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去沒幾天就進了季冬,也就是臘月。


    這個月的歲終祭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典,一般在冬至之後的第三個戌日舉行,也就是下旬戌日。


    家家戶戶都要在家中祭拜列祖列宗和五祀,奉上祭品,去歲迎新,感懷祖先恩德保佑,祈求來年風調雨順。


    暖洋洋的冬日午後,九原城東的同裏垣牆外,坐了一群曬著太陽編穗的婦人。


    她們把黑、黃、白三色的繩子編成粗粗的長穗,掛在門、窗、灶和祠木上,作為歲終祭的裝飾,多出來的要放到市集上售賣。


    “幾位夫人,請問要柴麽?”


    一個老丈背著重重的一大捆柴,佝僂著背,蹣跚著步子過來問。


    這些是他上午進山撿的,都是粗壯的大長枝,冬至前的大雪壓垮了不少樹,壓斷許多粗樹枝。


    這兩天雪融了,很多人都會進山去撿,撿來賣給備柴不多又懶得去撿柴的人家。


    幾個婦人互相看看,都說不用。


    背柴老丈就繼續蹣跚著往前,腳掌在地上慢慢搓步,挪三步才有常人的一步遠。


    從邊上跑過兩個挎著布兜的少年,大概是誰家的孩子,著急忙慌地像是要去辦什麽大事。


    一個胖婦人突然意識到有個是自己的娃,沒看清臉,光聽著那步子就認出來了,甩著穗指向他“阿桂啊!上哪兒去?”


    阿桂邊跑遠邊回頭敷衍道“去君府,一會兒就回來!”


    背柴老丈聽到這句話停了一停,挪得更慢了。


    然後慢慢吞吞地把背上的柴禾放下,捶著膝蓋歇腳。


    胖婦人倏地起身,插著腰扯開嗓子吼他“你現在就給我回來!”


    阿桂和小夥伴歎了口氣,不情不願停下步子,一路小跑著回來。


    胖婦人不等兒子解釋,舉著彩穗在他腦門上指指點點


    “你瞧瞧你,一天到晚的都在幹什麽,書不好好念,活也不好好幹,就知道往外麵跑,你父呢?又去君府了?”


    這婦人在講到“君府”兩個字的時候,心裏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特地把聲音揚高,好讓周圍人都能知道他男人有出息,被招去君府做事。


    “是啊。”阿桂做個鬼臉,“九原君捉了頭小羆崽,準備在南郊山上建苑,還要找個能管獸的囿人,父親就去啦。”


    胖婦人享受了一下旁人的羨慕,明知故問道“那你去幹什麽呀”


    “父親讓我去看羆,說它小小的可好玩了。”


    “好了,去吧,小心點兒。”


    阿桂這才被放行,帶著小夥伴一溜煙地跑遠。


    胖婦人在鄰居們好奇的詢問中悠然坐下,半推半就地穩穩接住一連串問題


    “哎呀,也不是多大的官兒,就是去打打雜,管管獸什麽的,混口飯吃唄。”


    “羆?羆就是大熊啊,好大好大的熊,不過它現在還小,讓我良人去養著,還好他會這麽一手活計,他們家祖上就是幹這個的,在上林苑養什麽豹啊虎啊鹿啊鶴啊……”


    “我良人最近都是要在君府的,後院給小崽子圈了塊地,等熊苑建好了,怕是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南郊嘍。”


    呱唧呱唧呱唧……


    一個揣著袖子的老頭兒從旁經過,頂著蓬蓬灰發、穿得鼓鼓囊囊。


    趿拉著老布鞋,朝婦人們丟下一句“玩物喪誌。”


    胖婦人雙眉頓豎,朝他一甩彩穗“嘿,老甲,你還好意思說別人,看看你,整日裏遊手好閑,去市集上蹭吃蹭喝,有本事,你也去活捉一隻羆來啊。”


    另一婦人拉拉她“好了好了,少說兩句,人老甲也沒吃你家的糧,光是蹭市集上的那些啊,就夠他再活五十年的了。”


    老甲才不理她們,這些話聽得兩耳生繭,懶洋洋地用小指掏掏耳朵,把鞋底趿得唰唰直響,像是要讓同裏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回來了。


    “老東西回來嘍!老東西回來嘍!”


    一溜騎著竹馬的小垂髫繞著他轉圈,老甲“去去”地用腳趕他們走。


    他一腳甩掉了鞋子,最近的小孩兒伸手去搶,被老甲光著的臭腳丫重重踩上手,疼倒不疼,老甲提著勁兒呢。


    就是臭。


    這小孩兒像身中劇毒一樣跪倒在地,抽搐著小臉看著雙手,又噴張著鼻孔瞪視這老東西。


    老甲撇嘴笑笑,撿回布鞋套上腳,郎裏郎當地走掉了。


    “老甲回來了。”一個路過的老夥計笑著跟他打招呼。


    “嗯。”老甲點點頭,突然拉住他,悄悄往老夥計前襟裏塞進一包肉脯,小聲道“上次那事兒,深謝老哥哥了。”


    老夥計拍拍他手背“不打緊不打緊,誰家沒個難事兒?你這也太客氣了。”


    他說著把肉脯往裏塞塞好,兩人又寒暄幾句,才分頭回家。


    之前那胖婦人見老甲走遠,才又跟大家八卦起來“誒,你們說,老甲他有孩子嗎?”


    “應該沒有吧,從沒見過呀,也沒聽說過,怎麽突然問這個?”


    “咦……可有天他開門的時候,我瞧見他院兒裏有一孩子,看身形,uu看書 .ukanshu跟我們阿桂一般大,十四五歲的樣子,但是可瘦了。”


    “是咱們裏的麽?”


    “沒見著臉。”


    “應該是作弄他的孩子吧,他們不是總往他家院裏扔泥蛋嗎,還藏在門後嚇唬他。”


    “唉,這老甲說來也可憐,老了老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幾個婦人巴拉巴拉哀歎這個埋怨那個,嘴裏忙個不停,手上編穗的速度卻越來越快。


    背柴老丈斜過眼睛看她們,又瞄向她們口中那個叫作“老甲”的。


    眼瞅著老甲越走越後,很快就要在巷子盡頭拐彎。


    老丈單手拎起重重的柴,甩到身後背好,聳動下肩膀,再次彎下背。


    一個婦人突然停下手上的活兒“差點忘了,我家柴好像快沒了。”


    她又去張望那背柴的老丈,朝他招招手“賣柴的。”


    那老丈快步走來,依然佝僂,但不再搓步。


    而且目光如炬,走路帶風,徑直從這婦人身邊走過,看都不看她一眼。


    讓那婦人好生納悶,也隻當是碰見個怪人。


    背柴老丈背後的一大捆粗柴,因著他過快的步伐被晃得一顛一顛,隱約露出一段纏著黑布的劍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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