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慢慢醒過來,發現自己是趴著的,而且沒穿上衣。


    稍加回想,就記起了事情始末。


    他也很清楚自己是怎麽暈過去的,之前遭到冰雹的猛烈群攻,又被一拳粗的幌杆砸到單膝下跪。


    砸得背後烏青一片,一道大斜杠伴著好多小青點,就像什麽奇怪的陣法封印一樣,不碰還好,一碰就酸痛難忍。


    到後來,已經不能再背大竹筒了,連衣服的摩擦都會刺激到淤青的位置。


    再有就是在城裏轉悠了一整天,四處打探、觀察,腳步幾乎沒停,有點疲勞過度。


    剛回驛館準備躺下休息,就碰見了張簡帶人來找事。


    其實額頭已經隱隱發汗,但氣勢一定得站在上風,撐起半條命也要把這幫人給趕出去。


    這麽硬撐的後果,就是他兩眼一黑,再醒來時,已經回到自己房間。


    哦,應該是公羊丘的房間,現在兩人合住,隔壁那間留給汪家五口,隱約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應該是從地窖出來了。


    現在大概是半夜,屋裏點了幾盞燈,屋外傳來低低的蟲鳴,夏末的夜晚靜謐安逸。


    剛醒來時不覺得,越清醒就越感到背後麻辣辣地刺痛,就像以前被人忽悠著做什麽蜂毒祛濕的治療。


    他覺得自己的後背快要燒起來,忍不住喊道“阿丘啊。”


    阿丘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細微的摩擦聲,有人坐在榻邊,帶著清淡的杜衡香,輕聲問道“醒了?”


    “是你啊,”將離歎了口氣,“阿丘呢?”


    夕霧看看門外“他去燒水了,要給你熱敷。”


    “哦,咳,麻煩你,看一下我的背有沒有事,好痛,就像有很多小針在紮,不會是你幹的吧?”


    “是啊,”她笑了笑,“是我的活血膏。”


    “這膏一定有毒,我還能活多久?”


    “嗬,我若下毒,你早死了。”


    趴得久了,胸口壓得難受,將離使勁翻轉過來,就像翻麵的閑魚,平躺在榻上,長舒一口氣。


    夕霧發現他在盯著自己,立時轉過臉去,隨口說道“你臉上掉皮了。”


    “嗯?”將離摸摸臉,“哪裏?”


    “左臉,劍痕。”


    “哦,這玩意兒啊……”他說著把假豬皮揭下,丟到一邊“大概是膠不粘了,明天還得重新弄一下。”


    “那個……”夕霧低頭問道,“其實我昨晚就想問你,為何要將此痕遮掩?”


    將離笑笑,說道“九原君此人,左臉一道三寸劍疤,這話你可聽過?”


    夕霧想了想,好像曾在市集中聽到其他遊俠談論過,輕點一下頭“所以你才……”


    “拜你所賜,我的後半輩子就都得貼著那張假皮。”


    她覺得這話不對,雖然疤是被自己所傷,但假皮可是他自己要貼的,當即反駁道“又不是我讓你詐死南下的,怪我作甚?”


    “嘖,你小點聲。”


    夕霧見這人一活過來就跟自己開懟,看來沒什麽事,害自己瞎擔心一場。


    她把小竹罐往他枕頭邊重重一放,冷聲道“這裏是七日的藥量,早晚兩次搽抹,七日應會消退,以後就讓你的阿丘幫你抹吧。”


    “嗯?剛才不是他抹的麽?”


    剛才是夕霧抹的。


    她心跳有點紊亂,閉目深吸,徐徐呼出,起身說道“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走了。”


    “誒,等等。”將離喊住她,“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去,行不行啊?”


    她嘴角偷偷揚了一下,又很快抹平,道“你覺得呢?”


    “那倒是我杞人憂天了,你走夜路,害怕的應該是別人。”


    “知道就好。”她走出兩步。


    “再等一下。”將離又喊道。


    雖然很情願被他喊住,但還是要裝作不耐煩的樣子,蹙眉問道“又作甚?”


    “嗯……逆旅晚上是會插門的吧,你還進得去麽?”


    “我不用走門。”


    “哦。”


    將離想起來,這姑娘飛簷走壁,上樹上梁,壓根就不需要走門,自己瞎操什麽閑心。


    見將離不再說話,她試探問道“那我走了?”


    他眨眨眼睛“那個……”


    果然還有話,她竟有一絲心花綻放開來,擺出一副嫌棄臉“有完沒完?”


    將離豎起一根手指“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一個人住逆旅麽?那邊安全嗎?我聽汪慎說,那裏住滿人了,雖然都是家境不錯的流民,但人多眼雜,你一個姑娘家,難免遇到閑事,總不能每次都是打打殺殺來解決吧?”


    夕霧笑眼看他,餘光在他胸口掃過,小聲道“你這算是在關心我麽?”


    將離當即點點頭“是啊。”


    她沒想到他會回答得這樣利索,這樣不假思索,就像不覺的這些曖昧問題有什麽更深的意思一樣。


    也許他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這麽想來,夕霧輕歎了一聲“你這樣囉嗦,你家兩位夫人是如何受得了的?”


    “嗬,我家夫人,那可不是凡人,唉,兩位夫人……啊……唉……你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夕霧忽然變得很有興趣,他這副煩擾神傷的樣子還真沒怎麽見過。


    她又坐回榻邊,將離下意識地擋了下身體,慢慢拉過薄毯,把上身蓋嚴實,又問道“你不是要走了麽?坐回來幹嘛?”


    “這兩位夫人,你最喜歡哪一個?”


    “還用說麽?當然是雲娘,而且用‘喜歡’這個詞是淺薄了,得用‘愛’。”


    “愛?”


    “你看你,不懂了吧。”


    夕霧覺得自己懂,她在南楚的彭澤學宮聽說過墨家的“兼愛”。


    諸侯相愛、君臣相愛、父子相愛、兄弟相愛、人與人相愛、天下之人皆相愛……想得很美。uu看書 w.uukansu.cm


    不知道此時講的是不是這個,她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問了,免得這人再說自己不懂。


    “其實這種東西沒法解釋的,隻有真正去體會了,才能感受得到。”


    夕霧想了想“就像……你去南楚找她?”


    “對,”將離笑了笑,“這大概算是一種表現吧。”


    “那衛家的那個呢?”


    “你知道她姓衛?”


    “誰人不知?先帝長子迎娶左相獨女,太後賜婚,親封九原夫人,整個天秦都知道。”


    也對,宗室和外戚聯姻,除了聯盟本身的含義之外,還要讓世人皆知,知道他倆結盟,知道他們站在一邊,這也算是一種立場的宣誓。


    “她的話……”將離目光暗淡下來,長歎一聲蒙上毯子,“唉……我好累,先睡了,你走的時候把門帶上。”


    將離聽見她又在榻邊呆了一會兒才走,不知道在磨蹭些什麽。


    她剛走沒多久,公羊丘就端著熱水盆回來“那姑娘走了?”


    “嗯。”將離翻身趴著,讓他敷上熱葛巾。


    “她身手超凡,你們怎麽認識的?”


    “說來話長,別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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