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莊原來在政治上的建樹並不多,絕大多數人認為,他年紀輕輕就做上了翰林學士的高位,主要還是因為聖人的關係。靖康十年十月,莫名其妙地被貶,由翰林學士“呱唧”摔到了江陵知府,朱孝莊由此開始了一段奇妙的旅程,名聲反而是越來越大了。


    同樣是被貶,歐陽澈接旨第二天就帶著兩名隨從上路了,朱孝莊從嵩山回到京城,回到他那個著名的脂粉繁華之地,唉,一大家子人,不能說走就走,總得安排一下不是?


    兩個兒子最大的剛會說話,最小的還不會爬,一個女兒成天到晚地哭,孝莊回到家,迎接他的就是震天的哭聲,孩子哭大人哭,男人哭女人哭,弄得朱孝莊都產生了錯覺,好像自己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能在活著的時候,聽到這些動聽的哭聲,是不是也應知足了?孝莊轉念一想,不對啊,老子還沒死,哭什麽哭?就這麽個哭法,好人也得被哭死吧?於是,孝莊拿出一家之長的無上威嚴,抓起書房內最便宜的一個花瓶,重重地貫在地上,並且吼了一嗓子:“都給我住口!哪個再嚎,就給我滾!”


    別說,還真好使,天地之間,清靜多了。


    大兒子看到了朱孝莊,兩隻胖乎乎的小手向這邊伸過來:“弟弟抱,抱弟弟!”


    這孩子說話晚,還分不清“爹爹”和“弟弟”,總是圖省事,把朱孝莊叫成弟弟。平日裏心情好,孝莊沒覺得什麽,今天一聽火就上來了,扯過來照著屁股就是一巴掌,嘴裏還罵著:“你個不孝之子,爹是爹,弟是弟。爹永遠是爹,弟永遠弟,豈能混為一談?再叫一遍,爹爹!”


    大兒子的心情比老子還糟,“嗷嗷”直叫,叫聲之響亮,穿透力之強,與他的親娘小如不分高下。


    孝莊異常惱火:“抱出去,抱出去!”


    小如心疼地直哭:“你心裏有氣,朝孩子撒什麽火?他還小,不懂事,難道長大了還真的跟你叫弟?”


    岫雲在一旁勸說了兩句,把孩子抱到了外間。經過大人們的不懈努力,三個孩子終於消停了。三位如夫人,兩名侍妾,再加上管家朱小乙,都站著不出聲。孝莊道:“你們都知道了吧?官降了幾級,我要到江陵去,馬上就得走,你們有什麽事情,趕快說!”


    “官人,我陪你去!”


    小如要陪他去,真的去了,那個爹弟不分的兒子怎麽辦?


    “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麽就?”


    這不是廢話嗎?


    “反正夫君去哪,我跟到哪!要不,咱們一家子都去江陵算了!”


    花娘的腦子都用在養花上了,幸好丫頭可不隨她。


    “好啊,好啊!隻是這時節不太對,路上凍著孩子怎麽辦?夫君,你能不能跟官家說說,等到天氣暖和了,咱們再走行不行?”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如果誰敢跟官家去說,官家龍顏震怒,把你吃飯的家夥砍了,你就不用走了。


    孝莊長歎一聲,閉上了眼睛。沒辦法閉上耳朵,還真是不願意聽這些全無意義的混賬話啊!


    這時,小廝在外麵說道:“大官人,寧王殿下到了!”


    哎呦,終於來了救兵。


    朱孝莊一躍而起,大聲說道:“快請!你們去準備酒菜,我要與大王好好喝幾杯。嗬嗬,有些日子沒見了,還挺想的。”


    以寧王趙諶為始,朱孝莊人緣好啊,參加了幾十場踐行酒宴,離京的時候已經到了十一月初了。小乙留下看家,但是實在不放心,安排弟弟小丁隨行伺候。女人一個都不帶,都不是很情願,帶著女人也真是累贅。


    在一個晴朗的日子,孝莊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近些年,連續在交通道路上投入巨資,路是越修越好,道路兩旁都是高大的柳樹,可是光禿禿的,沒什麽生氣。孝莊選擇的交通工具是乘車,大冷天的騎馬,不是要活活凍死人嗎?車子被皮氈子裹得很嚴實,裏麵生了一個炭盆,長條形的幾案上擺著兩碟下酒菜,手裏抄著一壺酒,管他外麵如何如何,咱是得逍遙處且逍遙。喝到得意處,還要哼上兩句,都是些淫詞小曲,外麵趕車的小廝聽著都臉紅,而大官人似乎興趣盎然呢!


    酒喝完了,敲敲車幫,命人把碗碟收拾下去,撿起一本書,看了幾眼,好生無趣啊!忍了又忍,孝莊問道:“到哪了?”


    小丁在外麵回到:“剛過了第一個歇馬亭,這個地方也不知道叫什麽,大官人有何吩咐?”


    “找一個體麵點的客棧,歇了吧!”


    小丁不明白,問道:“剛走了二十多裏,就停下不走了嗎?”


    孝莊怒道:“小丁啊,難道我說的話還要重複兩遍?平時沒事,少往酒樓妓院裏麵鑽,多跟你哥學學,長了本事,沒準我哪天高興,給你保個官呢!”


    “是,小丁明白!”小丁沒明白什麽,也不知道小乙身上還有什麽優點他沒有學到家,有一點總是明白的,聽大官人的話,用心辦事,馬上就要升官了。


    按照大官人的指示,找了一個體麵的客棧,歇息嘍!


    就這樣,一天走個二三十裏,兩天或者三天能到一個驛站,本來不算遠的南京應天府,走了整整十天。進了驛站,還沒來得及坐下,外麵一陣喧嘩,應天知府來訪。這位尊貴的知府大人還算熟悉,姓何名愈字文若,德妃何鳳玲的嫡親弟弟,何氏一門最風光的人物,也是一位國舅爺。


    何愈滿麵春風:“哎呦,崇如兄,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您盼來了。一路行來可還順利?”


    孝莊笑著回應:“文若兄風采更勝往昔,佩服佩服!”


    都沒有到裏麵讓座奉茶,何愈直接把朱孝莊請到了應天府最好的酒樓,為朱學士接風。主人的熱情就像酒席上的菜,熱氣騰騰,很是熏人啊!


    “我與崇如兄相交多年,一直以崇如兄的品行學識為榜樣,德妃娘子不止一次誇過崇如兄,說實話,本人當時心裏是不舒服的。為什麽總要拿我跟崇如兄比呢?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比來比去,有什麽意思?好了,不說這些。崇如兄今天來到了我們應天府,就一定要招待好,朱學士號稱海量,你們可要勸好啊!”第一杯酒,好酸啊!


    何愈找了很多人來,倒是沒有生人,都見過麵,都是所謂的名門望族之後,不過大多是靠著祖宗的那點榮光在混日子,本身有能耐的沒幾個。這些人,做事是做不來的,要說喝酒、鬥狗、玩女人、弄潮逐風都是一把好手。聽到何愈的吩咐,呼啦啦上來,都要敬朱學士一杯。


    什麽一杯兩杯的,朱孝莊喝酒就沒怕過誰,雖然鬥不過牛皋、嶽飛、韓世忠那些酒缸、酒桶,鬥這些廢物還自覺不在話下。


    一輪下來,朱孝莊鬢角有了幾分汗意,正想回敬一杯,忽聽外麵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好像來了一隊軍兵。


    果然,兩名軍兵挑簾籠進來,分左右站定,一名宮中內侍四平八穩地進來,麵南背北,高聲宣和:“有旨意,江陵知府朱孝莊接旨啊!”


    別人插手而立,朱孝莊起身整衣冠,跪倒接旨。


    “……朱孝莊無故拖延,逗留不進,欲置江陵百姓於何地,欲置朝廷法度於何地?貶朱孝莊為江陵府通判,著立即赴任,不得有誤,欽此!”


    孝莊微微一笑,朗聲道:“臣朱孝莊接旨,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身之際,向何愈那邊瞟了一眼,何愈好像在笑,碰上朱孝莊的眼神,連忙掩飾,弄了個大紅臉。孝莊還擠了擠眼睛,何愈的臉更是紅的厲害了。送走了使者,屋子裏的氣氛立即一變,這酒還怎麽喝?識趣的紛紛告辭,何愈拉住朱孝莊,死活不讓走,孝莊暗笑:咱倆很熟嗎?倒要稱稱你肚子裏的牛黃有幾兩!


    何愈將朱孝莊按在椅子裏,親自把盞,為客人滿上一杯,端起自己的,勸道:“崇如,既來之則安之,就是天塌下來酒還是要喝不是?來,幹!”


    崇如後麵的“兄”字不見了,是無心還是有意?


    連續三杯下肚,何愈的一張臉愈發紅豔,嘴裏噴著酒氣,也噴出不少真心話來:“孝莊啊,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你也太狂縱了。官家喜歡你,寵著你,但是你呢?願不得官家生氣,官家也是人,也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咱們畢竟不同於一般的臣子,有些事情也要為官家多擔待著點!”


    孝莊微笑著說:“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朱某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何愈仰脖灌下一杯,哈哈大笑道:“對不起,實在憋不住了,本官就是想笑呢!知道為什麽嗎?”


    “願聞其詳。”


    “我他娘的恨死了做老二的感覺,就是想做老大,哈哈,今天終於如願,怎能不高興。”何愈狂笑著,“知道嗎,我姐姐一直在誇你,我做了什麽,她根本不關心,似乎你才是她的親弟弟,一奶同胞的嫡親弟弟啊!我人沒你長得俊,學問沒你高明,運氣沒你好,官職更是遠遠不如,隻有歲數一項,比你大兩歲,這也沒什麽值得誇耀的,還得瞞著。你以為我稱你為兄,歲數就比你小?錯了,大錯特錯,記住了,我比你大兩歲!你一帆風順,官運亨通,我千辛萬苦做到知府,你已經是翰林學士,人稱內相而不名,入閣執政是早晚的事情。你荒唐不堪,禦史都不敢彈劾,更可氣的是,荒唐不說荒唐,而是風流。哦,你朱孝莊做了就是風流,我們做了就是荒唐,老天爺還長沒長眼睛?哈哈,沒想到你朱孝莊也有今天,哈哈,我何愈終於有了出頭之日。來,幹了!”


    朱孝莊有點可憐他,也看不得他那副小人得誌的樣子,而且根本不會想到他在自己麵前會如此放肆,因此說了一句損話:“想知道我此刻的感受嗎?”


    “但講無妨!”明顯是上司對下屬的口氣嘛!


    孝莊一字一頓地說:“我可憐你!”


    何愈大怒,拍桌子就跳了起來:“我呸,你可憐我,你也配。我好心好意請你吃酒,才是真的可憐你呢!你算個什麽東西,你憑什麽高高在上,憑什麽一直騎在我的頭上?瞧清楚了,現在我是知府,南京應天府的知府;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江陵府的通判,我才是第一國舅,你不行了。你是一隻狗,喪家之犬懂嗎,可憐我,你個狗東西,你也配!”


    孝莊笑著聽他說完,往前湊了湊,笑得越發淫蕩:“看在今天酒席的份兒上,告訴你一個道理,想不想聽?”


    何愈發泄完了,喘著粗氣,好像比做完那事還累,不耐煩地說:“有屁快放!”


    “狗就是狗,再得意也不過是一條狗,狗怎麽能騎到人頭頂上去呢?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朱孝莊由不得他反駁,舉起盛湯的勺子,一把長約一尺,純銀打製的勺子,劈頭蓋臉就砸了下去。


    “再不教訓一下,你這條狗就要出來咬人了。奉勸你一句,做狗也要有做狗的覺悟,主人有難要跟著主人受罪,不要賣主求榮;你不會咬人,不會看家護院,不知道主人的心思,更不能為主人排憂解難,隻不過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不要奢求太多,每頓有幾根肉骨頭就不錯了,難道還能和人吃的一樣好?你天生就是一條狗,做不得人,也不會做人,你認命吧,老老實實地做狗,不是很好嗎?”


    頭一下砸到何愈的腦袋上,何愈眼睛一翻,什麽都不知道了。朱孝莊砸了十幾下,出了氣,將銀勺子仍在地上,來到外麵,招手換過何愈身邊的小廝:“你的主子睡著了,好生伺候著。”


    小廝唯唯諾諾,朱孝莊背著雙手,顛著腳,晃著腰,哼著小曲,向外飄。到了門口,隻聽樓上一聲震耳欲聾的狗叫聲:“抓住他,抓住他。他敢打我,嗚嗚,他敢打我!”


    好漢不吃眼前虧,孝莊快步出來,上馬就要走,“呼啦啦”圍上來十幾名差人,刀槍都拉了出來,攔住去路。


    孝莊暗叫不好,正在想著對策,隻聽對麵一陣馬蹄聲,抬眼一看,不由得大喜:哎呀,他怎麽來了?


    來的是誰?京城一等一的貴族子弟,一等一的強橫猛人,一等一的紅人,嶽雲!


    嶽雲陪同寧王趙諶巡邊,趙諶體諒下屬,特準嶽雲去辦些私事。鄭七郎不是要大婚了嗎?嶽雲要送些禮物,就是為了籌備這些東西,所以才晚了幾天;路上又碰上捧日軍官學校的同學,再盤桓幾日。急匆匆往回趕,這不在應天府恰好碰上了朱孝莊。


    朱孝莊高聲呼叫:“將軍救我!”


    嶽雲最怕朱孝莊,哎呦,在他的手下頗是吃了一些苦頭。見到了又不能回避,一聽稱呼變成了“將軍”,心裏很受用,往常都是“小雲子”,啥時候叫過將軍呢!所以,嶽雲催馬上前,斷喝一聲:“住手!”


    衙役們看到一名少年將軍,身後跟著十幾個軍兵,瞧裝束是虎翼軍團,心裏比較哆嗦,嘴上還是一貫的囂張:“此人得罪了我家知府,要拿回大堂治罪,是朋友就少管閑事。”


    嶽雲還沒來得及說話,從酒樓裏跑出一人,邊跑邊喊著:“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大官人受傷了,還不將犯人拿下。”


    衙役膽氣又壯了起來,向上就衝,孝莊驚呼:“雲兒救我。”


    叫的越來越近乎,嶽雲把手一揮,隻有一個字:“上!”


    虎翼軍團的士兵,難得有打架的機會,王德軍法嚴厲,沒人敢頂風作案;再者說在京城也沒人敢招惹他們。現在不同了,不是在京城,眼瞅著就要到家了,再不動動就沒機會了。


    於是,在應天府最繁華的大街上,上演了一出一邊倒的武鬥:人數略微占優的衙役,被武藝高強的虎翼軍團士兵在兩息之內全部放倒在地,而且沒有一個人能再爬起來。


    朱孝莊大笑著過來,抱了抱可愛的嶽雲:“小子,從來沒象今天一樣看你這麽順眼,好可愛的小乖乖,來讓叔叔抱抱!”


    嶽雲嚇得連連後退,孝莊不依不饒:“小子,要不你等幾年再成婚,叔叔家的妹妹明年就四歲了,長大了嫁給你好不好?”


    又來了,又來了。難道他不捉弄我,就不舒服嗎?


    嶽雲非常無奈,馬上心生一計,跪倒見禮:“嶽雲參見朱學士!”


    孝莊一愣,既然是學士的身份,在大街上就不好再那樣了吧?架子端起來,說道:“起來吧!你隨我來,我有話說!”


    嶽雲乖乖地跟著,一名士兵打人上癮了,臨了臨了又上去踹了兩腳。回到驛站,朱孝莊擺下酒宴,慶祝今天的壯舉,也慶祝與嶽雲久別之後的重逢。第二天,嶽雲好歹把朱孝莊送走,策馬逃離了應天府。他向南,咱向北,如果今生能不再相見,那該多少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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