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熱了,未清理的屍體已經腐爛,城市裏到處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異味,外星人加快了清理工作,到處是焚燒死屍的大火。在火堆旁邊,兩人又殺死了八個外星人。他們的行動越來越熟練和自信。為了節約彈藥,小羅格建議以後由他一人開槍,文姬做預備隊,文姬答應了。其後殺死的八個外星人都是小羅格開的槍,一槍畢命,子彈落點都是心髒或頭部。他們已經確認外星人並非機器人,而是“人”的身體穿著鋼鐵的外殼,而且,外殼中的身體確實同人類很相像,胸部炸裂後有鮮血和肌肉,頭部炸裂後可以看見白花花的腦漿。每次行動後,小羅格都要走近屍體去確認是否斃命,檢查後,他會高興地向文姬姐姐打一個響指。


    他們的心都被仇恨淬硬了。


    已經暗殺了九個外星人,按說該引起占領軍的警覺了,但好像外星人很遲鈍,他們照舊忙碌著,在各地清理屍體,並沒有采取大搜捕。這使褚文姬大惑不解。開始她以為這是敵方假裝鬆懈以引他們上鉤,後來發現並非如此。褚文姬想,這種現象恐怕隻有一個原因:被殺的士兵們是用高科技手段大量製造的廉價的消耗品或易損件,所以,十來個甚至百八十個非戰鬥減員,隻要統計數據是在正常損耗率之內,就不會引起上層的注意。對,肯定是這樣的,這是一個極端輕視生命的種族。


    褚文姬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小羅格,小羅格低聲咒罵:“這些該死的畜生。”


    一個星期過去了,他們殺死的外星人已經上升到十八個,現在他們每殺死一個,小羅格就在他的槍托上細心地刻上一道細線。災難剛來臨時,褚文姬曾經擔心,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可能難以承受這種殘酷的命運,她對身體纖弱的小羅格充滿憐憫。但她錯了,小羅格比她更快地適應了現實,成了一個心如鐵石的殺手。在後來的獵殺中,他不再射擊敵人的心髒,而是瞄準敵人的一隻眼睛,直接炸裂他們的腦袋。而且他養成了一種習慣:總是等到敵人已經注意到那束瞄準激光、麵露驚懼時才迅速開槍。褚文姬能猜到他為什麽這樣做——雖然依敵我雙方的懸殊實力,他們隻能以暗殺的方式複仇,但小羅格仍想讓死者在死前品嚐到恐懼和絕望!這種方法比較危險,如果碰上一個足夠敏捷的敵人,也許對方會搶先開槍的。褚文姬勸小羅格不要這樣做,他答應了,但下次開槍時照舊如此。褚文姬真正發了火,狠狠地訓斥了他,小羅格才不情願地照辦了。此後他仍是瞄準眼睛開槍,但不再留下那個小小的時間差。


    小羅格現在變得寡言少語,全部身心都浸在複仇之中。如果哪天順利地殺了幾個敵人,晚上他會抱著武器睡得很香甜;如果沒能得手,他就睡不安穩,煩躁地翻來覆去。


    附近的人類屍體已經被清理完了,不能再用老的伏擊辦法。不過他們已經發現,外星人的蹤跡現在集中在市中心醫院,他們似乎在那裏建什麽東西。兩個複仇者開始一棟樓房一棟樓房地向市中心醫院靠近,在這個過程中又殺死兩個外星人。到了中心醫院,兩人發現這兒正矗立起一座a字形的鐵塔,已經建起近百米,二十多個機器人在塔上忙碌,到處是電焊的弧光。巨大的塔式起重機緩緩轉動著鐵臂,把建築材料送上去。已經建成的塔身方方正正,毫無美感,甚至可以說十分醜陋。塔的頂部有兩樣東西交叉,顯然是外星人的圖騰,其中一樣明顯是刀劍、匕首之類的東西,另一樣呈長條形,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很久之後褚文姬才知道,這是外星人的凱旋門,他們以此來慶祝對地球的占領,同時向他們的大神謝恩。這種醜陋的紀念物大概是這個高科技野蠻種族唯一的審美情趣了。


    幾天來的成功襲擊使兩人的膽子越來越大,雖然是白天,他們還是借著建築物的掩護向鐵塔逼近。他們潛入與鐵塔緊鄰的一家工廠,悄悄攀上工廠中央的大水塔,兩人分別找一個位置架好槍支。那群鋼鐵螞蟻還在忙忙碌碌,幹得十分敬業、十分投入,配合諧調,就像一台精巧的機器。兩人仔細尋找著獵物,褚文姬發現一個外星人離同伴較遠,便把槍口瞄準他,扣下扳機。一道強光一閃即沒,那個外星人雙手一揚,從塔上摔下去,隱隱能聽到淒厲的呼聲。小羅格與她心氣相通,在她開槍的同時也開了一槍,另一個離群的外星人雙手一揚,倒在腳手架上。


    兩個外星人的跌落沒引起任何反應,沒人去察看和救護傷員,塔上的工作節奏絲毫未減慢。褚文姬感到意外,她想,在陽光下,敵人未發覺激光槍光束倒是可能的,但同伴失手跌下,至少也得去救護啊!他們真的如此輕視生命?她這會兒沒心思去仔細揣摩,瞄準另一個開了第二槍。又是一聲慘叫,那人從塔上跌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塔上的工作似乎遲滯了半秒,但隨即又恢複正常。


    褚文姬憤怒地想,這真是一個殘忍的種族,它們不但對地球人殘忍冷酷,即使同伴的性命也視如草芥。小羅格瞄準塔式起重機的操作者,帶著快意扣下扳機。操作者身子一仰,靠在駕駛室的牆壁上,慢慢傾倒。起重鐵臂繼續轉動,吊著的重物碰彎了鐵塔的構件,把另一個外星人撞得飛了起來,摔死在地麵。


    這時,鐵塔上其餘的外星人似乎得到什麽號令,同時向水塔這邊轉過身,望遠鏡中能看到他們冷酷的目光。褚文姬和小羅格敏銳地發現了指揮者,同樣是一個身著鋼鐵外殼的家夥,但那具外殼是金黃色的,與其他人的金屬本色(銀白色)明顯不同。兩人迅速向那人瞄準,開火。褚文姬瞄準的是胸部,但被激光槍擊中後,那個部位隻是激起了強烈的反光,並沒有像過去那樣訇然炸裂。這種金黃色外殼竟然能抵擋激光槍的射擊!小羅格瞄準的是眼睛,但對方的頭盔突然落下一個麵罩,擋住了小羅格的這一擊。然後,那個外星人顯然下達了命令,數十名銀白色的外星人同時從鐵塔上往下爬,動作十分敏捷。兩人知道情況不妙,疾速爬下水塔,閃身到一個車間。這時天上已響起轟鳴聲,幾十架飛機(從外形看顯然是地球的飛機)包抄過來,隊列中有一架形狀特異的外星飛行器。在這艘飛行器的指揮下,飛機輪流向水塔開火,塔身很快迸飛,蓄水從半空中洶洶地傾倒下來。


    手持武器的外星人也已趕來,不過它們並沒有進入工廠,都在鐵籬外虎視眈眈地守候。水塔轟然倒塌後,飛機開始分區域轟炸工廠,看來他們懶得搜捕,想以飽和轟炸的方式消滅區域內所有活物。眼看著爆炸點向這邊逼近,褚文姬急中生智,拉著小羅格逃出車間,找到一個下水道的鐵蓋。她用力掀開鐵蓋,先把小羅格推進去,然後自己鑽進去。


    身後是轟隆隆的巨響,紅光從下水道**進來,灼熱的氣浪追趕著他們。兩人急急地、磕磕碰碰地向前爬。下水道很寬敞,彌漫著工業廢水的刺鼻氣味。身後的紅光遠去了,他們進入黑暗之中,不時有窖井透下光亮,勉強照出前麵的道路。


    後邊轟然一聲,下水道塌陷,堵死了。現在已後退無路,兩人便一門心思向前摸索。下水道內的微光越來越弱,已經難以辨清方向。小羅格停下來,問褚文姬向哪兒走?褚文姬也不知道。眼前的管道就像迷宮,也許會把他們困死在其中。


    突然褚文姬的腳麵感到水的流動,她欣喜地說:“順著水流走!總能走到河邊的。”


    小羅格欣喜地點點頭。褚文姬示意他側身,與他換了位,自己走在前邊探路。她想了想,幹脆脫了鞋子,用腳掌試著水的流向。管道內汙水不多,這是因為城市已經停止活動,沒有什麽生活汙水,所以下水道內一直保持著足夠的空氣,使他們不至於窒息。


    兩人在管道裏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他們已經精疲力竭了,手中的槍支重如千斤,但兩人始終緊緊握住它。兩人又餓又渴,小羅格的背囊丟失了,褚文姬的背囊還在,但食物和飲水不知什麽時候掉落了。腳下有水,可惜不能喝。水流的聲音百般誘惑著他們,他們幾次想趴下去喝兩口,但最終克製住了。


    小羅格畢竟是個孩子,看他走路的樣子已經堅持不住了。褚文姬等著他趕上,伸手要奪過他的槍支,沒想到小羅格勃然大怒,“什麽話!我是男人!把你的槍給我。”


    他是真的發了火,褚文姬隻好鬆手。當然,她的槍最終沒給小羅格,那樣真會把他壓垮的。令文姬欣慰的是,有了這麽個小插曲,小羅格重新鼓起了力量,走路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強烈的求生欲望支撐著兩人,他們艱難地向前走。方向顯然沒錯,因為管道變粗了,腳下的水越來越深,浸到腰部,再到胸部,無法繼續走了。兩人把槍支斜挎在身後,雙手劃水,用腳尖點地,半遊半走地前行。水聲越來越響,水流越來越急,褚文姬在拐角處穩住身子,探頭向前查看。前麵,汙水已經充塞管道,沒有可呼吸的空間了。但前邊隱隱傳來亮光和水流的跌落聲,應該是到了河邊。反正已後退無路了,褚文姬示意小羅格,兩人都再度理好槍支,褚文姬拴緊背囊,兩人深吸一口氣,褚文姬在前,小羅格在後,同時向水中潛去。水流推著他們向前走,二十秒鍾,四十秒鍾,一分鍾,褚文姬已經感覺到呼吸困難,一朵黑雲慢慢罩住她的意識,但她能模模糊糊感覺到小羅格還在身後。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眼前突然一亮,她隨即跌落下去。


    她急忙浮出水麵,回頭等待著。還好,小羅格的腦袋也很快在她肋下鑽出來,兩人狂喜地擁在一起。這兒並不是河流,而是一個巨大的池子,四周池壁高高聳立,圈出四方形的藍天。一道鐵扶梯從水下一直延伸到壁頂。褚文姬猛烈地喘息著,手足並用爬上扶梯,再把小羅格拉上來。等兩人都接觸到堅實的地麵,心神一鬆,便伏在地上沉沉睡去。


    繁星在天上閃爍,流雲在弦月旁流淌,夜空高曠,晚風在私語。褚文姬艱難地睜開眼睛,拚攏自己的意識。她是在哪兒?她睡在一座高高的牆壁上,小羅格枕著她的腿。不遠處就是牆壁的邊緣,睡夢裏如果他倆翻個身,此刻已變成冤魂了。她心中一凜,腿腳發軟,忙抓住身旁的鐵欄,把小羅格拉近,擁在懷裏。


    槍支在腋下,硌得那兒生疼,她艱難地挪動著麻木的身體,把槍支順到前邊。小羅格仍在熟睡,槍支也壓在身下,她用了很大勁,才幫他把槍支順到上邊。渾身都疼,骨頭像碎成千百塊。周圍是黑黝黝的建築,隻有幾扇窗戶傾瀉出雪亮的燈光。她原以為那兒可能有活人,但沒有人聲,沒有人在活動。她悟出,那些燈光是因為無人照管才一直亮著。


    她已經知道這是哪兒了:城市東南部緊挨河流的汙水處理廠,麵前是汙水沉澱池。城市汙水先在這裏沉澱,隨後通過生物淨化和機械淨化,把清水排到河裏去。這兒的工作是全自動的,所以雖然人員已經死光,工作程序仍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曙光漸現。她不敢留在外麵,以免被外星飛行器發現,便趕緊喚醒小羅格,兩人相互攙扶著走過天橋,經過密如蛛網的管道,來到汙水處理廠的中央控製室。寬敞的控製室內,各種儀表燈仍在閃亮。但沒有人,也沒有屍體。室外有一堆他們已經見過多次的白色灰燼,說明這裏已被外星人清理過了。他們走進員工休息室,在衛生間的大鏡子裏看到自己:渾身髒汙,頭發膩成一團,衣服破爛不堪,兩眼充滿紅絲,麵容疲憊麻木。


    褚文姬苦笑一聲,盡管已饑腸轆轆,但她對小羅格說:“先梳洗一下,再找食物吧。”


    身上的衣服已不能再穿,文姬背囊裏的換洗衣服也皺成一團,兩人在屋子裏找到了兩身合體的工作服,各自找一個衛生間洗浴一番。盡管是粗製的工裝,但站在鏡前再度察看自己時,褚文姬的感覺多少好受了一些。


    小羅格也恢複成原來的金發帥小夥。兩人在廚房裏找到罐頭食物和飲料,狼吞虎咽地吃飽,然後在值班床上沉沉睡去。這一覺褚文姬睡得很沉,醒來時已是下午。年輕人的瞌睡要大一些,小羅格仍在熟睡。這兒是郊外,鄰近河邊,幾隻不知名的水鳥在高高的樹梢上鳴囀著,飛上飛下。它們的羽毛是翠綠色的,頭頂有一片丹紅,美得像一隻精靈。褚文姬貪饞地看著,竟然感動得熱淚盈眶。這兩天他們基本沒有見過生靈,除了外星人和偶爾見到的昆蟲,就隻有屍體了。人的屍體,貓、狗、耗子和鳥類的屍體。看來外星人是想完全清空生態位,然後把外星的人連帶動物一並搬到地球。今天見到幾隻活的水鳥,說明外星人的滅絕行動並不徹底。


    多少天來,今天休息得最充分。再加上這幾隻生機勃勃的小鳥,讓褚文姬的心境明朗多了,喚醒了她強烈的求生欲望。她盤腿坐在床上,入神地思考著。這些天她沒有見到一個活人,靳伯伯臨去世前也說,很可能在這次險惡的襲擊中不會有其他存活者。但這幾隻小鳥多少喚起一點希望。要知道,“樂之友”總部是占領者剿滅的重點,所以附近區域沒有一個幸免者。但在世界其他荒僻的角落裏呢?至少說,在沒有確認之前,她不應該完全放棄希望。


    她還想到了呱呱,想到了丈夫。這些天來,她一直用複仇欲望來壓製對親人的思念,這會兒思念之情又從冰層之下泛起。這種思念異常灼人、異常沉重,甚至讓她呼吸困難。她狠狠心,把這種思念拋到一邊。眼下不是沉湎於悲痛的時候,她要為今後做出規劃。


    她想得太投入了,等她回過神,見小羅格早就醒來,同樣盤腿坐在床上,正在槍托上刻線,他是在記錄昨天的戰果。他刻得十分專心,刻完後對文姬說:“二十四個,整整兩打。可惜那個金黃色外殼的家夥沒能殺死,他肯定是高層人物。”


    褚文姬心中淒然。複仇已經成了小羅格生命的全部,這當然是對的,在這場最殘忍的種族滅絕之後,僅剩的兩個幸免者當然要全力複仇。但她想到,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蛻變成殺人機器,而且終有一天被殺,這種前景並不讓人覺得鼓舞。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比報仇更重要的是活下去。


    她認真地說:“小羅格,今後怎麽辦?咱倆好好商量一下。”


    小羅格隻說了兩個字:“報仇。”


    褚文姬搖搖頭,“外星人太多,殺不完的。而且據我感覺,我們殺的士兵都是可以大量繁殖的消耗品,殺得再多,也擊不中敵方的要害。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躲到荒涼的山區、沙漠或極地,努力活下去,即使外星人控製了整個地球,總會留下一些生存空隙。”


    小羅格搖搖頭,“文姬姐姐,那樣的苟活沒有意思。”


    “對,沒意思,也很難。我知道你的想法,就是盡量多殺幾個外星畜生,直到咱們被外星人殺死,這樣最痛快。不過,這正是那些雜種最想要的結局。”


    最後這句話讓小羅格受到震動,他沉默了。文姬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再難也要活下去!這正是幾代‘樂之友’人常說的一句話。要學會像原始人那樣活著,像老鼠、螞蟻那樣活著。也許等外星人完全控製地球後,咱們活著會很難,那就走一步說一步吧。‘樂之友’還有一句話:先走起來再找路!”


    小羅格從小生活在“樂之友”圈子裏,這兩句話同樣對他有種特殊的力量。他認真想了想,點點頭,“好,我聽姐姐的。暫時放棄複仇,先活下去。”


    褚文姬很欣慰,拉過小羅格的手,輕輕撫摸著。他們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把地球人的血脈傳下去。褚文姬不是生物學家,不敢說能學會克隆技術,那麽隻能依靠自然生育了。這也就是說,如果找不到其他幸存者,他們就是現代的亞當和夏娃。對這個身材單薄的男孩來說,“丈夫”和“父親”的擔子有點兒過於沉重,但沒辦法,必須讓他擔起來。


    “靳先生去世前說,讓咱們把地球人的血脈傳下去。小羅格,不知道你是不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丈夫’和‘父親’這兩副擔子對你來說有點兒太重了。”


    小羅格默默地看著她,從她手心中抽出自己的手,把“文姬姐姐”摟到懷裏。他平靜地說:“別擔心,我能擔得起來的,我的肩膀很快就會長得足夠壯實。”他頑皮地笑了,“文姬姐姐,你不要把我看成小孩子。其實,漂亮的文姬姐姐早就是我心裏的偶像了。所以你放心,這個男孩很快就會變成男人。”


    褚文姬很欣慰,側身吻了他,小羅格回以更熱烈的長吻。


    兩人大致商量了今後的打算。他們要離開這兒,到某個荒僻的地方安頓下來,生兒育女,同時努力尋找其他幸存者。他們不會忘記複仇,但這件事隻能向後推一推,直至他們找到足夠有效的複仇方式。在這樣的災難時刻,前邊的路是黑的,不可能做出明晰的規劃,隻能大致定出方向,先走起來再找路。


    商定之後,兩人在汙水廠各個房間裏搜集生活必需品。他們先在門外找到一輛越野性能較好的“城市獵人”,砸碎車窗玻璃,意外地發現點火鑰匙插在那兒,這使他們省去不少工夫。兩人把搜集到的罐頭、飲料、衣物、工具一趟一趟往車上搬,還找來幾隻塑料桶,把其他汽車的汽油都抽出來,放到這輛車上備用。文姬原來的背囊已經濕透,她把其中的照片等雜物移到新背囊中。


    搜索時,褚文姬發現一間女性的居室,室主人一定是位時尚女子,因為屋內到處是昂貴的法國香水、唇膏、名牌文胸、薄如蟬翼的內褲、連褲絲襪、半透明的睡衣和時尚的裙裝。褚文姬比了比,衣服很合身。她在梳妝鏡中看看身上不合體的男式工裝,猶豫一會兒,最終把它脫下,換上了這位不知名女子的漂亮裙裝。換裝後她出來見了小羅格,後者的眼睛突然睜大,喃喃地說:“我的天,你真美。”


    文姬半是得意半是傷感地笑了。從本質上講,女人是為異性而美麗。現在,即使世界上隻剩下一個半大男人,她也要為他而美麗。


    兩人決定仍在淩晨出發,因為行路時不敢開汽車大燈,也不能在白天上路,隻有借淩晨或黃昏時悄悄走一段,到白天就隱蔽起來,晚上再接著走。


    這天晚上,兩人第一次睡到一起。褚文姬不願再耽誤時間——誰知道明天是什麽命運在等著他們?誰知道明天兩人會不會在逃命中走散?她要盡早在體內種下一顆種子。至於在逃亡途中能否保住腹中的兒女,兒女如何長大,長大後如何婚配,現在都心中無數,那是以後再考慮的事。


    沒有月光,他們也不敢開燈,文姬已經上了床,小羅格正在脫衣服。他脫得比較慢,也許對他來說,一時還無法完成從“弟弟”到“丈夫”的轉變。文姬耐心地等著,枕著雙臂想著心事。小羅格終於上床了,把文姬擁在懷裏,他的動作明顯很生硬。文姬笑著把他拉到自己身上。就在這時,文姬眼前突然浮出一個畫麵:那個穿金黃色外殼的外星人,他的麵罩尚未放下之前,褚文姬曾在望遠鏡中對他有過一瞥。那雙眼睛和人類完全一樣,但目光中浸透了冷酷、陰險、冰冷、堅硬。想到這兒,褚文姬突然推開小羅格,坐起身來。


    小羅格輕聲問:“怎麽了?”


    “我想到了那個金黃色外殼的外星畜生。小羅格,這會兒我有種直覺,我覺得那家夥在轟炸了那座工廠後不會罷休。也許他會順著下水道,追到汙水廠來趕盡殺絕。”


    小羅格不大信服她的估計,“他會這樣做嗎?”


    “我想還是做最壞的打算,盡早離開這裏。”


    小羅格略有些猶豫,“沒有月亮,開車看不見路的。”


    “我知道,那就一人領路,摸索著開吧。”


    小羅格雖然不大相信她的直覺,但爽快地說:“好,聽你的。”


    兩人迅速穿好衣服,出門上了車。褚文姬在前邊摸索著找路,指引著小羅格開車,用爬行一般的慢速前進。一個小時後,他們走了大概兩公裏。前邊交上了公路,雖然天黑,但也勉強可見。小羅格讓褚文姬上車,準備把速度加快一點兒。文姬剛上車,他突然猛打方向盤,開下公路,把汽車隱到一棵樹下。幾乎同時,褚文姬也發現了夜幕上的那抹藍光,一艘外星飛行器幽靈般地出現,飛向汙水廠。不,不是一艘,而是七艘,它們成圓形懸停,把汙水廠包在中間。但它們並沒有開火,而是靜靜地懸停著。


    文姬在心中讚賞小羅格的敏銳反應,而小羅格也在心中讚賞文姬姐的驚人直覺。兩人藏在樹下,悄悄觀察著。這時,遠處似乎有什麽動靜,似乎是低沉的咆哮聲。向聲源方向極目看去,有小小的紅光時時閃亮。


    紅光越來越近,褚文姬突然悟到是怎麽回事,“是汙水管道!外星人一定在所有汙水管道裏撒了燃燒劑!”


    她的猜想沒錯。外星人是從那座工廠開始,在所有汙水管道中撒了燃燒劑(可能就是他們用來焚屍的白色粉末),燃燒劑肯定是漂在水麵上的,隨著水流前行,一直推進到汙水廠,這樣可確保這一片汙水管網中不會留下一個活物。沒有多久,汙水廠的上空就被火光映紅了,一定是火焰的鋒麵到了水廠,那個龐大的沉澱池此刻完全被火焰籠罩。直到此刻,天上的七艘外星飛行器才同時凶猛地開火,汙水廠的建築很快完全倒塌,激起一片沉重的聲響。但天上的火力仍不見減弱,又對那片殘垣斷壁轟炸了很久。


    外星飛行器終於停止射擊,編隊離開了。汙水廠的大火也慢慢熄滅。兩人望著重歸黑暗的那片地方,不免後怕。從這件事上他們也悟出了外星人的性格特質,他們不喜歡做比較細致的工作,比如派軍人悄悄搜查汙水廠;而喜歡用最簡單的方法把事情做到極致,比如他們對那座工廠和汙水廠的過飽和轟炸,根本不考慮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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