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那個書生的時候天正在下雨,淅淅瀝瀝的小雨,整整下了一天。本來繁華的街道也沒幾個行人,偶爾打傘走過的,也是行色匆匆,他們不過是路人。


    我見到那個書生的時候,我正在一個茶樓的二樓品著茶,忘了叫什麽名字的茶,甘甜的味道卻有著一種苦澀一直縈繞在舌尖,我猜書生很喜歡這茶。


    我見到那個書生時,我就知道他不是路人,他站在樓下撐著一把傘,我坐在樓上喝著茶,我見到了他,他也見到了我,於是他上來了,每一步都走的很穩。


    他把收好的傘倚在牆角,呆呆地站在那裏,他的頭發有些亂了,衣服也弄濕了,身後的包袱緊緊貼著後背,臉上更多的是疲倦,隻有眼睛還亮著,那種眼神和其他來找我的人一樣,是希望嗎?我希望是。我沒想到會在人間見到這眼神。有很多事我是想不到的,哪怕我一眼望去便看清了他的三生過往,但是我沒想到他會遞給我那本書。


    他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布包,方方正正,捧在手上,躬身遞給了我,我打開布包,裏麵是一本書,有些殘破不堪,上麵用雋秀的小楷寫著“煙雨誌卷一”我輕輕撫摸著書頁,一種來自煙雨路的味道:“我找了你好久”我在心裏輕輕地歎道。


    “所以你找到了我”我收好生,示意他坐下。這本書記載的是煙雨路的創始和相關的官員調動。裏麵也有關於我的記載。


    “你怎麽會有這本書?”我問道,給他倒了杯茶,那種書生比較喜歡的茶。


    書生恭敬地接過茶。“那是我祖上傳下的”


    “祖上?那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是那本書帶我來的!”他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我。


    我有些吃驚,仔細看了看他的眉目,忽然想到一個人。“你祖上姓陳”


    “對”


    “那就對了,你祖上的一個人曾有求於我,他有一個兒子是鬼胎,若你有那個孩子的血統,有些靈力,與《煙雨誌》有所感應也很正常。”


    “鬼胎”他有些吃驚地望著我“請仙子明示”


    “那是他的故事,煙雨路的故事是保密的。現在你應該講你自己的故事了”我喝了口茶,望向他,和當年那個書生越來越像了。


    “我,沒什麽故事啊”


    “那你為什麽找我”


    “我想找我的妻子,隻有您能到我去”


    “她在哪?”


    “醴都”


    “魔界的地方”


    他望著我有些惶恐“可以去嗎?好多道長都說什麽人魔殊途”


    “可以,隻要我喜歡你的故事,煙雨路是不論三界人鬼的”


    “故事?”


    “說說你和你妻子的事吧”


    “我的妻子是個很好的人,很賢惠,很漂亮。”他低頭喝了口茶,他的記憶就像這茶一樣,甘苦交雜,分不清楚。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她不一樣,那是一個清晨,前一晚剛剛下過雨,早上起來時到處是那泥土的清香,甚是清爽,她就站在院子裏,穿著一身白衣站在那裏,跟我要吃的。我把她帶進屋裏,給她做了幾個饅頭,她吃的很香,全都吃了,後來她最喜歡吃的便是我做的饅頭。我問她她從哪來,她說雨裏,我信了,因為從小我就可以見到一些不可能見到的東西,這就是您所說的鬼胎的緣故吧”


    他看看了我,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微微皺起眉頭,茶的苦味開始蔓延。(.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我很喜歡她,很快便引以為紅顏知己,她是第一個不在勸我讀書考取功名的人,她說讀書這種東西想做就做,不喜歡就可以不做,種地就比讀書差嗎?後來我們在園子裏開了一小片土地,種些蔬菜,我在村子裏的私塾裏做了位教書先生,我還教會她寫字,背詩,我們一直這樣生活了三年。


    某一個晚上她對我說,我們結婚吧!像人間的那些夫妻一樣。我很吃驚,我沒想到一個女孩子會提出結婚,但是更多地是喜悅。之後我們結婚了,其實生活沒什麽變化,我依舊教書種菜,她還是做飯洗衣,但是我覺得整個人生都變了。知道一年前的一個雨夜,她消失了,就像她突然出現一樣,沒有征兆。


    好像一切不過是雨夜中的一次春夢。我找過很多地方,甚至去求那些修道之人,有位道長告訴我,她是由雨遁入人間的魔,她是醴都的子民,現在不過是回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讓我忘了這執念,即使不忘,也沒有人可以帶我去醴都的。我想到了小時候看到的那本古書,於是找到了這。”他靜靜望著我,將茶喝淨。當茶品到最後時,苦與甜已經相容,已經可以坦然接受。


    “這是故事嗎?”他看著我。


    “是”


    “那可以帶我去醴都嗎?”


    “你當真想去?”


    “想!”


    “我隻能給你引路,路上的凶險要你麵對,而且,醴都是魔的世界,那裏的凶險你敢接受嗎?”


    “我想去”


    我輕輕歎了口氣,來找我的每一個人都有著如此深的執念,執著如狂,執念成魔。既已是魔,去次醴都又能如何。


    我起身向他伸出手“人生如茶喜憂伴,若得清涼煙雨路”


    他看著我,緩緩伸出他的手,眼裏的光彩愈加鮮明。


    整個世界恍然一變,我們站在一個古宅的後院,可是卻沒一寸草木,一片荒蕪。空地的正中立著一把古劍,劍長及腰,青銅的劍身,劍莖是一塊完整的的白玉,上麵是一個大篆的“蒼”。劍身處刻著一個龜蛇同體的靈獸。周圍是密密麻麻的咒文。我走上去,緊緊握住劍柄,大喝一聲“起”:“蒼”帶著一陣青光破土而出。霎時間,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雨幕之中。天空中透著死亡的氣息,傳達著冥界的哀歎。雨水很涼,遠非人間的雨可比,我看向書生,他站在那裏打著寒戰。我持劍在身後,走向他。


    “真的想去嗎?沒有人可以帶你回來的。一生呆在醴都願意嗎?”


    “願意”


    “可能見不到她就要送命,可能她已經忘了你了,值得嗎?”


    “值得”


    “你後麵的包袱裏是什麽”從見到我開始他就一直背著那個,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饅頭,她喜歡的”他有些羞澀的低頭。


    “留一個給我,算是報酬”


    他愣了一下,但還是解下包袱,挑了一個大的給我。


    我將它揣在懷裏。左手捏訣,右手持劍,劍尖點地,麵向南方。輕念“醴都”


    雨幕中漸漸出現一條小路,蜿蜒向前,不知通向何處。我收起劍,指著路,告訴書生“順著這路走,便能去醴都了,踏上這路,你便回不來了,一切聽天由命。“


    他向我拜了拜,踏上了路,每一步都那麽穩。他一路走去,消失在路上,路消失在雨中,這是一條不歸路,他的未來,我看不到,誰也看不到,隻有他自己去走。


    一個不喜歡人間規矩的人,若真可以和自己所愛白頭到老,醴都何嚐不是瑤池。我將劍放回原處,雨停了,一切回歸寂靜。我轉身望向身後,那裏空無一人,當真是物是人非。


    我從懷裏取出那個饅頭,硬的捏不動。我咬下一口,滿滿的全是人間的味道。眼睛有些發澀。


    當我回到那家茶樓時,那把傘還倚在那裏,雨還下著,這場雨又將帶給多少人一場春夢。


    我撐著傘走在雨中,繼續我在人間的路。不知是否有故人。


    我是南宮煙,煙雨路的主人,連通著三界。


    我的工作是消除人的執念,若人對死去之人有執念,我便引來他所想之人的亡靈,完成他的願望,若鬼想見生者完成遺願,也可以來找我,他們對我將他們的故事,而故事記載在煙雨誌裏。我來到人間是為了找尋遺失的幾本《煙雨誌》。


    那是煙雨路的東西,必須回去。我從懷裏拿出那本書生給我的《煙雨誌》,輕輕吹口氣,整本書煥然一新。我認真地把它包在布裏,揣在懷裏,它會帶我找到其他的書,會帶我找到我的故人,會帶著我們回到煙雨路。這何嚐不是一種執念。我消除別人的執念,最終卻困在自己的執念裏,而這執念隻有自己去解開。


    我撐著傘,向北走去,那裏有我的故人。


    某一處一本破舊的古書緩緩開啟,一個個雋秀的小楷出現在發黃的紙頁上“慶元四年,書生陳理祈願於煙雨路主南宮煙……”天地間的一個故事被記錄於此。不知多久後會被人想起。


    新的故事還會繼續。


    不知何年,在魔界的無妄海邊,一個女子靠著一個男子,男子在給他講故事,故事叫做煙雨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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