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六年四月,上南巡之前,封詔書於玉盒之內,秘密選定太子人選,而世人莫知。


    秘密建儲,是為永例!


    ——《世祖本紀》


    “陛下,這是剛剛送到的軍報,天武軍團都指揮使種無傷、積石軍團都指揮使吳璘,合兵四萬,出擊吐蕃,斬敵兩萬餘人,斬吐蕃脫思麻部讚普合窮波於積石山口,脫思麻、阿柴部悉數平定。”知樞密院事何栗恭恭敬敬,雙手將軍報奉上。


    今天是四月十三,趙桓的生日,朝廷稱之為乾龍節的日子,本來是放假的日子。靖康以來,列祖列宗的生日,朝廷應該有的慶祝活動並沒有減少,而趙桓自己的生日,除了放假一天,再沒有其它慶祝活動。皇宮大內的日常用度,減了又減,趙桓一餐不過七八個菜,就是想通過身體力行的表率作用,提倡一種節儉之風。國家不是沒有錢,隻是用錢的地方太多,西夏、金國還未平定,強敵未去,焉能歌舞升平?


    吳璘前幾天上了一個折子,將吐蕃阿柴、脫思麻兩部的具體情況據實上奏。阿柴部構成比較複雜,族人主要為吐穀渾人,還包括吐蕃、黃頭回紇、草頭韃靼,以西海湖(注:現在的青海湖)為中心,力量相對弱一些,讚普董氈與大宋關係一直很好。而脫思麻部讚普合窮波,娶了原來吐蕃中心地區烏思部讚普的女兒為妻,采取遠交近攻的策略,野心勃勃,一心想做一個象鬆讚幹布一樣的英雄。在並吞了周圍的十幾個小部落之後,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阿柴部。


    吳璘、種無傷以及熙鳳路經略安撫使張所,三人共同議定:保持吐蕃現在的分裂局麵符合大宋的利益,如果不能維持現狀,就把阿柴、脫思麻兩部土地並入大宋。以西海湖為中心的廣大區域是不可多得的優良牧場,西夏的產馬之地——涼州也可算作這一牧場的延伸,吳種張三人,一定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力主出兵的。


    和宰執們已經商議過,同意出兵,但是要速戰速決,以最小的損失,取得最大的戰果!算算日子,朝廷的命令應該還在路上,他們的捷報已經到了,這個吳璘,這個種無傷,動作夠快的嗎!


    軍報中說的很詳細,脫思麻部四萬大軍進攻阿柴部,兩部大戰於西海湖畔,種無傷坐山觀虎鬥,任由阿柴部損失殆盡,再突然進兵奮擊,大敗合窮波。同時,吳璘率軍抄了合窮波的老窩,攻占河卜卡莊園,搶占積石山口,封鎖進入烏思部的道路。吳、仲合兵,夾擊合窮波,合窮波被吳璘於兩軍陣前斬殺,兩部一戰而平。


    看完奏本,趙桓微微一笑,道:“議議吧,看看這件事情該怎麽辦!”


    李綱眯著三角眼,若有所思;何栗低頭不語;王稟行伍出身,出任宰執時日尚淺,猜不透那兩人的心思,索性不猜,道:“有了以西海湖為中心的馬場,好處不言而喻。陛下理當重賞有功人員,伏請聖裁!”


    何栗不說話,一定是有自己的難處:軍方將領立下大功,他這個樞密院長官當然應該為下屬請功,但是,朝廷的命令還沒到,仗已經打完了。也就是說,這個勝仗,與他這個長官沒什麽關係,這就有些尷尬了。再者說,如果軍團都指揮使不聽招呼,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要樞密院何用,恐怕也非朝廷之福!


    念及於此,趙桓道:“可有不同意見?”


    剛直的趙鼎,道:“吳璘、種無傷,擅自出兵,開啟戰端,此風不可漲,朝廷一定要有所處分,否則,要我們這些宰執做什麽?”


    簽書樞密院事張浚,斟酌著說道:“處分不應過重,他們畢竟打了勝仗,否則,士子們又要鬧了。”


    是啊,因為政事改革的事情,百官、士子們已經鬧過一陣子,趙桓采取果斷措施,流放了十幾名官員,這才壓了下去。宰執們的感受要顧及,也不能寒了前方將士的心,還有幾十萬軍人在看著,處理這件事情,一定要慎重啊!


    “相公為何不言?”既然你不說話,就直接問好了,不說是不行的!


    李綱手撫胡須,道:“臣以為,吳璘、種無傷、張所三人,暫時將功勞記錄在案,不予升賞;立功官兵,則該怎麽賞就怎麽賞!新占土地,並入熙風路,歸經略安撫使司管轄。陛下看這樣處置,可是妥當?”


    秦檜聞言,連連點頭,道:“相公老成謀國,這番處置極為允當,請陛下聖裁!”


    趙桓亦道:“就這麽辦吧!朕還要去龍德宮,卿等可以退下了!”


    “是!”以李綱為首,宰執們退了出去。


    人說,娘親的苦日,孩兒的生日,每當這個時候,都會想念不在世上的娘親。母親薨逝於大觀二年,屈指算來已經二十三年,那個時候,他剛滿八歲。母親的死,緣於內侍閹宦的妄意迎合,父皇還命令刑部侍郎周鼎徹查。在獄中,母親受了很大的委屈,後來,他們什麽都沒查到,母親回來了,精神很差,人也垮了。就是那樣,母親從未說過父皇的不是,一句都沒有呢!不久,母親去世,他恨父皇,恨那些誣陷母親的人。如果細細追究,父皇難辭其糾。一邊是含恨而死的母親,一邊是日漸蒼老的父親,可該如何是好?


    趙桓想忘了,徹底忘掉,卻怎麽也忘不掉。


    來到龍德宮,真的看到父親,又如何埋怨於他。父親已經六十歲了,今年就要過六十大壽,左手手背上,出現了一塊黑黑的斑點。手上的皮膚也遠不如原來緊湊白皙,父親正在作畫,他沒讓內侍通報,直接進來,看到父親住筆凝思,右手還不時的捶兩下腰,腰很酸吧?


    書案前,懸掛著唐朝畫家張萱的《虢國夫人遊春圖》,畫高一尺半,長四尺半,畫麵上的虢國夫人,紅裙,青襖,白巾,綠鞍,騎驊騮神駿,正與姐姐韓國夫人並轡而行。夫人豐姿綽約,雍容華貴,臉龐異常豐潤,正是“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臨摹這樣一幅畫,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啊!


    慢慢上前,側目觀瞧,父皇畫了一半,正畫到虢國夫人的麵容,也許是有未解之處,許是畫的久已經累了,不得不暫時歇息一會兒呢!


    忽地,父皇手中的筆顫了一下,道:“是桓兒嗎?”


    “是,父皇!”趙桓取過狼毫筆放下,攙起父皇到椅子上坐下,“累了就休息一會,這樣一幅長卷,如何能急呢!”


    說著話,就要為父皇倒茶,壺裏的水已經冷了,道:“來人!”


    陳思恭小跑著進來,跪倒奏道:“小的伺候官家!”


    “換一壺茶來!”


    “是!”


    父皇作畫的時候,不許打擾,茶冷了也不能訓斥內侍,趙桓望著父皇,道:“上了歲數,一定要多注意身體啊!”


    茶來了,陳思恭躬身退下,殿內隻剩下父子二人。父皇品一口最喜歡的“龍鳳團差”,道:“今天,就在宮裏和孩子們好好聚聚就是了,何必再來呢!”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想見父皇呢!”這話也全是假話,倒是真心居多!


    趙佶手中的黑盞頓了頓,喟然長歎:“朕對不起你母後,唉!”


    聽到這話,心中懸著的東西終於落下,趙桓再無一絲怨氣,連忙說道:“都過去的事了,就不提了!父皇,兒臣棋藝又有精進,想討教一盤呢!”


    趙佶笑道:“好哇,好!”


    也不用內侍幫忙,趙桓取來象棋盤,一陣忙活將棋子擺好,紅先黑後,“啪”一聲,架上中炮,棋局開始了。


    趙佶不為所動,飛起象來,竟置中兵於不顧嗎?中炮若是不打過去,氣勢上落了下風,就是心情上也過不去!再者說,棋局平穩地進行,他根本不是父皇的對手,攪亂棋局,或者還有機會啊!


    想到這層關節,趙桓炮打中兵,麾師猛攻!於是乎,你進馬,我退炮,你想馬踏連環,我就再安中炮,就是要在中路做足文章!


    趙佶輕呷一口茶,笑道:“我兒勇猛可嘉,好生了得!”


    趙桓回道:“父皇算路精奇,妙手天成,兒臣若是不攻,隻恐必輸無疑啊!”


    “哈哈!”趙佶大笑,車一平二,便要反擊了!


    一番算不上激烈的廝殺,趙桓還是不敵,隻得簽下城下之盟!


    “唉!”長歎一聲,故作懊惱,“兒臣輸了!父皇棋藝精湛,兒臣望塵莫及!讓一匹馬,或者還可一戰!”


    趙佶卻道:“為父書畫自成一派,茶道亦是大家,棋藝不輸於國手,詩詞可稱名流,即便如此,亦不過中平之主!我兒雖樣樣皆輸,做皇帝卻遠勝為父啊!”


    這一番話,出於至誠,趙桓動容道:“有父皇這番話,兒臣一定盡心竭力,做一個好皇帝!”


    短暫的沉默過後,趙桓望著年邁的父親,心中一動,道:“兒臣欲奉父皇巡視江南,出去走走,總勝過悶在宮裏,對父皇的身體也有好處呢!”


    “嗯?”趙佶眉毛一挑,想不到皇帝會這樣說,道:“朕老了,不想動了!”


    “哪裏就老了!到了江南,父皇會年輕十歲呢!父皇若是喜歡,不論是江寧還是杭州,可以建一兩處行宮,每年夏天都可以過去看看!”三弟趙楷死後,父皇迅速地老去,雖說趙楷死有餘辜,到底是兄弟,一死百了,還能記恨嗎?自己也有了兒女,即使有意識地做到一碗水端平,對每個孩子的感情還是不一樣啊!父皇更喜歡三弟,再正常不過,還記在心上,就算不得男人了!南巡一事,想了很久,尤其是和香,早已急不可耐,趙桓本不想大張旗鼓,靡費金錢,若是父皇也去,想少花錢,也難啊!


    “好,好!”趙佶無限欣慰,“你有這份心,為父很高興呢!那就出去走走,看看!”


    看父皇的樣子,一定是想到了六年前的事情。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還不如一並忘樂!趙桓不願破壞現在的氣氛,接著說道:“國家用錢的地方很多,兒臣想……”


    趙佶心情大好,兒子的意思也是明白,擺手道:“你安排就是,都隨你!”


    父皇真的變了,更像一位慈父呢!


    臨別之際,趙佶忽然問道:“若是喜歡,就娶進宮來,免得……”


    趙桓道:“她還沒玩夠,兒臣也不想難為她!”


    趙佶指著兒子,大笑,竟料不到兒子還有這樣的性情!


    回到坤寧殿,妻子兒女都在,都在等著呢!


    席間,趙諶講了很多一個月裏發生的趣事,他寫的觀感很好,趙桓非常滿意,簡直超過了最高的期望值。這一個月他沒白過,勝過在宮裏一年呢!兒子大了,更像個大人,難道,自己要老了嗎?歡聲笑語中,喝了很多酒,最小的兒子還不到一歲,都賽所生,吃飽了呼呼大睡,別的兒女了無睡意,簡直就要鬧翻了天!


    蘭若大呼小叫,可勁地欺負別人,一旦受了委屈,找父皇不成就找母後,直到找回了麵子才肯罷休呢!


    直到亥時,這才散去。趙桓就在坤寧殿歇了,想睡卻是怎麽也睡不著。


    孩子們大了,要不要立太子?


    上一次親征西夏,可以說經曆了生死,危急時刻,敵兵環伺,困守洞窟,若不是周八率兵救駕,命就沒了!而今又要南巡,當然要把趙諶留在京城,如果立太子,非趙諶莫屬。但是,想到自己做太子的日子,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難道要讓趙諶也經曆一次嗎?現在,他沒有競爭對手,十年之後,情況大變,自己改變主意,也是說不準的事情。按說,應該立太子,但是,是否有更好的辦法呢!


    趙桓忽然想到後世的做法,思路大開,心中喜悅,披衣而起。看看正在沉睡的皇後,拉過被子給她蓋好,躡手躡腳,來到殿外。吩咐內侍女使不要驚醒皇後,直接回到寢宮福寧殿!


    吩咐筆墨伺候,待一切準備妥當,道:“退下!”


    劭成章帶著人退了出去!


    趙桓提筆在手,片刻寫就一道旨意,蓋上“靖康主人”的小璽,取過一個精致的玉盒,將東西放進去,鎖好!再鎖上櫃子,鑰匙誰都不給,就自己收著,長出一口氣,辦完了一件大事呢!


    第二天,提到南巡一事,李綱忽然奏道:“為大宋江山社稷,請陛下早立太子!”


    李綱為此事吃夠了苦頭,可不願再吃第二次了。


    宰執們紛紛起身,跪倒,都是一個意思!


    趙桓也不說話,打開櫃子,取出玉盒,放在幾案上,指著盒子,道:“朕已寫好詔書,若有不測,卿等可按詔書中旨意辦理!而今,朕就與卿等共同封了這個盒子!”


    令人取來紙張,將盒子封好,宰執上前,簽下自己的名字,再將玉盒放回原來的位置!


    趙鼎高聲奏道:“臣以為,陛下此舉有虧聖明之道,請陛下明察!”


    話說得很重,也就是說趙桓的做法有些偷偷摸摸,實在說不上正大光明啊!


    趙桓知道此人就是這麽個性子,並不在意,笑道:“秘密立儲自有它的好處!朕當年在東宮之時,晝夜憂懼,當不令我兒經此痛也!”


    秘密立儲,眾皇子不知誰是父皇選定的人選,想成為未來的皇帝,而沒有攻擊目標,隻能從自身著手,深自砥礪,企盼挽回聖心。而被選定的人,自己尚且不知,也就沒有了傾覆之憂,這個法子真是有它的好處啊!


    想到這裏,秦檜道:“臣以為,這個法子好,陛下聖明燭照,陛下用心良苦,後世自有公論啊!”


    李綱、何栗亦表示讚同,趙鼎孤木難支,還能怎樣?


    這時,裴誼進殿稟報:“陛下,太上皇派人來了!”


    道一聲請,趙桓起身,靜候!


    陳思恭於殿中立定,高聲宣道:“傳太上皇口諭:尚書右仆射張邦昌之女和香,賢淑懂禮,姿容端正,可為妃嬪,皇帝遵行為盼!欽此!”


    嗬嗬,父皇想的真周到啊!這樣一來,和香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陪自己南巡了,至今何時完婚,再好好商議也不遲呀!


    趙桓領旨謝恩,吩咐裴誼打賞,剛一坐定,眾宰執上前道喜,趙桓麵上清淡,心裏卻樂開樂花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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