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正月初八淩晨,畫眉山莊三位莊主被剝光衣服倒吊在莊前旗杆上,身上的血已被放得點滴不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隨他們屍身一起從杆頭垂下的,是一條白綾血書,長五丈有餘,記錄著三位莊主十餘年來暗擄少女賣為娼妓的樁樁勾當,詳細到每筆交易的時間地點和成交銀兩,署名處是三個大字――極樂宮。


    自此,仿佛一夜之間崛起的極樂宮,揭開了大張旗鼓殺戮的序幕。長則一年,短則半月,總有名震一方的高手慘死自家門前,死狀淒厲可怖,有的被捏碎全身骨骼,有的被逐根折斷手指腳趾,有的甚至被剝掉周身皮膚。現場均會留下署名“極樂宮”的血書,遍數死生前惡事。


    開始,還有頗多武林人士為此慶幸,以之為替天行道的義士義舉。但不久之後,一位痛改前非的高僧慘遭屠戮,血書之上,隻見死數十年前的惡行,卻絲毫不提其真心悔過後的諸般善舉。眾人這才明白,自詡從不枉殺的極樂宮,竟是問惡不問善、記過不計功的。更有甚,父債載償、師過徒背、株連親友,這些聽來過激到荒誕的說辭,竟也能成為極樂宮上門殺戮的理由。


    人生一世,有幾個能保證不曾做得一件錯事?縱使真能保證得了自己,又如何保證師友親朋甚至列祖列宗?


    但很可惜,極樂宮從不會在乎這些。


    極樂宮的教眾自稱“幽魂”,個個出手狠毒來去無蹤,手段上更是毫無顧忌,讓人防不勝防;總壇小靈山終年煙霧繚繞瘴氣彌漫,傳說常有魔怪靈獸出沒,進去的人還沒有一個活著出來;四大長老八大護法,每一個都是難得的絕頂高手,而且各懷一項邪門絕技,端的詭譎;尊主焚天精通陰陽,擅催百毒,武功更是深不可測。也曾有不少門派聯合起來,試圖反抗他們這偏執的殺戮,但都以慘敗告終。


    於是,武林中人人自危。“極樂宮”更成為恐怖的禁忌,被心照不宣地懼於提起。


    眼下,令易雲飛疑惑莫名的,卻是此番極樂宮的反常。


    極樂宮要殺人,不管殺誰,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但極樂教眾一直自視甚高,幽魂行凶向來都是理直氣壯義正詞嚴,從未幹過偷摸設伏之事。前次紅衣青衫二人難,不僅絲毫未曾提及緣由,而且兩番施以暗手,似乎一反極樂宮的慣有作風。這是其一。


    極樂尊主焚天一向深居簡出,五年來從未踏出過小靈山半步,如今竟突然不遠萬裏來到茫茫大漠,動靜似乎鬧得太大了些。這是其二。


    如此看來,若沈默所言屬實,這其中,必定還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易雲飛水眸暗轉,心下已然打定主意,淺笑著抬起臉,卻和沈默定定凝注的目光碰了個正著,不覺有些啞然。


    沈默見狀,繃緊的薄唇勾出一個莞爾的弧度。他霍地站起身,指著厚實的地毯道:“天黑後出。你先休息。”又抬手解下身上的皮氅扔過來,“天氣潮。這個給你。”說罷,將易雲飛贈送的藥瓶揣入懷中,噙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轉身挑起帳簾,悠然走入漫天雨幕。


    傍晚時候,雨停了,風卻一陣緊似一陣,吹起一波又一波草浪,颯颯不息。


    天色已然全暗,今夜無月無星。漠北草原的春夜,總是特別潮冷,陰雨天氣尤甚。


    易雲飛與沈默一道俯在草叢間靜靜等待。


    在風中暗自調息,隻覺一股熱流從丹田湧起,在四肢百骸遊走,寒意頓消。易雲飛心中暗笑:看來,白靖川托藥翁帶來的丹丸,確實很有效。這家夥,一直是這樣……


    念及白靖川,易雲飛不由得又想起那支“需”卦。單從卦象來看,此行雖難免坎坷,最終卻仍能達成目標。但那日白靖川神色甚是憂慮,仿佛有前路萬千難處一般。而最為奇怪的是,他竟罔顧自己的追問,什麽都沒有說。


    在易雲飛印象中,白靖川總是從容溫和有求必應的,尤其當危難在即,他都會盡早給予提醒和忠告。現在想來,那日的他,著實有些反常。


    近來,似乎很多的人和事,都有些反常。


    一隻大手輕拍在易雲飛肩膀,耳畔響起低沉的聲音:“注意,他們來了。”


    摒棄雜念靜斂心神,易雲飛將身體伏得更低,側耳靜聽。


    風,拂過草葉的頂梢,打著旋兒響遠方飄去。細膩的風裏,夾雜著一種奇異的旋律,隨著時間流逝,越清晰起來。二人掩藏的地方是下風處。伴著陣陣飄渺的香氣,如縷不絕的樂聲顯得愈空靈高遠,在漆黑的夜裏營造出別樣迷離。


    梵歌!是梵歌!易雲飛心頭一震。


    直覺,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這一刻,易雲飛直覺地篤定,這支梵歌,自己曾經聽過,卻又無論如何都記不起,是在何時何地。


    “你怎麽了?”許是覺察到易雲飛的異常,沈默湊近低聲問道。


    刻意穩住氣息,易雲飛沉靜了片刻,才輕輕答道:“這歌,我似乎在什麽地方聽過。”


    沈默眯起幽深的眼眸,沒有說話,隻是再次輕輕拍了拍易雲飛的肩膀。


    梵歌更近,香氣更濃。夜色中幾點熒光,漸行漸近。


    又過了些時候,易雲飛才看清這迎麵而來的奇異隊列。


    十二位麻衣如雪的妙齡少女,兩兩成對,單手執燈引路。其後是一頂金幔軟轎,透過隨風飄舞的紗帳,隱約可見一個寬袍長袖的身影端坐其中。軟轎周圍隨侍著四個裝束各異的人,易雲飛雖自認見過些世麵,但乍看這四人,也不免覺得異常詭譎。左手邊走在前麵的,是個肥頭大耳的頭陀,手持月牙鏟杖,舉止粗魯蠻橫。跟在頭陀身後的,是位三十左右的美貌婦人,隻做尋常村婦打扮,手握一柄尋常柴刀,形容間透出蝕骨的嫵媚。右手邊走著一個披麻戴孝的瘦高男載,左手打帆右手捧罐,仿若正在出殯一般。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載,蹦蹦跳跳跟在喪服男載身後,及至仔細看時,卻見他眼角額頭已有皺紋,目光寒冷陰鷙,竟是個身材奇小的**。這四人一看便知是少見的高手,加之個個渾身邪氣,想來應是極樂宮的長老或護法。軟轎之後,又是六對執燈少女。其後緊跟著八位樂伎,裝束與前麵少女相同,各執絲竹彈唱,梵樂便是由此而來。


    易雲飛正在驚訝地凝望,卻聽得身旁沈默一聲低吟:“見鬼!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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