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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村子後,我躲進老院子裏,盡量避免見人。大家見我悲傷,也不跟我多說話。喪事由遠房的大堂兄替我張羅,我隻是悄悄地跪著,頭也不抬。


    獵戶村裏本來喪葬的習俗有很多,又要祭祖,又要禱告,一場葬禮下來最起碼得七天。說實話我很抵觸這些陋習,我覺得我們天天在祈禱,可獵人神究竟幫過誰?他誰都沒幫過,在我看來他就是個騙吃騙喝的泥胚子!


    現如今時代進步了,村裏的老人們都差不多走光了,剩下主事的多是我的同齡人和叔叔輩們,人們的觀念也早已今非昔比,於是葬禮從簡。我這麽一強,喪事僅辦了三天,我也隻請到了三天的假。


    辦喪期間,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兩夜。第三天後半夜,啟明星高照,我雇了一輛雙排卡車等在泥濘的村外,然後扛著母親的靈柩趕去,乘車前往百餘裏外,城市北郊的火葬場。我猜那裏的空氣一定跟眼前一樣陰濕,也許老天爺也知道母親該真的上路了,滴答了幾滴同情之淚。老天爺在見證,這是第一位被抬出獵戶村的婦女。


    可我沒有眼淚!


    本來村裏是可以土葬的,但我堅決不同意,因為父親死的早,早年守寡的女人下葬是要經過很多折騰的,我不想讓母親走的沒有尊嚴,不想讓她上路了還得受別人的指指點點。堂兄拿不了主意,我心一橫,一切由我說了算。我拍著胸脯說要麽就去天葬,百裏外有個天葬台,反正絕不土葬。


    聽我這麽一說,村裏人像是炸開了鍋,說我這麽大了還不懂事,簡直是在瞎胡鬧!說我是在破壞獵戶村幾百年來的規矩。天葬台是牧區裏的牧民用的,人家不收外人,再說了,去天葬台得翻大青山,上百裏地呢,不通路,走羊腸小徑,誰肯抬著屍體去?要走多久?我聽罷怒了,往前一橫,沒人去我就自己扛著母親的遺體去,誰他媽敢攔著我就跟他刀子見紅。


    “不孝啊不孝!這小子不讓他娘入土為安,簡直就是個孽畜。”


    “是啊,打小他就是這個球毛病,狗改不了吃屎!”


    “文家怎麽生出了這麽個東西?”


    “大家也別罵,我覺得心武做的對,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還四處窮講究,要我說人活著的時候沒吃沒喝的,死了也就別瞎折騰了。”


    “土葬吧,咱們一切從簡,也別埋犁鏵了。”


    “那可不行,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壞不得!”


    “誰他媽敢埋犁鏵,我就把他剁了喂狗!”


    “你還反了不成?”


    “大家別吵,有事慢慢商量!”


    ……


    人們議論紛紛,可我充耳不聞。反正誰敢說埋犁鏵,我就跟誰急眼,我管你是誰!我恨獵戶村的每一個人。


    遠房的堂兄見我實在執拗,怕鬧出事來,就出來圓場了。他說現在國家有新政策,農民火葬給補助,讓我把嬸子送去城裏的火葬場火葬,說能給家裏省一點是一點,心武的孝心在這呢,他是有孝心的,大家別誤會。人家心武是城裏長大的,知道現在科學技術先進,火葬又幹淨利索,省的讓人想起土葬後死人被蟲子吃空的慘樣,膈應!大家也不希望嬸子的遺體老是這麽僵著吧?所以咱們就照火葬的規矩辦吧,也給咱們省麻煩是不是?不然我們又得挖大坑,又得撒五穀祭祖,又得請戲子唱戲,又得動刀子宰牲口,還得去找個大犁鏵,誰家沒個事兒啊?耗得起這等折騰?對不對?照我看,咱也別去什麽天葬台了,大家各退一步,取個折中,也不傷和氣,就照我的法子,咱們去火葬,完了骨灰還拿回村裏來安葬,墳堆照樣壘起來,跟土葬也沒啥區別,對吧!還有,心武也披麻戴孝畫飾,咱也不壞老規矩,如何?所以就這麽著吧。


    於是我點了頭,大家也沒有過多的表示異議。說實話,我是聽了最後兩句話才點的頭。因為我知道,獵人的遺孀下葬時,胸口會放上一把多年的老犁鏵,犁鏵是開鑿土地的利器,也算是一種法器,能以尖銳降克夫之罪!我是不信這種歪門邪說,更不想母親走了還要頂著冰涼、沉重的負擔。再者,我也不用親手宰殺牲畜,手捧鮮血供奉亡靈了,不然那牲畜會跟著母親的。萬一它又變成個黑山羊可咋辦?誰來替目前的亡靈解圍?


    我很感激堂兄出來及時解圍,於是按獵戶村的古老習俗披麻戴重孝、頭頂獸骨冠,手拄纏滿咒文的黑刺喪棒,臉上、脖子上用黑炭畫滿了“麻古他”的獠牙,一幅黑白無常鬼的模樣下了靈車,在火葬場大院裏獨自徘徊。其實我知道自己這幅摸樣很容易嚇到人,可我又覺得火葬場這地方不是表演喜劇的地方。誰被我嚇到了,兩個字――活該!來這地方你以為能見到卓別林嗎?


    一路順利,老天護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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