“嗬……哈哈哈。看不起，對啊，我是應該被人看不起。像我這種……像我這種……”
“你想說什麽？”餘敏兒從椅子上滑落下來，跪在他的身邊。她的身體也沾了些雨水，遮蓋到膝蓋下方的花格子短裙緊貼著大腿，下麵是灰黑色的長筒棉襪。但蘇凜卻沒有半分想要偷看的心思。隻聽她說道：
“你太在意那些了。人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像你這樣苛求，也未免――”
“但是那些智者，有幾個出了差錯之後，會把他人的性命一起賠上的？”蘇凜抬起頭，慘笑著說道，“我殺死了學長，你知道嗎？是我殺了他！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一定不會死的！就算是法律上，還有‘過失殺人’這一說呢！你說，我還有什麽資格――呃？！”
蘇凜被猛然撲倒在地上。
他看著近在眼前的餘敏兒憤怒的麵龐，她騎坐在蘇凜的身上，好像聽到了什麽侮辱性的言辭似的。蘇凜眼睜睜地看著她擼起了袖子，白生生的手掌揚起――他突然知道會發生什麽了！
“啪”！
清脆的聲音。
“這一下……”餘敏兒咬牙切齒地說道，“是還你上一次故事裏打我的！”
但是，還沒完呢。
“啪”！“啪”！“啪”！“啪”！“啪”……
五次還是六次？亦或者更多？蘇凜沒有心思去數了，他的雙手也被餘敏兒用小腿壓在下麵，根本沒有半分防禦的餘地，臉上似乎都已經腫了，左右開弓，她打得很用力。直到她自己都氣喘籲籲的時候，蘇凜才終於得到了喘息的空閑。他用疑惑和惶然的神色看著餘敏兒，而她則在短暫的休息之後，再一次按住了蘇凜的身體！
“聽好了，”餘敏兒說道，“給我聽好了！你還有自怨自艾的時間嗎？你以為學長拚了性命把你救下來是為了什麽？難道就是為了多創造一個廢人？給我好好搞清楚你自己的價值！如果你覺得愧疚的話，就把你的腦子給我用到下一次、下下次故事裏麵去！努力讓大家全都活下來啊！用你自己的智慧來回報學長，這不才應該是他想要的嗎？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她在怒吼，但是雙眼中卻有某種液體滾滾而落，熱乎乎地滴在了蘇凜的臉龐上。
“敏、敏兒――”
“笨蛋！混蛋！哪怕救不了所有的人，不是說好了……說好了要保護我的嗎？你這個樣子，還讓我怎麽去相信你啊？！”
她的哭聲在蘇凜的耳旁回響著，像是一柄撞木，不斷敲打著蘇凜心中的那口銅鍾。
“敏兒……？”
“笨蛋蘇凜……嗚……”
蘇凜從她的身下抽出雙手，他好像突然感受到了什麽一般，看著麵前餘敏兒哭泣的容顏，心頭卻是一痛，撐起身體摟住了她。兩人就在地板上抱在一起，雨水和淚珠滴滴嗒嗒落在地上，濺起一小朵一小朵水花。在少女身旁，蘇凜輕聲回答了：
“對，對……我說過的是吧？我會保護你的，當然了，我會一直保護你的。敏兒，不哭了，別哭了好嗎？我會說到做到的，我……”
“嗯！”
餘敏兒突然又一次伸出雙手，把蘇凜的腦袋攬進了她的懷中。蘇凜倚靠著那一片柔軟的溫度，耳旁傳來她溫柔的心跳聲。
不知什麽時候，雨，似乎已經停下來了。
“我們要在一起，一起好好走下去，好嗎？”
“一起？”
“嗯。”
在包裹著整個房間的柔和氣氛之中，餘敏兒點頭，她輕聲說道：
“一起活下去。沒錯，蘇凜，我會陪你，我們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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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初步診斷，該患者患有偏執型精神分裂，建議住院觀察，有發展為人格分裂的趨勢……”
蘇凜勉強辨認出了病曆資料袋子中，醫生龍飛鳳舞的字體，久久無語。
是的，這就是答案。
試想一下，一個在畢業以後，由於社會壓力和自我放逐的頹廢思想，患上了交際恐懼症，整天宅在家裏吃了睡，睡了吃的廢物，卻總是幻想著自己能夠成為一名自由的攝影師，拍攝自己喜歡的照片，盡情地和他人交流，展現自己的活力。而父母對於醫院的不放心，又使得他們寧願把這個整日被幻覺和妄想折磨的兒子放在家裏自己照顧，也不想讓他去接受強迫的治療。長此以往，他心中的兩個極端終於產生了分裂，一邊是陰暗的人格，貪圖安逸，懦弱內向，完全不善於和他人談話，即便當個人人唾棄的家裏蹲、啃老族，也不能出門見光；而另一邊，則是出於對外界社會的向往所誕生的光明人格，雖然受到主人格的影響，同樣有些不善交流，但卻在一直努力著克服自己的毛病。他追逐著希望，願意放棄過去萎靡墮落的自己，重新開始一段開朗的生活。
那就是攝影師，名字叫做，何亮。
在攝影師日記之中，很少有看到他對自己居所的描述。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在外麵，他是一個新近成為了夜班保安的，正在努力奮鬥著的年輕人；而一旦回到家裏，則會又變成一個倒頭就睡的疲懶廢柴。兩個人格的記憶並不是共通的，這也正是為何他在公司裏見到何總，覺得熟悉卻並不認識的原因，而在31日的日記中，仔細讀的話，就會發現，當時的何總隻顧著和夏小姐談話，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身後的那個年輕人。一句“自始至終，他甚至都沒有抬頭看我一眼”就講明白了。
還有2日的日記，那一天，何總確實把何亮帶到了那家咖啡廳，他還點了一杯冰咖啡。何總有事要先去忙，把何亮一個人留在了那兒。之後，這家夥大概是出於對公眾場合的恐懼心理，或隻是單純地想要上廁所，故而進了衛生間。但是從衛生間出來之後，人格就替換為了攝影師。
攝影師何亮並不知道那一杯冰咖啡就是自己點的，他走到預訂的桌子，又重新點了一杯冰咖啡，並且讓服務員把原先的那一杯撤掉。服務員當時奇怪的表現就在於此，因為她不可能明白，為何這一位客人讓自己把一口沒動的咖啡拿走，再給他上一杯新的。
就在那晚，出事了。
劉穎的鬼魂借助攝影師的照片，在君子影樓中完成了一次中轉，附身到了另一批照片上，而那批照片又被何總拿回了家。從照片之中，女鬼發現這個本來“無辜”的夜班保安居然和何總是一家人！她殺死攝影師的理由和殺死何琴的理由一樣，就因為他是何總的兒子，因此便被列入了鬼魂的報複名單之中。盡管劉穎的鬼魂在何總的房子裏，但操縱著留存公司中的一眾鬼魂，攝影師當然毫無反抗能力。
但是，被鬼魂殺死的，卻僅僅隻是攝影師體內的外在人格。而何亮原本的人格卻幸存了下來，並且在蘇醒以後，控製著身體回到了家裏。當然，對於攝影師人格所經曆的一切，他完全沒有記憶，並且即便發現了自己周圍不正常的地方，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去跟他人傾訴。
線索實在太多了，甚至有些就放在蘇凜的手邊。如果當時，蘇凜打開了這份病曆，或者翻看了他佳能相機裏的照片――甚至隻需要問一下何亮照相機的型號，就能夠知道這正是攝影師日記中提到的佳能eos_6d。還有他書架最下端的那一排本子，如果蘇凜隨便翻看一本，就會發現這家夥曾經有記日記的習慣，所有這些都可以讓他聯係起來，成為找到最終答案的線索！
但是自己，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疏忽了！
蘇凜想要仰天狂笑一番，但從嘴唇中發出的，卻隻有嗚咽的無意義音節，伴隨著窗外呼嘯的風雨聲，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嘲諷著自己！什麽陰陽眼！什麽攝影師的鬼魂……所有那些都隻是自己傻瓜式的猜想而已。真正重要的線索就在自己的身邊，偏偏自己這個白癡一直都沒有注意到！自己還真是――
簡直像個……沒用的垃圾一樣。不，不對，垃圾的話，隻要隨手丟掉就好了，也不會給他人造成什麽困擾。自己就是個最下等的渣滓！不但把自己拖進了危險之中，還害死了同伴，害死了……
雨下大了，劈劈啪啪地打在鋁合金窗框上，也透過那些縫隙落在蘇凜的頭發上、外套上。不一會兒，他的整個背部就已經濕淋淋的，被雨水完全浸透了。蘇凜終於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是時候該離開了，馬上就要到午夜十二點了，雖然故事已經結束，但待在這個地方，仍然有些讓人無法心安哪。過不了一會兒，這個房間，這座別墅裏的一切，都會作為靈異故事的“痕跡”而被九方九世書強製消去吧？亦或者，由於這個故事並非它所創造，隻是利用了現有的靈異，故而還會保留下來呢？蘇凜不知道，但也沒有再關心的意願了。他搖搖晃晃地走下樓梯，開門出去，奇怪的是，那輛紅色的加長型轎車還停在不遠處的地方，但本應在那裏的學長的身體卻――
因為詛咒的關係嗎？
蘇凜看著那一片連半分血跡都不剩，隻有雨水豆子一般劈裏啪啦打著的地麵。是的，所有被女鬼所殺死的人，他們的身體都會消失，應該也正是因為這個……
但是――
蘇凜四下望望，卻怎麽也看不到學長騎過來的那輛摩托了。明明之前還注意過一眼的，但是現在，無論哪裏，卻都找不到它的影跡了。
一股不祥的預感驀然在他的心頭升起，蘇凜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在經曆過剛才的驚魂一瞬之後，他的心髒再一次激烈地跳動起來。蘇凜猶豫了一下，然後便在秋末冬初少有的傾盆大雨之中朝著地鐵站狂奔起來！
……
一號病床上，沉睡著少女索妮的身姿，衣服仍然是她今晚離去時穿的那套；二號病床上則躺著洛羽晨學姐，她平穩的呼吸著。老實說，當看到這兩人時，蘇凜的心情莫名地沉靜了一些，她們應該也都是被鬼魂殺死了，但原本應該失蹤的屍體――現在是“身體”了――卻好好地躺在這裏，看樣子是九方九世書的作用。
那麽，學長呢？
蘇凜的視線向裏看去。
第三張病床上，沒有他的身影。
第四張、第五張……蘇凜一路向裏走進去，兩旁的病床卻都是空空蕩蕩的。直到最後一張病床，被白色的簾子遮擋住的那一張。
裏麵有人。
盡管看不到，也幾乎聽不到聲音，但蘇凜卻可以做出這樣的判斷。那簾子後麵有一個人在等待著自己，已經等了很久了。
蘇凜用顫抖的手把它拉開，然後――
他看到了那張臉龐。
既無憔悴，也無哀傷，僅僅是平靜地注視著前方的雙眼，淡然的神色讓人覺得不可思議。那個人像木偶一樣呆呆地坐在病床邊上，但即便是正對前方的蘇凜，也無法把握她視線的焦點。她――
“學……姐？”
蘇凜看著舒然那張沒有生氣的麵孔，嘴唇中輕輕吐出了這麽兩個字。
舒然沒有抬頭。
“你回來了……”
她隻是這樣說著，聲音中也沒有夾帶絲毫感情。
“學姐。”
蘇凜又重複了一遍，然後，他問出了那個不想知道答案，卻又抱著一絲希望的問題：
“……學長呢？陸方秋會長他……在哪兒？”
“你活著回來了。”舒然又說道，像是機器人一樣。
蘇凜皺起了眉頭，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學姐，回答我。”蘇凜蹲下身體，直視著舒然的雙眼，“學長在哪兒？陸方秋學長在哪兒？他應該回來了，對吧？他去哪兒了？去哪兒了？！”
他的語氣有些衝動，但舒然卻並沒有半分抱怨。
沉默，良久的沉默，一直到蘇凜都無法再忍受這樣的沉默之時，才見到舒然輕啟朱唇，終於吐出了幾個字。
“他不會回來了。”
他，不，會，回，來，了。
六個字，六道閃電，六聲雷鳴，突兀地炸響，又突兀地消失，隻有那層不能夠理解的含義，在蘇凜的心頭環繞著。
他倒退了一步，凝視著舒然學姐的雙眼。這裏的寂靜讓他感覺到了比起靈異故事之中更加無法忽視的恐懼！學姐的一雙眼眸中既沒有怨責，也沒有傷感，她的嘴唇張開，卻隻是單純地傳遞著那樣的事實而已。蘇凜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會感到惶恐，是舒然學姐的表現？還是她所說出的話語？他看著學姐終於抬起頭來，但仍然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龐。
“你累了吧？如果覺得還能堅持一下，就去學生會室裏做一下記錄吧，我們需要那個。要是實在疲倦的話，可以去休息一下。好好把精力養足，行嗎？”
“學……”
“去吧。”
蘇凜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些什麽，但是身旁卻有一個人拽了拽他的袖子。蘇凜回頭看過去，卻發現evalia不知何時走進了保健室，正站在他的身旁。她用一種莫名複雜的神色搖了搖頭，示意蘇凜跟她一起離開。蘇凜渾渾噩噩地動起了腳步，直到走出房間，evalia才回過神來，輕輕把門掩上。隻有舒然學姐自己留在裏麵，麵無表情地坐在那張病床上，像是要看護著兩個尚未蘇醒的同學。
“她……”
蘇凜有些遲疑地張開了嘴巴。但是evalia卻又搖了搖頭，這一次，她說道：
“讓她安靜一會兒吧。”
蘇凜突然產生了一種喘不過來氣的感覺。眼底深處似乎有什麽正在上湧，某種發熱流動的物質浸潤了眼角，但蘇凜卻什麽話都沒能說出來。他隻是機械地動著腳步，任由evalia牽著自己的袖子，將自己帶往塔的方向。
大雨，瓢潑大雨降臨了。
……
風在怒號，雨在肆虐，漆黑一片的未來島上，大部分人都已經在風雨之中沉沉睡去，隻有少數情況特殊的人，才會仍然在街上徘徊。但即便是那些遊蕩者，多半也會披著雨衣或帶著其它的雨具。也正因為如此，當那輛白色的麵包車看到行走在人行道邊，全身都已經被浸透了的青年時，好心的老外司機才會停下車叫了他一聲，說可以把他送到家裏去。
“哥！怎麽這麽晚？！啊，謝謝您送他回來，留下喝杯茶再走吧？誒？那好吧……您慢走啊。”
穿著睡衣的蘇鈴目送著棕色頭發的大叔把車開走，才終於轉過頭來，卻發現笨蛋兄長仍然呆呆地站在那裏，不僅濕掉的衣服沒換，連頭發都沒有擦。他的目光無神，嘴巴呆滯地張著，簡直就像是《哈利?波特》中被攝魂怪吸走了靈魂的小克勞奇一樣。本來還想要斥責兩句，但是看到這樣的蘇凜，小蘇鈴卻從心底湧上了一股擔憂。她猶疑了一下，問道：
“哥哥？你……你沒事吧？你看起來……”
妹妹的聲音似乎把蘇凜從某種狀態之中暫時喚醒了。他眨了一下眼睛，盯著妹妹的臉蛋看了兩秒，接著便轉過身去，扯掉掛在架子上的毛巾，緩慢地拖著腳步走上樓去。蘇鈴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想要跟上去，身體卻沒能夠動彈起來。
哥哥……到底怎麽了？
蘇凜把臥室的門關掉，也不管濕漉漉的衣褲，就這麽坐到了床上。毛巾拿在他的手裏，卻沒有半點要擦拭的意思。
到底是怎麽了呢？
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為什麽像自己這樣沒用的東西還活著，而陸方秋學長那個善良的前輩卻在靈異故事中耗盡了最後一絲精力，再也沒能夠回來呢？
為什麽舒然學姐沒有斥罵自己？明明那樣的話，自己說不定還能好受一點的。但是為什麽，她隻是那樣保持著沉默呢？陸方秋學長說過，他和舒然學姐並不是戀人，但那或許隻是他自己沒有發覺吧？正如同他看自己的時候一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為什麽失去了那麽重要的人，舒然學姐還能夠壓抑住痛苦和憤怒呢？是想要繼承學長那樣的善良嗎？但是那樣的話，隨隨便便就被輕易原諒了的自己又算是什麽？
為什麽大家都沒有責怪自己？為什麽他們聽了自己的講述，卻隻是抱以同情的目光呢？甚至就連辰誌龍那個家夥也是！到底為什麽？這世界到底怎麽了？！
水跡從蘇凜的頭發中滑落到臉上，滾成水珠滴到了地上，在臉上混合的那股液體，有熱的，也有冷的，冷到他的整顆心都像是要被凍僵了一樣。
……
蘇鈴穿著粉色的睡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咖啡壺裏煮著熱可可，伴隨著“咕嚕咕嚕”的響動聲，她擔心地朝著樓上看去。
到底怎麽回事？這麽晚，都淩晨了，才淋著大雨被好心人送了回來，就像是被遺棄在大街上的小狗一樣。而且他的眼神……嗚，果然，應該上去問問才行吧？
這麽想著的同時，蘇鈴站起身來。但卻突然聽到了門口傳來了門鈴的“嘀嗒”聲。
蘇鈴披上外套，把門打開。門外站著一個披著淺藍色雨衣的人，仔細一看，隱藏在兜帽下麵的臉龐顯然是個女生，腦後係著一條挺翹的馬尾辮。
“嗯，請問你是……”
“你好，你是蘇凜的妹妹蘇鈴吧？我是他的同學，來給他送他忘記的東西。”
少女說著，從雨衣中伸出一隻手，裏麵提著蘇凜的手提袋。
“哦，謝謝。這麽大的雨還要麻煩您，真不好意思了。”
蘇鈴接過手提袋，客氣地問了一句：“進來喝杯咖啡吧？”
少女猶豫了一下，突然問道：
“蘇凜呢？他已經回來了吧？他看起來……怎麽樣？”
怎麽樣？
聽到這個奇怪的問題，蘇鈴按了按自己的嘴唇，然後小聲說道：
“那個……感覺上不太……”
“這樣啊……”
麵對蘇鈴含糊的回答，少女卻好像明白了什麽一樣。她略略沉思一番，接著，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
敲門聲。
蘇凜聽到了，但卻不想回答。多半是妹妹小鈴，想來關心一下自己。但是自己又能說些什麽呢？對啊，像自己這種沒用的人，沒用的兄長，就算是妹妹也――
“蘇凜，把門打開，快點。我是餘敏兒。”
然而，外麵卻傳來了一個讓蘇凜有些意外的聲音。
敏兒？
蘇凜驚訝地回過頭去。
怎麽會？她居然――
但這聲音是做不了假的。蘇凜站起身來，也顧不得擦拭自己濕漉漉的身體，打開了臥室的門鎖。門外一個倩影緊接著走了進來，打量了一下蘇凜的身體，好像皺了皺眉頭，又看了看蘇凜的房間，然後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敏兒，你怎麽――”
“問我之前，還不如問問你自己。”餘敏兒毫不客氣地說道。
“啊？”
“不是‘啊’吧？”她用惱怒的神色看著蘇凜，“你到底想怎麽樣？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明明上一次故事中，你還對我說過那樣的話，現在連自己都把握不住了嗎？你……這樣子讓我太看不起了！”
蘇凜愣了一下，然後，他卻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發出虛弱的笑聲。
“嗬……哈哈哈。看不起，對啊，我是應該被人看不起。像我這種……像我這種……”
“你想說什麽？”餘敏兒從椅子上滑落下來，跪在他的身邊。她的身體也沾了些雨水，遮蓋到膝蓋下方的花格子短裙緊貼著大腿，下麵是灰黑色的長筒棉襪。但蘇凜卻沒有半分想要偷看的心思。隻聽她說道：
“你太在意那些了。人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像你這樣苛求，也未免――”
“但是那些智者，有幾個出了差錯之後，會把他人的性命一起賠上的？”蘇凜抬起頭，慘笑著說道，“我殺死了學長，你知道嗎？是我殺了他！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一定不會死的！就算是法律上，還有‘過失殺人’這一說呢！你說，我還有什麽資格――呃？！”
蘇凜被猛然撲倒在地上。
他看著近在眼前的餘敏兒憤怒的麵龐，她騎坐在蘇凜的身上，好像聽到了什麽侮辱性的言辭似的。蘇凜眼睜睜地看著她擼起了袖子，白生生的手掌揚起――他突然知道會發生什麽了！
“啪”！
清脆的聲音。
“這一下……”餘敏兒咬牙切齒地說道，“是還你上一次故事裏打我的！”
但是，還沒完呢。
“啪”！“啪”！“啪”！“啪”！“啪”……
五次還是六次？亦或者更多？蘇凜沒有心思去數了，他的雙手也被餘敏兒用小腿壓在下麵，根本沒有半分防禦的餘地，臉上似乎都已經腫了，左右開弓，她打得很用力。直到她自己都氣喘籲籲的時候，蘇凜才終於得到了喘息的空閑。他用疑惑和惶然的神色看著餘敏兒，而她則在短暫的休息之後，再一次按住了蘇凜的身體！
“聽好了，”餘敏兒說道，“給我聽好了！你還有自怨自艾的時間嗎？你以為學長拚了性命把你救下來是為了什麽？難道就是為了多創造一個廢人？給我好好搞清楚你自己的價值！如果你覺得愧疚的話，就把你的腦子給我用到下一次、下下次故事裏麵去！努力讓大家全都活下來啊！用你自己的智慧來回報學長，這不才應該是他想要的嗎？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她在怒吼，但是雙眼中卻有某種液體滾滾而落，熱乎乎地滴在了蘇凜的臉龐上。
“敏、敏兒――”
“笨蛋！混蛋！哪怕救不了所有的人，不是說好了……說好了要保護我的嗎？你這個樣子，還讓我怎麽去相信你啊？！”
她的哭聲在蘇凜的耳旁回響著，像是一柄撞木，不斷敲打著蘇凜心中的那口銅鍾。
“敏兒……？”
“笨蛋蘇凜……嗚……”
蘇凜從她的身下抽出雙手，他好像突然感受到了什麽一般，看著麵前餘敏兒哭泣的容顏，心頭卻是一痛，撐起身體摟住了她。兩人就在地板上抱在一起，雨水和淚珠滴滴嗒嗒落在地上，濺起一小朵一小朵水花。在少女身旁，蘇凜輕聲回答了：
“對，對……我說過的是吧？我會保護你的，當然了，我會一直保護你的。敏兒，不哭了，別哭了好嗎？我會說到做到的，我……”
“嗯！”
餘敏兒突然又一次伸出雙手，把蘇凜的腦袋攬進了她的懷中。蘇凜倚靠著那一片柔軟的溫度，耳旁傳來她溫柔的心跳聲。
不知什麽時候，雨，似乎已經停下來了。
“我們要在一起，一起好好走下去，好嗎？”
“一起？”
“嗯。”
在包裹著整個房間的柔和氣氛之中，餘敏兒點頭，她輕聲說道：
“一起活下去。沒錯，蘇凜，我會陪你，我們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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