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戰鼓,敲響在伊金霍洛的連丘,也同時敲響在杭錦的冬原。


    冬原上,一群群赤裸上身,混身上下綁滿重物的精壯漢子正在半人高的溪水當中,逆著水流艱難地跋涉。


    這缺德的訓練也不知是何人的主意,漢子們前胸掛著木條,後背駝著鐵塊,拉開三步的距離,又以九人一組牽連同一條繩索。


    木條會給人浮力,使人站立不穩,鐵塊會沉於水中,叫人仰麵朝天,這種情況下,一旦摔倒必定會牽連整組遭殃,就連自救都沒法做到。


    他們隻能半沉在水裏憋氣,或是喝水。


    而等他們喝飽了水,這些倒黴蛋最終會被人拖上岸來,解開負重,丟上刑台。


    在水中摔倒的懲罰是十棍,且無論他們的神誌是否清醒,喊一聲痛,全組便再加十棍。


    在這種規製之下,訓練場幾乎成了恪坊的流水線。


    產品,也就是那些脫得隻剩下犢鼻褲的壯漢們先套著負重,在岸上集體熱身。


    等身上開始冒熱氣了,又被成串地趕下溪裏。


    等他們摔倒,他們必然會摔倒,就喝水。


    等喝完水,就撈上來扒掉褲子挨打,打完抹藥,抹完藥再光著屁股送進暖帳,就在那喝著熱湯,等待下午的馬術、臂力和技巧訓練。


    一日一打,訓練不停,這種強度扶蘇隻過來看了三日,就已經不忍再看下去。


    “恪,這真是練兵?”


    在距離訓練場百步之外的紗帳裏,扶蘇尋見正在煮茶的李恪,張口就問。


    李恪慢條斯理地撥著碳火,間或還不忘沒好氣地瞥扶蘇一眼。


    “這話說得……不是練兵,難道是私刑?”


    “私刑亦無如此狠厲!”


    李恪癟了癟嘴:“要飲茶便坐,不飲茶便走。”


    “你!”扶蘇恨恨一跺腳,在李恪對麵坐下來,“外頭本來就轉冷了,再看著他們光著膀子下水,我更是凍入骨髓,如何還能看得下去?”


    李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撇掉茶沫,給扶蘇斟了一勺熱湯。


    “放心吧。三萬秦卒,萬餘夏民,從中遴選出八百餘人,個個馬術精湛,身強體健,我可舍不得他們或癃或死。”


    “一日一打,還是重刑,便是好好的人也給打壞了,你還說不欲他們癃亡?”


    李恪嘁了一聲:“行刑的是黃衝調來的刑獄好手與古臨手下那此用慣了刑棍的軍法吏,我與他們有明言,不痛,論處,破皮、暗傷亦論處。八百軍卒配一百刑吏,你道隻有軍卒辛苦?”


    “誒?”


    “說了不會打壞他們嘛。”李恪給自己勺一勺水,“重甲騎士與尋常騎卒不同,數目不會多,貴精不貴眾。上半日的訓練是練心性,讓他們堅忍,無我,從令,下半日是練技戰,強他們縱馬,近戰,遠攻。這可是我在墨衛之外組建的第一支親兵,往後要隨我建功立業的,豈能輕忽?”


    扶蘇被問得張口結舌,忍不住抱怨:“建功立業?大秦如今海內鹹服,何處建功?”


    李恪被問住了。


    他愣了愣,深深看了扶蘇一眼:“大秦不入草原,為何?”


    扶蘇皺眉道:“草原貧瘠?”


    “再貧瘠,草原之地也比中原遼闊。而且你想,草原貧瘠,嶺南便不貧瘠麽?”


    “那……又是為何?”


    李恪冷笑一聲,飲一口茶,自顧說道:“你如今身在庫不齊,居然看不透此事?”


    “庫不齊……”扶蘇沉吟,似有所得,“你是說?”


    “法吏治世,連區區庫不齊都治不好,便是將草原打下來了又有何用?實邊民,墾原野?”


    扶蘇久久沒說話,二人沉默著喝了會茶,扶蘇問:“你覺得,河間立郡,會讓父皇重拾起征討草原之心?”


    李恪歎了口氣:“人皆有欲。陛下此前欲要長生,故多有寵信方士,如今成仙之夢碎了,總該有些新的追求。否則日日埋首公文,與行屍走肉何異?”


    扶蘇搖了搖頭:“毅師來信說,父皇今秋病了兩場,脾性也變得越發難以揣摩,動輒殺人……”


    “這就是沒了追求的帝王。”李恪感慨道,“師哥說,十一月時,想請你與上將軍一道,為九原跨河大橋剪彩。”


    “剪彩?”


    看扶蘇完全不領會剪彩是什麽意思,李恪啞然失笑:“就是主持大橋通峻,並在第一時間向陛下報喜請功。”


    這樣說扶蘇就明白了,而且很快舉一反三:“直道工程,重在大橋,如今大橋通峻,豈不是說?”


    “直道亦通峻了。”李恪點頭笑道,“往後自內史至雲中,大軍隻需要三兩日。”


    “北伐之機,近在眼前?”


    “是啊,等有了可征之敵,陛下應該多少也能消停點吧……”


    氣氛又冷了下來。


    扶蘇從李恪手裏接過木勺,有一勺沒一勺舀著茶湯:“恪,你說讓父皇再不去求仙問丹,我們是做對了,或是做錯了?”


    “這還用說麽?”李恪神色坦然,u看書.ukashu.cm 滿臉正肅,“陛下明察秋毫,其實心裏本就知道,求仙者是逆天妄信。便是沒有我們,他早晚亦能擺脫盧生的控製。”


    “那我們不是多此一舉?”


    “代價!”李恪朗聲說道,“陛下沉迷毒丹不過數月,便已經傷了秦律的根基,等他幡然悔悟,你準備付出多大代價?大秦又能承受多大代價?”


    扶蘇頹喪搖頭。


    李恪站起身,安慰似拍了拍扶蘇的肩:“相比於勸陛下戒丹,你從孫叔通開始做的那許多事才是真的多此一舉,所以,戒丹一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別再想了。”


    “噫!”


    扶蘇一把掌拍掉李恪的手,恨聲說道:“你連長子滿月的試兒宴都能缺席,哪來的餘地埋汰我?”


    李恪呸了一聲:“肇兒滿月那日,狼山衝壓機坊正好落成,你說是看一個才會爬的小子瞎抓瞎比劃重要,還是觀測衝壓機坊重要?”


    “一般人,肯定會覺得前者更重……”


    “那是愚信!”


    “且不管愚信不信,這許多日了,你就真不在意你子抓了什麽?”


    “簡、錢、穂、钜子,對應四民,印、木劍對應文武,你覺得這種試兒何可采信?嬰兒天性,當然是什麽亮他抓什麽。”


    扶蘇尷尬地撓了撓鼻翼:“你錯了……”


    “那便是什麽色鮮抓什麽。”


    “也錯了……”


    李恪難得起了些好奇,歪著腦袋問:“那他能抓什麽?”


    “我……”扶蘇指著自己,一臉害羞,“你兒抓著我,尿了一大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秦钜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暗夜拾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暗夜拾荒並收藏大秦钜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