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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遠房的親屬們陸續趕到火葬場,都跪成一排迎接母親遺體的時候,我卻像個牽線木偶一樣圍著焚屍爐機械地渡著步子轉著圈,嘴裏反複念叨著佛家的六字真言。念叨六字真言是因為我的家鄉普遍信佛,我從小耳濡目染。老人們都說這六個字就是世間最厲害的經文,可以降妖除魔,規避外道。


    辦葬禮的這幾天我沒有眼淚,因為根本哭不出來,可能跟我的行伍經曆有關吧,新兵連時班長就說誰敢在訓練時掉半滴眼淚,我就罰他負重五公裏,記住,不是一趟,而是兩個來回。我一直記得他的話,也不想裝模作樣地涕淚俱下,來欺騙親屬和友人。因為我相信一句話,眼淚不一定代表悲傷,或者說,我此時的悲傷不是用眼淚來衡量的。我不喜歡人們衡量悲傷的程度!


    有時候,悲傷會逆流回心髒,讓人感覺堵的慌!當時我已經想不出用別的辦法代替憂傷與失落了,於是想到了六字真言。我知道,當初母親曾是想讓我去當喇嘛念經的,他覺得會念經的喇嘛懂禮貌、懂修養、能生存。


    可當初的我選擇了頂撞,那次頂撞讓母親生氣、難堪,於是她狠狠打了我,由此產生了我二人之間長達十多年的隔閡。這次,我選擇了應承,我要念經!做個喇嘛念經給她聽,隻是這種應承晚來了差不多二十年。


    司儀樂隊在演奏著哀樂,聲音很大,影響了我念誦經文的聲音。我有些惱火,隨即提高了嗓門,跟他們對抗著,猶如一個操起聲音的鬥士,繼續以我自己的方式送別著母親。兩股聲音匯聚在一起,很不協調。


    這時從旁邊一處不起眼的平房裏走出來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伸著懶腰故意跟我撞了個滿懷,至少我覺得他是故意衝我來的。


    “哎喲!”他可能是看到我的這身催命鬼打扮,還神叨叨地動著嘴皮子念經所以給嚇了一大跳,覺得我不像一般的戴孝之人,也不像個念經的先生,反正就是個“二不像!”可他肯定見多識廣,很快就鎮定下來,反複打量著我。他覺得我很有些怪異。


    我隻盯了他臉上的刀疤一眼就啐了一口痰,臉朝左邊轉過身去,繼續我的念誦。在我的印象裏,臉上有刀疤的都不是什麽好人,甚至能和逃犯聯係起來。這種人遇到前兩年就是我槍口直接瞄準的對象。


    “你……你是個送靈先生?”


    我不應他。


    “應該不是!”刀疤臉自言自語著,又打量著我。


    “那你是逝者的家屬?”


    我還是沒理他。


    “小夥子,你家人都在跪著,你也該過去跪下來,你的親屬就該送火爐室了,你得哭著目送他們,這才像話。”刀疤臉終於知道我的身份了,語調不輕不重地跟我說著,聽口氣好似他是我的長輩一般,叨叨著教訓我。這哪是商量的口氣?這簡直是在訓斥我。


    我連頭都沒抬,繼續繞著焚屍爐轉悠,壓根就不想理他。我覺得這種天天燒死人的人不會懂的什麽叫關心。他隻是個活的機器而已,再說了,我是一個需要惡人來教育的人嗎?難道葬禮上就一定要跪著嗎?跪著的人就是孝子?不跪的人就是孽畜?我靠,什麽邏輯?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說這刀疤臉是惡人絕對沒冤枉他,要不然他臉上哪來的刀疤?難道是自打娘胎裏就帶出來的?還是他父親的精子整容了?又或者是他不小心偷了屍油換了酒錢,結果被冤鬼上身,半夜裏自己砍自己的?


    大清早的,在一個倒黴的地方碰到這副尊容的人,讓我的心情比鍋底子還黑。無奈,我繼續轉悠,繼續大聲地念叨著六字真言,而且一聲比一聲大,我覺得母親的靈魂肯定在附近,她能聽得到。因為我聽說人死的頭七天靈魂都不會走遠,靈魂會留在遺體的附近,洞察在世時的一起。


    此時火葬場裏有不少人也是來趕來為各自的親人送葬的,很多人都圍著我看,他們像看馬戲團的猴子一樣看我,他們在想我肯定是受刺激了。唉,這小夥子真可憐啊。不少人搖頭歎息著,有人說我肯定是從山村來的,看這披麻戴孝、奇裝異服的勁兒就知道,說不好就是黑寨來的。接著就有人提醒他小點聲。我還是不理他們,繼續轉悠,繼續念叨。這種被圍觀的眼神我早就習慣了。


    “小夥子,你真不該亂轉悠,得守點規矩,這是火葬場,不是體育場。小心嚇到孩子們。”刀疤臉看我有些影響秩序,心有不快,繼續用他唱戲一樣的調子朝我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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