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醉以酒殹,既飽以德!君子萬年殹,介爾景福!”


    “既醉以酒殹,爾肴既將!君子萬年殹,介爾昭明!”


    踏著幹草鋪就的穀道,劉安仁帶著犬孚及一幹心腹在齊王寨的山穀走得戰戰兢兢。


    穀圍全是那種擎劍高歌的漢子,耳中溢滿瑟鼓笙吹的雅鳴。


    既醉之歌雄渾廣博,大雅之音震蕩人心。


    劉安仁何時遇到過這種陣仗,真真越走越是心驚,越驚越是慢行。


    “犬孚,你……你可知君侯這是在做甚?”


    犬孚是讀過書的,三年學儒,違法亂紀,將陽河澤,拋家棄子,他以落迫士子自居,平日相處的又全是劉安仁這種字都認大不全乎的粗魯漢子,乍一聽大雅,熱淚,盈眶。


    “大當家!這是大雅啊!”


    劉安仁鈴眼一瞪:“我自知道君侯大雅,我是問,這是在做甚!”


    “《大雅》!《大雅.既醉》!”犬孚麵目猙獰,壓著嗓子嘶聲怒吼,“古周天子與諸侯祭,以酒問天,爾後歡宴!君侯這是自比為周天子,而將當家……”


    兩人同時怔住了,身旁親信二三十人不明就裏,也學著怔住了。他們怔在道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大部分人都不知自己在怔些甚,少數那幾個知道的眼球突起,麵色漲紅。


    “君侯自比周天子,那是將我等……”


    “君侯自比周天子,那是將當家你……”


    “君侯自比周天子,那是將……”


    引路的季布煩了,冷冷一啐:“你等要安陽君與先生等到何時!”


    眾賊齊齊一抖擻。


    劉安仁像打了雞血似嚎一嗓子:“弟兄們!舍身嘍!士為知己者死啊!”


    另一頭,山高處,主寨前,瘦唧唧的趙柏華服,金簪,銀帶玉劍。


    除了玉劍是他自己的,其餘全是呂雉給李恪配置的騷氣行頭,穿在他身上略有些大,但安陽君畢竟氣度自華,衣飾大些,也不影響他風采拔絕。


    隻是今天起得有些早,平旦才過,迷迷糊糊的安陽君就被滄海丟進冰水裏,沐浴,熏香,替換繃帶,整治衣著。


    考慮到他這幾日麵色不佳,李恪還叫虞姬給他薄施了些粉黛,讓他看上去神采奕奕,貴氣逼人。


    迎著朝陽,讓人自慚形穢的安陽君偷偷打了個哈欠:“大兄,今日你是鬧甚妖?大清早地將我一番折騰,便是媼往日麵見舊老,也不曾這般鄭重的……”


    李恪攏著袖站在一旁:“早晨與你說了多遍了,這幾日別喊我大兄,要喊恪卿。還有,你遊曆天下也尋不到家臣,就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甚?”


    “甚?”


    “俗人有俗見。你家世不凡,人家曉得,卻覺不到。我這次正好有事要你幫手,順便也叫你看看,你的家世當如何置擺,才好叫人五體伏地,性命以托。”


    趙柏的大眼睛噌就亮了:“大兄有事要我相助?”


    “是啊,巨野群盜依澤行惡,周邊郡縣苦不堪言。我有一策除盜,不過卻要借你之名,願否?”


    “除惡揚善乃君子本份,區區聲名,大兄……恪卿盡管拿去!”


    “那我們可說定了,不許反悔……”


    正說著話,季布引著三十餘水靠惡漢慢行而至,歌聲驟停,哀笙緩歇,一時間,穀中隻餘鼓瑟。


    季布沉聲抱拳:“君侯,先生!臣不辱命,劉安仁並一幹義士己至!”


    趙柏愣了愣,一旁的李恪輕輕咳了一聲。


    他恍然大悟,含起笑,一擺手:“卿勞苦,且去歇息。恪卿說安仁勇毅,便在眼前麽?”


    劉安仁與犬孚也愣了,看著麵前一大一小兩個貴子,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李恪微微一笑,邁步從趙柏身後走出,先對趙柏淺施一禮,又對劉安仁歉意一笑。


    “安仁莫怪,這位才是你苦尋的趙安陽君,我不過君侯家臣,李氏,名恪,恬為主謀。昨日我與家人遊澤,見君勇毅,便自作主張假稱貴人,代主公邀君一敘……”


    “李氏?”劉安仁皺著眉,上下打量李恪,隻覺得相對素雅的李恪似乎比小隻的安陽君更安陽君。


    隻是李恪似乎誤會了,會心一笑,輕聲補充:“籍籍無名之輩,也難怪安仁不知……我祖名牧。”


    “牧……李牧……李……”劉安仁的眼睛突兀瞪得溜圓,“李李李……公子竟是武安君之後!”


    李恪輕描淡寫拱一拱手:“無能之人,無顏仰仗大父威名啊。”


    趙柏翻了翻白眼,心說大兄明明是辛氏貴戚,怎麽鬼扯了個李氏名頭,誰不知道李氏合族皆滅了……不過趙氏宗親配上李氏遺孤,倒是當真氣勢濤濤,如浪卷天,嘖嘖嘖,要是真的該多好……


    小家夥心裏腹誹著,麵上不動聲色,很霸氣一擺袖:“寨子懊糟也就罷了,這許多人還在門口杵著敘閑,若是叫外人知了,還道我趙柏不懂重賢。恪卿,安仁,我等入內再談。”


    “唯!”眾人皆揖諾。


    一行入寨,有趙柏獨據主座,李恪左首,季布左二,安仁右首,犬孚右二,餘者皆垂手兩側,不得座。


    齊墨遣七人入廳奏樂,隻是曲子換成了《君子陽陽》,犬孚搖頭晃腦,擊案和歌,聽得劉安仁恨不得把他當場掐死。


    趙柏表現得很是大度,u看書 wwuuanshu.cm 一揚聲,喚來隨人置酒,士卒擺肉,不過隨人和士卒都是假的,他喚了兩聲也沒人應和,李恪瞪了應曜一眼,應曜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出麵張羅。


    搶救了麵子的安陽君長舒了口氣,自斟一盞清酒,對劉安仁說:“安仁,寨裏清苦,不比家中,且飲。”


    劉安仁感動得險些哭了。


    這排場還清苦,若是真在安陽侯府,他豈不是連站坐都分不明白?


    他慌而起身,隻記得端盞,哐啷一聲,膝蓋把木幾撞翻老遠,酒壺幾乎飛到李恪麵前。


    場麵一時尷尬起來。


    李恪眼珠一轉,起而高呼:“安仁君勇力!”


    季布隻能跟著站起來:“安仁君勇力!”


    犬孚感激地看了李恪一眼,也站起來:“謝君侯賜飲!”


    眾人滿飲。


    這次齊墨總算有了些眼力界,五人對飲,他們趕緊躬著腰上廳,手忙腳亂把倒掉的幾案扶正擺好,待到落座之時,新的酒剛好上來。


    劉安仁扭了扭屁股:“君侯,此地本是山匪田建的寨子。此人慌稱齊王,人盡皆知,隻因其手下頗善戰爭,我等這才昧著良心,不敢言語。如今君侯將其剿滅,真乃大快人心!”


    趙柏愣了一下:“他是假的?”


    劉安仁也愣了一下:“君侯不知?那為何剿他?”


    場麵又一次尷尬起來。


    眼見連齊墨鼓樂隊的《君子陽陽》都跑了調,趙柏翻了翻白眼,理直氣壯問:“恪卿,我為何剿他?”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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