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廟令匆忙趕回太廟,見大巫祝正在殿中端坐,拱手道:“在下有擾上仙了!”


    大巫祝眼睛沒睜,略略拱手,指指對麵席位。


    太廟令坐下。


    “太師怎麽說?”


    “太師吩咐,一個時辰後,君上或駕臨太廟,禮敬瘟神!”


    “哦?”大巫祝陡然睜眼, 二目射出冷光。


    “稟上仙!”太廟令小聲說道:“自孫仲良入衛以來,以力淩人,蠱惑君上遠離鬼神,尤其是前番趙人入侵之事,孫仲良一力主張以弱抗強,致使衛國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天怒人怨,上天震怒,方才役使瘟神下凡。”


    “太師希望上仙作法祭天,溝通瘟神,請他不要犯境帝丘,殃及宮城,同時要上仙秉承天意,借此契機使君上敬天事鬼,不再聽那孫仲良蠱惑!”


    大巫祝眼中的冷光收攏,二目閉合:“轉稟太師,小仙心中有數了!”


    說完轉對小巫祝:“傳令,張燈,結彩,起瘟神牌位, 奏禮瘟雅樂, 恭迎君駕!”


    當孫仲良與衛鞅趕到宮中時,衛聲公吃了一驚,盯住他道:“老愛卿,今日休朝,您這是……”


    孫仲良奉上急報:“君上,楚丘告急,起疫情了!”


    “疫情?”衛聲公蒙了。


    “就是瘟病,患者全身青紫,重則一日暴卒,輕則殘喘數日而斃,迄今為止,死者近百,民心惴惴!”


    “這……”衛聲公慌神了:“這可如何是好?”


    “據史書所載,禹時洪水泛濫,雍州鬧瘟,曆時三月,屍橫遍野,死者逾十萬計;武王伐紂之時,殷地鬧瘟, 死者難計其數, 國無禦敵之兵……君上,瘟禍不比兵禍,兵來尚有將擋,可這瘟禍……臣……”


    衛聲公帶著哭腔:“蒼天哪,難道你真要亡我衛室不成?”


    當值內臣趨進,拱手道:“報,太師來了!”


    “公叔?”衛聲公看向他:“快快有請!”


    老太師來到了殿中,看到了殿中的孫仲良和衛鞅二人,臉色冷了下來。


    孫仲良見狀,拱手道:“公叔找是君上有事,臣就不湊熱鬧了,臣立刻召集疾醫商量對策。”


    一個老將軍,一個老太師,堪稱衛室兩大“活寶”,明爭暗鬥這麽多年,連這國難當頭仍然……衛聲公心中淒涼,麵上卻是不動聲色:“有勞愛卿了!”


    孫仲良與衛鞅離開了大殿,衛聲公吸一口氣,看著太師。


    “公叔,您若有話,但講無妨!”


    “楚丘出事了,君上可知曉?”


    衛聲公點頭:“知曉了!”


    “是孫仲良稟報的吧?”


    衛聲公點頭。


    “孫仲良可有對策?”


    衛聲公搖頭。


    太師苦笑:“是啊,瘟神不是趙人,是個神哪!”


    衛聲公吸一口氣:“不瞞公叔,訓兒聽聞此事,六神無主,正想尋公叔謀議呢。”


    老太師點頭道:“老朽進宮奏報,正是因為此事!”


    “公叔想到了送瘟之策?”


    “君上!”老太師略略皺眉:“瘟神不能送,該當禮敬啊!”


    “對對對!”衛聲公連連點頭:“該當禮敬!請問公叔,如何禮敬方為妥當?”


    “老朽與瘟神素不相識,如何禮敬,也是不曉哩!”


    “這這這……”衛聲公急了:“連公叔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聽太廟令說,大巫祝與瘟神相善,想必曉得!”


    衛聲公轉對內宰:“傳旨,有請大巫祝覲見!”說完略頓一下:“不,寡人親去太廟!”


    “敢問君上!”老太師緩緩問道,“是明日去呢,還是這辰光去?”


    “瘟情火急,寡人候不得了!”


    老太師轉向家宰:“知會太廟令並大巫祝,恭候君上禮敬瘟神!”


    孫仲良從宮裏回來,見廳堂裏黑壓壓地坐滿了疾醫,少說也有二十多人。


    廳中靜穆。大家顯然也都聽說了瘟病,無不神情嚴肅,氣氛消沉。


    “諸位先生!”孫仲良也不多話,直入主題:“楚丘疫情蔓延,時不我待了,老夫緊急召請你們,是想求個良策,控製疫情!”


    他看向坐在首席的年長醫生:“老先生,您先說說!”


    “唉!”老醫師長歎一聲,拱手:“將軍大人!”


    他伸手指向眾人:“我等皆是尋常疾醫,所診多為四時風寒、經絡不通等尋常疾患,而瘟病為疫鬼所使,非四時之病,我等委實無力啊!”


    “可有古方?”


    老醫師看向眾醫:“你們誰家藏有治瘟之方?”


    眾人皆是搖頭。


    孫仲良掃視眾醫:“既然是病,就一定有方,本相懇請諸位回家後盤下自家老底,若有成方,速報將軍府!”


    眾人點頭,紛紛起身。


    有一個年輕的醫師猶豫了一下,來到了孫仲良的麵前提醒道:“老將軍,在下聽聞近些年來興起了一個名為“靈雀”的學派,專治疑難雜症,他們或許有辦法!”


    孫仲良眼前一亮:“對對對,老夫這就派人去找靈雀!隻是這靈雀行蹤不定,不知何時才能找到啊!”


    衛鞅拱手道:“老將軍莫急,衛鞅的先生就在齊國稷下學宮,先生對各家典籍都有涉獵,衛鞅這就去齊國拜見先生,看他有沒有治瘟良方!”


    孫仲良拱手感謝:“好!形勢危急,還請立刻動身。”


    衛鞅點了點頭:“告辭!”


    ……


    衛國太廟位於宮城東南約三裏處,從地勢上講,是帝丘城內的製高點。


    太廟很古老了,始建於三百多年前,是先衛公東遷帝丘後蓋起的首批建築,無論是建築規模,還是奢華程度,均高於後它而建的宮城。


    但宮城幾經擴建,太廟卻在建成後再沒動過,沿用至今,看起來有些破舊了。


    盡管如此,打眼望去,太廟仍舊不失其初建時的尊貴和典雅。


    自從太廟建成,國家大小事項,從任免吏員到民事外交,凡不能立斷的,曆代衛公均到太廟裏求大巫祝問卦。


    這也使太廟變了性質,名義上是衛室的祭祀場所,實際上卻是衛國的權力中心,是決策衛國大政的最終裁判所。


    正因如此,掌管太廟的太廟令在朝中一直炙手可熱。


    而按照祖製,太廟曆來由太師管轄,決定太廟令、大巫祝人選的自是當朝太師,因而,太師在朝中往往是一言九鼎,上至卿相,下至大夫,無不對他敬畏有加。


    自衛聲公拜孫仲良為將軍後,太廟的作用明顯降低,因為國家大事,無論多麽棘手,孫仲良總有辦法應對,且大多應對得還算得體。


    時間久了,衛聲公遇事就找孫仲良,隻在年節祭祀、婚喪嫁娶時才去太廟。


    太廟的權力大大削弱,太師自然也風光不再。


    前番趙人打來,衛聲公不在,老太師看準情勢,極力主降,不想孫仲良卻堅持抗戰,搞得他在滿朝文武麵前灰頭土臉,麵子盡失。


    老太師本寄厚望於戰事的結局,不想又出意外,魏楚議和,魏國來援,趙人主動撤兵,孫仲良死命一戰竟然保全了社稷。


    太廟令、大巫祝等正自失落,偏偏瘟神下凡相助來了!


    衛聲公駕臨時,太廟中已經臨時搭起一個祭壇。


    祭壇四周,點著四個大火堆,壇中供著一幅瘟神巨幅畫像,巫樂聲聲。


    小巫祝扮作瘟神模樣,在巫樂聲中跳大神。隻見他全身赤裸,塗滿紅色,在四周的火光映照下,更見血紅了。


    十二個巫女也幾乎沒穿衣裳,全身塗著怪色,圍在小巫祝身邊,隨巫樂跟跳,瘟神的畫像隨同巫樂協動。


    見此情景,衛聲公及隨來的內臣等人,無不驚愕,尤其是衛聲公,驚中有懼。


    祭壇旁邊放著一隻大酒壇,酒壇前麵擺著十隻大碗。


    小巫祝跳一圈,喝一碗。


    當喝完第十碗時,碗未放下,他就口吐白沫,轟然倒地。


    瘟神畫像隨之不動。


    巫樂非但沒停,反而更緊了。


    小巫祝緩緩站起,不再跳躍。許是喝多酒的緣故,他步態蹣跚,神態宛如一個君臨天下的主。


    太廟令跪叩於地,小聲稟報:“君上,瘟神駕到!”


    衛聲公一驚,亦忙改作跪姿,太師等眾無不跪叩。


    “瘟神”聲如洪鍾,說出一堆怪字符。


    緊接著,大巫祝閃亮登場,叩見“瘟神”,他也是全身赤裸,塗滿顏色,喝了酒。


    場地上火光耀目,酒氣衝天。


    大巫祝與“瘟神”相互見禮,彼此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說有一時,“瘟神”突然聲色俱厲,不停發怒,大巫祝則禮敬有加,唯唯諾諾。


    許是二人交流完畢,小巫祝再次倒地,瘟神畫像又動起來,自己飛到火堆上,焚燒殆盡。


    衛聲公看得目瞪口呆。


    祭祀禮儀畢,眾人齊至太廟的偏殿。


    大巫祝坐於主席,衛聲公、太師侍坐,太廟令則候立於側。


    衛聲公朝大巫祝拱手:“敢問上仙,方才瘟神說什麽了?”


    大巫祝還過一禮,道:“瘟神生氣了!”


    “瘟神緣何生氣?”


    大巫祝苦笑一下:“瘟神正在奉命執差,小仙硬召他來,瘟神不高興呀!”


    衛聲公吸一口氣:“奉命執差?他奉什麽命?”


    大巫祝端正身子,翻右掌指向上方:“奉天帝之命前往楚丘行罰!”


    衛聲公驚愕:“天帝行罰,可有說辭?”


    大巫祝閉上眼,不置一詞。


    衛聲公正自尷尬,太廟令從側旁跨出,朝衛聲公拱手:“回稟君上,恕臣犯言,去歲八月戾氣上衝,慧尾掃庚,乃是上天示警。”


    “大巫祝囑臣將上天所示奏報朝廷,朝廷卻置上天所示於不顧,強力戰趙,致使楚丘和帝丘被圍,生靈塗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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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事完結,朝廷忙於獎功犒勞,撫傷恤孤,未曾敬天事鬼,及時化散戾氣,致使冤魂怨懟,鬧至上天,天帝震怒,役使瘟神下凡行罰!”


    “這……”衛聲公辯道:“趙人無端伐我,我乃保家衛國,怎麽就錯了?”


    太廟令語塞,看向大巫祝。


    大巫祝緩緩睜眼,看向衛聲公:“何為無端?魏侯倒行逆施,君上執意要去,才引得趙人來攻,這是親植禍根哪!”


    衛聲公激憤道:“寡人若是不去,來攻我衛國的就不是趙人了,而是魏人了!”


    “魏侯南麵稱尊,為禍亂天下,上天自有懲罰,君上前去,也是拂違天意,引火燒身,上天示警,是君上執意不聽啊!”


    衛聲公吸一口氣,低下頭去,良久,抬頭,看向大巫祝:“是寡人錯了,請問上仙,寡人若想補過,該怎麽做才是?”


    “敬天事鬼,懺悔過失!”


    “怎麽敬,怎麽事,怎麽懺悔,敬請上仙指點!”


    “自今日起,君上不可回宮,不可離開太廟,日焚香,夜詠咒,犧牲供奉天帝七七四十九日,天帝或可寬諒,天帝寬諒,戾氣自散,瘟神也就離去了。”


    “寡人應允。”


    “還有,君上事天之時,須唯天命是從,任何朝臣不得覲見!”


    如此相當於將國家大權放手於他人七七四十九天,衛聲公何等城府,自然心知肚明,眉頭緊皺:“這……”


    “君上?”大巫祝犀利的目光射向他。


    衛聲公解釋道:“寡人若是四十九日不朝,百官或會不知所措,國事……”


    “未來四十九日,衛國隻有一件國事,敬天事鬼。再說,君上隻是不朝,仍舊可以旨令百官呀!”


    “若是疫情肆虐,萬民無生,如何是好?”


    “小仙已與瘟神談妥,隻要君上舉國事天,瘟神承諾不擾帝丘,隻將其屬民帶走!”


    衛聲公略怔:“屬民?”


    “就是罹瘟之人!”


    衛聲公閉目有頃,緩緩道:“寡人敬從!”


    大巫祝拱手:“請君上傳旨,舉國事天,從小仙號令!”


    在衛聲公擺駕太廟後不到兩個時辰,十幾個皂衣宮人手持令箭走出太廟,各乘駟馬宮車,分馳全國各地。


    帝丘西門洞開,出入的人絡繹不絕。


    兩輛宮車馳至,眾人紛紛讓開通道。


    一車出城,如飛般馳去,另一車在城門處停下,傳旨宮人跳下車,看向城門尉:“城門尉聽旨!”


    城門尉跨前一步,叩首:“末將接旨!”


    傳旨宮人朗聲宣道:“楚丘、平陽瘟神肆虐,君上有旨,自今日始,舉國事天,唯大巫祝之令是從!”


    “末將遵旨!”


    宮人的話音剛落,同行的小巫祝即朗聲傳令:“傳大巫祝令,關閉城門,許出不許入,違令者斬!”


    一枚令箭當空拋下。


    城門尉撿起令箭,拱手道:“末將得令!”


    他轉對門卒:“關城門!”


    吊橋扯起,城門關閉。


    兵禍過後的衛國,又遭疫情肆虐。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子曾說過:大兵過後,必有災年。


    一則,打仗會消耗大量存糧,數萬人過境如同蝗蟲般破壞農田。


    二則,正所謂:“敗績之軍,死者蔽草,屍且萬數;饑饉之歲,餓者滿道,溫氣疫癘,千戶滅門!”


    打仗會死人,死人一多,就會傳染疫病。


    趙人攻城,留下了不少屍體,楚丘一戰,雙方拋屍近萬人,趙兵又累又乏,慌忙撤退,哪有氣力全部掩埋起來?


    趙軍陣亡的將士掩埋了一些,棄之荒野交給豺狼烏鴉吞噬的也不在少數,於是滋生疫病也就不為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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