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一夜沒睡好,除了地上涼的緣故,也因為衛桑兒睡覺很不老實。


    看著是個端莊高傲的大小姐,四仰八叉的睡相讓人汗顏。


    剛要合眼,後背就揮來一掌,睡個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太瘮人。


    將離無比想念雲娘在自己懷裏的感覺,兩人夜夜相擁入眠。


    她安靜柔軟,就像一隻溫順無比小綿羊,是一劑令人上癮的安眠藥。


    現在不僅懷裏空空,連覺也睡不踏實。


    想得他都快要哭了,果斷爬起身,一個人回到榻上去睡,還不忘往錦布上弄了滴血。


    次日一早,將離疲憊地醒來,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又多了一個衛桑兒。


    而且比自己醒得還早,正撐在枕邊,直勾勾盯著他,像是要吃人。


    將離被嚇得不輕,來了起床氣,重歎一聲。


    一句話也不想跟她說,煩躁地蹬開寢衣,坐在榻邊揉眼睛。


    她的聲音從身後輕輕響起“你昨晚說夢話了。”


    “哦,”將離打了個哈欠,說道“叫我主君。”


    他心裏尋思著誰還沒說過夢話,你自己睡覺一幅怪模樣,還好意思嫌別人說夢話。


    “你說的子瑜……是誰?”她問。


    “……”


    ……


    話說衛桑兒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醒來,發現這人又自個兒回到榻上,她也就跟著過來,之後就再沒睡著。


    她被他昨晚那一頓直接露骨的暴力吐槽懟得心裏很堵。


    口口聲聲說是他自己的問題,倒讓人覺得是別人欠他的。


    衛桑兒不是什麽刁蠻千金,她在鹹陽口碑很好,對下人也時常關懷。


    至於什麽高傲,那是骨血裏自帶的氣質,看看雲娘尹子瑜就明白了。


    禦史中丞家的女兒尚且如此,更別說她是丞相之女。


    但比起雲娘的按捺隱忍,桑兒還是沉不住氣。


    除了年紀小幾歲,也因她不經風雨,被家人從小寵大,頗得先帝和太後的寵愛,還沒有人敢這樣對待過她。


    趁著將離睡著,她用眼神在他臉上千刀萬剮,剮到左臉上的一道疤,頓時停住。


    也正是這時,她才認真觀察起這個主君的樣貌。


    發現他的長相並不讓自己反感,眉目清朗,幹幹淨淨,看著很舒服。


    如果硬是要跟他過下去,除了他那張討厭的嘴,其他的也還能接受。


    她聽說過九原君遇刺,這疤大概就是那時留下來的,也聽聞他在長城領兵殺敵,好像是個勇武之人,卻又被傳不務正業。


    也不知道哪種說法是真的,或許都是真的。


    桑兒慢慢說服自己接受這人就是自己良人的事實,正自打量,他忽然在夢中微微張口,念叨了幾句。


    閑著也是閑著,她就俯身側耳去聽,聽到一個久違的名字。


    待他醒後,方才盤問起來……


    ……


    將離虎軀一震,原本迷迷糊糊的腦子瞬間清醒,大概是自己說夢話時喊了子瑜,被這姑娘聽了去。


    他調整下呼吸,反問道“什麽子瑜?”


    “別裝。”


    “我裝什麽?有什麽好裝的?還有啊,你得叫我主君,別老你啊你的,也太沒——”


    “我從前……”


    衛桑兒打斷他,輕輕挪到他身邊,慢慢說道“認識一個叫子瑜的姐姐,她是個才女,詩書數術無一不通,隻是不喜出門,我便去她家找她……”


    將離沉默下來,聽起來是同一個子瑜,看來她倆認識。


    “……子瑜姐姐比我年長三歲,待我很好,我們誌趣相投,情同親姊妹,怎知有日,父親不再準我同她來往,之後沒多久,我就聽說……聽說她家……”


    她說著說著,聲音小了下去,輕歎一聲,麵容惆悵。


    將離轉頭看來,見她難過的樣子不像是裝的。


    但也不打算跟她套什麽近乎,便說“同名罷了,你說的那人,我不認識。”


    他說完就起身走開,喊人進來服侍洗漱。


    四個婆子在門外守了一夜,沒聽見寢室裏傳出什麽動靜,有幾分疑慮。


    但見到白錦布上的紅血印,都很滿意,相互瞅瞅,笑著點點頭,隻當是這對新人行事安靜。


    將離心覺一陣厭惡,揮揮手打發她們離開。


    接著徑自走出房門,打了一套拳,又跑去看看老甲。


    “臭小子!”


    老甲見了將離就要打他,可惜手上無力,隻能指指點點地揮著。


    “你個喜新厭舊……”他伸手從榻邊摸出一隻空碗,扔過去,繼續喊“……拋妻棄子的狗東西!”


    碗在他腳邊摔得稀碎。


    這老東西明知來龍去脈,明知將離受人挾製,也還是要發泄一下,心裏不痛快,憋著多難受。


    雲娘就像自己的女兒,她才剛剛離開,將離就與漂亮的新夫人同房一晚,今天居然還有臉來見他。


    將離歎了口氣,蹲身撿起一片片碎陶,壘到旁邊,無奈道“無論我說什麽,先生大概都是不願意相信的了,那將離就不說好了。”


    “扶我起來。”老甲瞄他一眼。


    他已經可以被人扶著慢慢坐起,靠上軟墊,一臉“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舒坦,咳嗽兩聲,說道


    “唉,幸好現在入了夏,要像秋子那樣在冬天受傷,我這老命也算沒了半條,臨了都不讓我安生,這算什麽命啊。”


    將離端來藥“先生吉人天相,很快就會好起來,我在長城那邊也算殺了些敵,還沒見到過有誰中了環首刀還能活下來的。”


    說罷給老甲喂上一口,老甲喝完砸吧著嘴問道“你準備何時離開?”


    將離替他擦擦嘴角,想了想,說“府裏守兵還要呆上一月,這趙無風還安排了幾個婆子在門口看著,怕是近段時間不好有什麽大的動靜,隻能過了這陣,等雲娘那邊安排妥當來了信,我就動身。”


    將離並不覺得雲娘是去了多遠的地方,九原城和雲夢澤,大概就是現在內蒙古包頭和湖北荊州的位置。


    但當世之人都覺得很遙遠,而且跨了國。


    所以一別即成永別的感覺非常強烈,老甲每每想到,一股空虛就湧上心頭。


    距將離做出這個決定不過兩天,他就已經問了四五次什麽時候走。


    人老了,適應能力變弱,就怕變化。


    經過雲娘的那場突變,老甲顯然還沒有緩過神來,就這麽走掉了一個幹女兒和兩個愛徒。


    他怕將離也會哪天連招呼都不打就一聲不響地離開。


    反複問他,就是給自己心裏落個數,他走之後,也許兩人此生就再也不會見麵了。uu看書.uukanshu


    老甲還有事要交代,關於一段往事,和傳承。


    眼下看來,將離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年輕、有膽識、有頭腦、有擔當,在江湖遊俠中還有一定的聲望。


    此時宋桓進屋,說衛姑娘那邊都準備好了,請公子一同前去告廟。


    “你還叫她衛姑娘,被她聽見,會來找你茬的。”將離苦笑。


    宋桓搖了搖頭“仆知道公子隻認雲夫人,所以私下裏,也不會把那衛姑娘叫成夫人。”


    “好,你有這份心就好,至於什麽時候叫夫人、什麽時候叫姑娘,自己把握住了,別被她挑到刺,那可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丫頭。”


    “仆明白。”


    “那先生,”將離又看向老甲,“我又要去作戲了,晚些再來看你。”


    老甲“嗯嗯”兩聲,待將離走出兩步,又突然喊住他,說道“那是衛良的女兒,衛良是個人精,他的獨女想必也得到幾分真傳。


    “你手上一定要拎著輕重,即使不願親近也不要刻意怠慢,更不能讓她察覺到你要離開的跡象,提起心來……”他停了停,繼續說道,“這座君府,已經不是家了。”


    將離聽罷,朝他鄭重作了個深揖,嚴肅道“將離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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