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隔壁桌的人換了話題……


    “黃河又澇了,唉,東郡被淹了好多地,怕是要完了。”


    “官府不管麽?”


    “水患哪裏能管得了,找人治水治了這麽多年,哪次見好過?”


    “年年澇,年年都是逃難北上的流民,流民易亂,這回據說規模可大哩,也不知道會不會鬧到咱們這兒來……”


    ……


    此處是巨鹿郡與上穀郡交接的地方,在巨鹿郡的最北邊。


    這個村子叫黃子鄉,離這裏最近的城邑是臨平縣,騎馬還要向西南跑上半個時辰。


    跑過去天都要黑了,天黑關城門。


    這年頭外麵有狼,和其他野獸,還不少哩,若非實在沒有辦法,基本上沒有人會選擇露宿荒野,還是就近住下比較保險。


    驛站是官營,是為了出差的官員和郵驛們準備的落腳點,平時也不會接收普通人入住。


    給普通人入住的叫逆旅,一般小城邑還沒有,必須得是萬人以上的才會有。


    而城裏的驛站才能稱得上驛館,村口的就隻是驛站。


    黃子鄉的驛站是個十畝地的夯土小院,院中兩個大屋,前院種桑,後院養豬,就是個放大版的民宅。


    老板叫孫大樹,是官府選定的代理人,勉強算是公職,但待遇上要比郵人差點,也不免徭役,因為官府給他們家吃住。


    夫妻倆帶著兩個十幾歲的孩子,一家四口住在東屋,過往住客住在西屋。


    他們每月從鄉府領糧,給住客準備出差套餐,就是最簡單的麥飯或者一些佐食,而門口賣湯餅的是老板的弟弟孫大根。


    將離發現一個現象,隻要是這種鄉村裏的驛站,門口就都會有一家賣湯餅的。


    而且這小攤的老板,不是驛站老板的親戚,就是驛站老板娘的親戚,或者是親兒子女兒。


    當驛站的麥飯吃多了,才能體會到換換口味的重要性。


    因為驛站本身不賺錢,老板家若是想賺點外快,就找親人來開湯餅鋪,跟他們分成。


    也許客人隻是停留一晚就走,沒有長呆的,但他們如果在之前的路途上吃夠了麥飯,那麽在下一站,八成都會改吃湯餅。


    所以這一站一站搭配著,湯餅鋪子的生意還挺不錯,這會兒又來了一個郵人,背著裝了公函的竹筐,在隔壁坐下。


    “老三,”孫大根在灶邊喊他一聲,端來一碗水,“這回又要上哪兒去啊。”


    老三擦擦汗,扇著袖子,歎了口氣“去上穀呐,沮陽。”


    孫大根放下碗,問道“東郡那邊怎說的?真的全都淹掉了?”


    這話問完,鄰桌的幾個遊俠、菜農,還有將離這桌,全都轉過頭來盯著他。


    黃河下遊水患頻發,幾朝幾代都沒能治好,一旦洪澇,就是數以萬計的傷亡和無法計算的財產損失。


    麵對洪水猛獸,人們隻能逃,成群結隊地逃。


    這一逃就容易亂。


    將離心裏一沉,東郡被淹,就隻能再往東繞行濟北郡,在今山東北部一帶,那裏也是黃河下遊,渤海還是黃河入海口。


    他此時倒不是犯難,而是慶幸,慶幸雲娘他們早先南下,沒遇上這洪澇。


    大家都在等著老三說話,老三有點怯場,緊張地尬笑一下“別、別都這樣看著我,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能不能當真。”


    “管他呢,”一個遊俠喊道,“先說來聽聽,好歹也是一點消息啊。”


    “那我可說了,我聽說啊,像濮陽、樂昌這樣的,都不行了,關城都擋不住水,濮陽那什麽地方,多少富商大賈,也跟著流民一起跑了。


    “至於那些小鄉小裏的,就更加免提,你是這些怎麽也得幾萬人吧,好家夥,全都往邯鄲郡跑。


    “那邯鄲城、武安、安陽、還有鄴縣,哪個沒有吃過流民的虧,一早就封了城,限製進出,這些流民就繼續北逃,往巨鹿這邊來了,唉……”


    孫大根問道“那之後呢?”


    “之後?之後就是我也不知道了。”


    “我們在巨鹿北邊,他們不會跑這麽遠來吧?”


    “那可不一定,巨鹿城應該會遭殃,唉,各自保全吧,誒,來碗湯餅啊。”


    在座眾人相顧著連連搖頭,這些人雖然關心,但畢竟這裏離災區還有很遠的距離,也隻是事不關己地關心一下,很快就又說道別的話題上去。


    隻有將離是真正擔心的。


    巨鹿城是巨鹿郡的治所,規模比九原城還要大,是南下路上的重要站點,是在離開北境之後,即將要遇到的第一個大城。


    將離無心遊覽,但畢竟會經過,也是想見識一下的。


    如今卻又聽到黃河水患的消息,流民北逃,他擔心這會影響到行程。


    老板娘端來湯餅,兩個生雞蛋,又送了一碟醃菜根,兩人謝過之後,埋頭開吃。


    雞蛋直接打進麵裏,蛋清就著熱湯麵的溫度,能稍稍變白,再攪和兩下,把寬麵裹得粘稠,這是一種普通人家的常見吃法。


    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飯都要好好吃,趁著還能吃上。


    ……


    ……


    太陽已經開始落山,紅紅圓圓的,被山頭遮去一小塊,就像被咬了一口的圓餅。


    日落而息,村口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是種地回來的農民,一群,扛著鋤頭,挎著簍子,趕著牛車,嗬著狗。


    將離喝完麵湯,放下筷子放下錢,和公羊丘對視一眼,兩人同時離席。


    遠離熱熱鬧鬧的鄉裏百姓,到村外的一顆大樹下低聲談論起來。


    將離抱起手臂“有什麽想法?”


    “若從淮揚郡南渡淮河,經過巨鹿南下是最短的路程,尚且不知水患程度是否真如那郵人所言,在下覺得言過其實,實在有些誇大。


    “此去巨鹿城,約莫快馬兩日,如果當真有幾萬人北逃的規模,從時間上、從人數占地上來看,這會兒其實就該已經逃到這裏,uu看書.uanshu.cm而不會還像現在這樣一片安樂祥和。


    “此處消息不全,我們不能僅憑一個郵人的話就輕易更改路線,臨平縣估計也不能獲知更多,隻有先到巨鹿城探探情況,那裏人多路廣,消息也可靠些。”


    “可以,”將離點點頭,“如你所言。”


    “明日一早啟程,直奔巨鹿城。”


    “好。”


    ……


    ……


    將離晚上從井裏打了桶水,洗了個澡。


    這裏的浴室條件簡陋,灶是冷的,沒有熱水,他直接衝了冰冷的井水澆涼。


    一路都沒有時間好好打理自己,曬黑了,頭發梳得很鬆散,沒有宋桓,他基本懶得管,半束披發了事。


    這個人早已不是半個月前那位講究的公子將離,已經開始顯露出一點闖蕩江湖的模樣。


    不過……長時間連續騎馬很蛋疼,腿受不了。


    原本想著去到巨鹿郡的大驛館可以稍作調整,休息個一兩天,但現在就連這點也不能保證。


    他轉了轉脖子,向後撐了撐背,不知道巨鹿城有沒有搞推拿的地方。


    這麽想著,忽然打了個寒顫,脊背一涼。


    他發現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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