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金鼓聲中,王離策著馬,被手執櫓盾的騎卒擁簇著靠近城牆。


    “馮劫小兒,上前敘答!”


    不一會兒,馮劫便微笑著在城頭上探出腦袋。


    “多日不見,世伯別來無恙,似是更具英武了。”


    王離仔仔細細打量著他,確定馮劫並非替身,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麵死而不亂,你總算沒有辱沒馮氏之名。”


    馮劫朗聲一笑:“世伯說笑了。劫雖愚,卻也知死地不眷,危牆不留。我在邯鄲,卻從未想過會身死於此。”


    “你還有僥幸?就憑這三丈土牆?”


    “是憑天下之民心!”馮劫一掌拍在箭垛,振聲高宣,“胡亥、趙高,倒行逆施,致天下奮起,敵其暴政!此民心之向背矣!伯父助紂為虐,死後何以麵王氏宗祖!”


    王離大怒:“王氏一門忠烈,豈容你小輩攀汙!”


    “忠烈便去仕正統!大秦正統在雍,小人篡召,必使國亡!”


    “你大膽!”


    兩個大秦勳族之後隔著城牆對罵,大眼瞪著小眼,正罵在興頭上,突然插進來一聲嘲笑。


    “劫卿,與這等人有甚好說的。王氏本就盛產小人,更何況他還是胡亥的丈人。”趙柏大大方方在城頭上露出臉,以招搖過世的姿態俯視王離,“甚大秦存亡,哪有女婿登頂來得重要,是吧?”


    王離登時便冷靜下來:“趙氏柏?”


    趙柏亮一個相:“正是孤,不過你與孤頭次相見,想是辨不出真偽,便不必費神了……”


    十裏之外,將台高閣,章邯舉著一隻單筒望鏡,笨拙地轉來轉去。


    “嘖嘖嘖……此物便是兩百萬弩矢的贈品?”


    有莫府近臣作答:“正是!”


    “墨家技藝,鬼斧神工啊。”章邯讚了一聲,“此物喚作何名?”


    “似是叫甚……單筒望遠鏡。據聞去歲還是墨軍專配之物,今年才解了秘令,許以交易。”


    “此物竟可交易!價幾何?”


    “三千金。”


    章邯險些沒拿穩……


    他小心翼翼把望遠鏡握住,喚來一個畏畏縮縮的中年男子:“你為武安縣令,可識得偽王趙柏?”


    “罪民識得……”


    章邯把望遠鏡遞給他,指著天邊,說:“確認一下,城上之人可是正主?”


    “嗨!”那人趕緊學著章邯的樣子抬鏡去看,看了近半柱香,這才放下望遠鏡,“此人必是王……偽趙王,不會有錯。”


    “可確定麽?”


    “柏美,輕浮,且從無替身。此番天兵驟臨,他便是能僥幸尋得體貌相似者,一時也訓不出神似。”


    章邯點點頭:“你喚何名?”


    “罪臣晉陽郭氏,單名忠……”


    “晉陽郭氏?”章邯明顯愣了一下,“說來,你族中倒是慣出大秦的忠臣……”


    ……


    馮劫……怎麽說呢。


    他世傳法學,自幼習文,相較於大秦旁的世家,馮氏確不以戰陣見長。


    但他畢竟是衛尉寺出來的,還受過羌瘣的悉心栽培,論防守卻是專業的,隻是空有理論,從未有過實戰經驗。


    恰好,另一頭的王離也是軍中傳奇。


    累進至上將軍才首次掛帥,在陽周關前被李恪壓了整場,絞盡腦汁愣是尋不見施展所學的機會。


    再次掛帥重履輔職,定陶一戰他又趕上經典的章氏突襲,王離還沒回過味來,項梁的腦袋就已經掉了。重新回憶起那夜,他覺得自己好似就說了一個字,殺。


    在將佐起於卒伍的大秦,他們就是一對難伯難侄,兩個趙括式的典上將軍。


    如今兩個軍中愣頭青撞在了一起,共同在邯鄲上演了一場正統到不能再正統的攻防戰。


    攻方,王離將十萬,兩萬弩士,兩萬重步,另有四萬輕兵,兩萬工器。


    守方,馮劫則在西門布置了一萬重步,兩萬輕兵,不是手持櫓盾稱杆,便是腰佩利劍,臂張強弩。


    邯鄲城裏現在有兵力七萬。兩萬是彭越奔襲所用不上的重步王軍,技戰嫻熟,可稱精銳。另五萬則是臨時征召的新兵,勉強進行了開弓和揮斬的訓練,隻能說堪堪可用。


    趙柏傾盡邯鄲、河內兩郡庫藏,又動用了三萬金的信用額度才從雍商手中買下足量的鐵劍和皮胄,同時還配了三萬張硬弓,三千把秦弩以及相應的箭矢耗材,算是過足了土豪的癮。


    幸福的是,他如此花銷竟還能不惹臣公非議。因為按著既定的戰略,這兩個心腹大郡是必定要丟的,就算不花,這些財貨最後也會落進章邯的口袋,轉而用來攻打趙國。


    既然如此,何樂而不為?


    而有了趙柏這一手神來,馮劫的首戰一下便寬鬆了許多。


    章邯以四十萬攻趙,十萬人馬維持後秦,十五萬人馬備兵大營。著眼整個邯鄲,馮劫以七萬對王離十五萬,其中北軍十萬。聚焦眼前戰場,則是以三萬對陣十萬。


    擂鼓開戰!


    王離首攻選用大弩,馮劫命將士退避,於城後置備土石方木,以備後用。


    五輪矢畢,王離看著遠處刺蝟般插滿了鐵矢的城牆,心中沒來由湧起一股感動……


    這才是戰爭!


    李恪,章邯,皆異類也!


    他興奮起來,高舉令旗,猛然揮動!


    弩士們奔跑起來,至八百步距離,列陣急停。


    他們排作緊密三列,在號令聲中齊齊躺下,開弩上弦。


    “風!”


    “大風!大風!大風!喝!”


    萬矢齊發!


    漫天的弩矢若黑雲蓋頂,拍上城牆。弩矢之下有輕兵兩萬大踏步疾奔,踩著鼓點衝向城牆。


    馮劫持劍挺立在結實的門樓,抿著嘴輕聲下令。


    “豎起櫓盾,俯身上牆。滾油,擂木,投石準備!”


    趙軍動了起來,避開第一輪強矢,豎著盾,貓著腰迎上第二輪強矢。


    鐵矢擊盾爆發出冰雹般的密響,趙軍重步咬牙死撐,在自己身後撐出不足一步的安全通道,供輕兵們扛運防守物資。


    四輪弩後,飛矢立止!


    出身刑徒軍的輕兵開始攀城,咬著劍,攀著矢杆,手腳並用,飛速登城。


    馮劫麵色紋絲不變,隻一聲令:“怯敵!”


    滾燙的熱油傾下城牆,厚重的飛石,壘木如暴雨狂雹,迎著秦軍的頭顱拋擊,間中混雜著零星的散箭,是箭術高超的弓手正在狙擊領隊的花結。


    酣戰,鏖戰,死戰!


    不斷有勇猛的秦卒登城劈砍,喊著殺聲橫衝直撞。但無人能活過三息。


    雙拳難敵四手,他們或被亂劍砍,或被冷箭射沒,然後化身為守城的工具,被趙人拋下城去,裏上一兩個同袍,摔成肉泥。


    三通鼓畢,又三通鼓,整整六輪擊鼓,共六百四十八記鼓點,戰場突起連聲輕悅的金鳴!


    馮劫數著鼓點,眼神猛然凝結,他根本不管眼前紛亂的戰局,嘶聲大喊:“棄殺前敵,兵馬下城!從速!從速!”


    傳令兵愕然愣在原地,uu看書 .ukanshu 馮劫怒視過去,張開手連劍帶鞘,一劍斬額。


    鮮血登時迸濺,傳令兵如夢方醒。他飛跑出去傳令,一傳二,二傳十。


    可撤離的命令還是來得太晚,城上將士才下三成,潑天的勁矢便已臨頭!


    那是整整數萬枚從天而降的弩矢,蝟集在小小的城頭,似針攢集,狀若天塌。城上的將士避無可避,隻一輪,便有上千趙卒和數百沒聽到金鳴的秦卒被一同撕碎,死作肉泥。


    馮劫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血腥撲鼻,直衝天靈。


    “那令卒可死?”


    身邊刀筆顫著聲回答:“下吏見他僥幸下城了……”


    “斬,懸屍三日。速予我換個令卒上來,同命丙丁二隊上城,清理城頭。”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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