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戰局正以每個人都覺得正常的方式持續推進著。


    秦軍繼續橫掃外圍,這會兒已經難得再有滅族的收獲,因為能跑的部落早跑了,沒地跑的也舉族遷往通原道之所在,學杭錦那些部族,投誠歸附。


    叛逆的士氣越見低迷,孛魯等人依舊堅持不懈地組織力量會戰阻敵,但戰不過三通鼓,結局必定又是一場潰敗。


    迭古仍在高歌猛進,在九月初,終於和達拉特的盟友連成一線,這也意味著庫不齊的王軍,暨賀蘭、達拉特、烏審三原聯軍已經將各方叛逆擠壓進小小的伊金霍洛。


    下一戰,便是決勝!


    始皇帝三十五年,九月廿四,風,晴。


    意氣風發的迭古手持馬鞭站在高崗上,目視著一隊隊英武的騎卒飛馳而過。


    他們是庫不齊如今的王軍,總數接近萬餘人馬,分別來自三個原,出自四十二個忠誠於他的部落。


    庫不齊的曆史上還從未有過如此昌盛的武力!


    這是他的武力!


    看著這些戰士,野心在迭古的心裏不可遏製地蔓延開來。


    再有一戰,掌控草原,他將成為名副其實的庫不齊單於,雄據六座大原!


    會有十餘萬人向著他跪拜,會有十餘萬人向他獻上牛羊、駿馬,他隻需輕輕招手,就能聚起兩萬精於騎射的控弦之士,隨著他南征北戰,東征西討!


    偉大的單於第一個要征討的敵人是誰?


    迭古突然不滿起來,因為他發現,秦人堵死了他擴大王國的全部通道。


    狼山、賀蘭、白於,所有的穀道和隘口都有秦人在把守,就算強行渡過大河,河的對岸也是九原,那裏依舊是秦人的地盤!


    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根本不需要始皇帝的冊寶,他更需要跟李恪談談。


    通原道和市亭是很好的,秦人這次幫了大忙,讓他們在草原中擁有舒適的道路和片瓦容身,正是一個王者應有的慷慨。


    但三座關隘還是交還給庫不齊人自己駐守更合適些,因為一個王國,哪有將命脈交予別人的道理……


    想到這兒,迭古不由蹙起了濃眉。


    若是秦人不識相……或許,先要回狼山關?


    他拿定了主義,舉手投足間就定下了王國下一步的方略,雖不甚滿意,但他也分得清一個族長和一個王者之間的區別。


    不能再任意妄為了,身為王者,他必須為整個草原負責!就像現在,為了牧民的安定祥和,他必須忍痛把那些叛逆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迭古歎了口氣,低聲詢問:“叛逆們的營帳還有多遠?”


    “稟單於,東北還有六十二裏,先行的斥侯回報,他們唱起了悲涼的牧歌,是離家曲。”


    “居然唱起悲歌了?孛魯沒阻止麽?”


    “據說,就是他帶頭唱的。”


    迭古愣了一下,猛然間哈哈大笑:“原來天神賜福的勇士,也會怕死麽?對了,我們的盟友在哪?”


    “秦人?”親隨為難地結巴道,“大概……還在掃蕩叛逆的部落?”


    “大概?”


    “單於忘了麽?三天前,您說最後一戰要鄭重以待,所以把監視秦人的斥侯都撤回來了……”


    ……


    日中,伊金霍洛。


    遠方彌漫著衝天的煙與塵,孛魯站在軍陣頭列,一臉哀傷與堅決,回頭望向身後的韓信。


    “韓軍侯,戰事就要開始了,你依舊留在險地,難道是怕我會言而無信?”


    韓信淡淡搖頭:“部主手掌四五千軍,若要反悔,憑我一人攔不住您,可同時,您也不會把自己的部族交到大秦手裏。憑心而論,對於部主的決斷,我是佩服的。”


    “決斷?”孛魯苦笑一聲,“我若真有決斷的本事,那時候就不會坐壁上觀……其實從那時起,庫不齊的下場就已經定了。”


    “部主錯了,其實從戾馬將狼山交給將軍開始,庫不齊就已經歸回了大秦,其中差別,隻在大秦願為此事付出多少,又需要付出多少罷了。”


    孛魯臉上怒容閃過:“韓信,別挑釁我。我相信河間將軍不會為你區區的小命就詰難我,說到底,你也是秦人願意付出的代價!”


    韓信笑得依舊開懷。


    “相較於部主,我本就無足輕重,但我卻篤定,部主不舍得殺我。”


    “為何?”


    韓信抬手鼓掌,便有親衛從側鞍缷下兩個袋子,恭敬交到孛魯手裏。


    那袋子入手頗沉,圓溜溜似是硬物,卻又不知裏頭究竟是什麽。


    孛魯疑惑:“這袋中?”


    “迭古有三子,前些日子死了一個,另兩個便躲在賀蘭,現在,我把他們帶來了。”


    看著韓信古井一般的麵容,孛魯心裏一陣聳然。


    賀蘭無兵!


    幾個月的亂戰,迭古早就把部裏的青壯抽調一空,這一點整個草原心知肚明。而相形之下,秦人的賀蘭大營自始至終卻都隻動用了一曲之兵。


    這並非特例,河間部三座大營都隻動用了一曲之兵,進退攻伐,皆以此數,再加之最顯眼的朔方部原本就不滿編,一曲已經是他的傾營之力……


    陷阱!


    孛魯心裏再想不出旁的字眼,他隻想知道,這個陷阱,秦人究竟是什麽時候布下的!


    他攥著布袋,嘶聲探問:“可否告訴我,你們是何時定下的打算?”


    “何來的打算?為政者牧守一方,本就該剔除毒瘤,與民養息,不是麽?”


    兩枚首級,千斤重擔。孛魯被壓得喘不過去,隻能失魂落魄地站在營外,靜等著自己麾下的兵馬聚集。


    四五千殘兵敗將全無士氣地踏上連丘之間的戰場,用看蠢貨的眼光暮氣沉沉地看著自己名義上的對手從遠方開進,相距五裏,隔著一條寬不足兩步的小小河川相望。


    鼓聲隆隆。


    庫不齊的馬匪集陣往素並無戰鼓金器,但自迭巴成為單於以後,就學秦人添置了戰鼓。


    那鼓是高價向秦商訂的,連帶培訓的樂師,八鼓成陣,每鼓皆價值百金。


    所以王軍的鼓打得極有韻味,三快三慢,三虛三實,又有一聲接一聲的催促,一下連一下的陣腳,這能滿足迭古的虛榮。


    鼓聲當中,迭巴策著馬,碎步行至溪前,一臉哀色的孛魯也迎上去,與迭巴對馬首而立。


    迭巴的臉上全是將勝者的傲慢。


    他高聲說:“孛魯,現在投降,孤可留你妻女性命!”


    孛魯緩緩搖頭。


    這種不嘶不怒的拒絕讓迭巴感覺到蔑視,他惡狠狠瞪著孛魯,咬著牙,一字一頓:“不要輕忽一個王者的仁慈!孛魯,現在!跪下來!乞求寬恕!”


    孛魯張開無神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迭古半天,最終……


    “迭古,我們都是蠢貨。”


    他俯下身,解下鞍邊的袋子丟過溪澗。uu看書 .uuanshu


    那袋子落在地上,散開,骨碌碌滾出兩顆石灰包裏的,死不瞑目的腦袋,一顆成年,另一顆還是個稚童……


    迭古瞬間失聲。


    人群背後,韓信看著孛魯丟出人頭,無趣地打了個哈欠。


    “更旗吧,本侯還要在歲首之前,與尊上報訊。”


    “嗨!”


    隨著韓信的將令,繡著天馬的三角旗倒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杆黑底白字的炫目方旗,【河間李】。


    天地之間響起隆鼓!


    那鼓聲沉重,鏗鏘,一錘一頓,一頓一震,與迭古高價學來的,用來給舞女伴奏的鼓聲截然不同。


    戰鼓……利殺伐!


    咚!


    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風!”


    咚!“風!”


    咚!“風!風!風!”


    咚!“大風!大風!大風!哈!”


    咚!“大風!大風!大風!哈!”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哈!哈!哈!”


    一聲一聲的戰號,一聲一聲的鳴鼓,秦軍出於丘陽,像鬆柏似立滿了山丘的脊線,把草原最後的遊騎,無論是王軍還是叛逆都包裏在丘與丘連成的戰場當中。


    尖利的近似嘶吼的將令此起彼伏!


    “距離三百七,大弩上弦!”


    “目標東南,下弩!緊弦!”


    “揚!”


    “風!”


    “大風!大風!大風!哈!”


    萬矢齊發!


    鋪天蓋地的弩矢當中,唯有一聲泣血,蓋過了戰場的一切聲音。


    “李恪!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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