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當年能教出齊天這樣的先生,是個什麽樣的人?”宋應星看著打馬遠去的齊天等一行,笑著對王徵說道:“每每遇到工具器械製造之難題,總會給出一些頗為前瞻的建議。若是能將他老師接到漢洲,必然可為我等解惑許多。”


    “北方亂象,山東離亂,恐怕一時間難以尋到。”王徵搖搖頭,說道:“我大明人傑地靈,隱士高人何其多哉!”


    “但我大明如今,亦是何其多難呀!”宋應星等人,每次從移民船隊返回漢洲的時候,都會收到許多大明搜集過來的各種信息,雖然時間有大半年的滯後性,但他們也從中得知大明一些境況。隨著時間的推移,大明北方的局勢似乎愈發糜爛。


    以前從大明來的移民,絕大多數都是基層平民和小手工藝者,讀書人、醫者、工匠等各類特殊人員都是靠漢洲人哄騙欺瞞,才能陸續弄回來一些人。


    可從去年開始,來到漢洲本土的眾多移民當中,增加了許多原來的大明中小地主富農階層,讀書人和各類特殊技能的人員也相應多了起來。這說明,北方的秩序已然崩壞,連據有恒產的大明中間階層都無法生存下去。那麽,更多的底層民眾,想必此時已無生路,或者加入流民大軍,對本來就非常脆弱的北方經濟進一步破壞,或者,不斷地逃難至尚有一息生機的江淮、湖廣,以及南方。


    “是呀,想我煌煌大明,近年來,居然會變成如此模樣,內憂外患,民不聊生,隱然已有亡國之氣呀!”王徵也是歎道。


    “故國家園,若真的如齊天所言,最後讓胡虜腥臊占了去,那可謂真的是我華夏又一次整體蒙難。”


    “所以,我等雖身已老邁,但仍舊要為漢洲出一綿薄之力,以延續我千年華夏文明,漢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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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漢洲畢竟孤懸海外,遠離漢土,若幹年後,能有多少文明傳承而來,又有多少漢家典籍能延續下去。”宋應星想了想漢洲出現的亂七八糟的各種新生事務,以及不古不今的部門機構稱呼,心裏不免有些擔憂起來。


    “或許,漢洲可能就是我華夏文明的花開另一支。”王徵聞言,苦笑道:“但隻要能繼承大部,亦為我漢家文明之幸事。說漢話,書漢文,行漢禮,傳漢俗,彰漢威。如此,足矣!”


    “良甫公,若漢洲以後當真能做到你口中所說幾條,我等就算是要耗費畢生精力,死亦無憾。”宋應星說道:“可我卻擔心,齊天隨著漢洲實力的慢慢增長,會醉心於彰漢威之行。若如此,恐會成漢武靡費國力之事發生,徒耗民力,禍及百姓。”


    “少年人性子跳脫,喜武彰力,且容我等慢慢引導規勸吧。孟子的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齊天日後或許也會逐漸領悟其意。”王徵倒是不以為意,在他看來,齊天以僅二十之齡,處事也算穩重妥帖的。


    “良甫公,齊天與你外孫女二月即將成婚。如此,有了家室,想來此後也能收斂幾分銳氣,轉頭專注於民生文教,做君子之守。”宋應星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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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天騎馬回到建業城,先是回民政府,與幾個移民處的官員再次細化了新移民到來後的分配規劃方案,以及安置後續事宜。


    因為,此次投入到大明移民的船隻較去年多出了三艘,而且是提前半年就前往大明運作,粗略估計,應該可以運回一萬人以上。


    因此,漢洲從去年六月開始,一口氣在漢洲北部建業府和東部地區開辟設立了十幾個定居點。其中分配移民人數最多的地區,當屬威海地區,名額有近四千餘人,以增強當地的棉花產出能力。


    同時,民政府還給幾個東部新拓定居點,上穀(今澳洲鮑恩市)、雲陽(今澳洲麥凱市)、太和(今澳洲聖勞倫斯小鎮)、丹陽(今澳洲格拉德斯通市)等,分配了一千五百餘移民額度,以填充那裏的空白。如此,距離推進到漢洲東南膏腴所在,隻有一步之遙了。


    到了傍晚時分,處理完手頭的事務,齊天出門朝民調處走去。中午的時候,收到齊遠山的報告,說是發現了一個隱藏在漢洲黑衣衛的鄭芝龍探子,而且身份有些特殊,讓他返回建業城,以做詳細匯報。


    開始,齊天還非常驚異,民調處還是在成立後沒多久,大規模地挖出了許多探子,有西班牙人的,荷蘭人的,也有鄭芝龍的。隨後,漢洲與荷蘭開戰以來,民調處幾乎再也沒有捕獲過任何一個外來探子,所有的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內部防控方麵。


    如今突然聽到齊遠山說是發現了一個身份特殊的探子,而且還是鄭芝龍那麵的,抱著好奇的心情,離開黑山礦場的蒸汽抽水機試驗現場,急匆匆地跑了回來。


    可到了建業城後,轉念一想,即使真的抓住了鄭芝龍的探子,以現在漢洲與鄭芝龍合作的關係,也不能將對方直接砍了,而且,這麽些年過去了,他也未必能有機會將漢洲的消息傳遞出去,其危害性也沒有那麽大。所以,齊天先將手頭裏的一些民政事務處理完了後,才慢慢的朝民調處而來。


    “怎麽發現的?”齊天輕聲問道。


    “前幾年,俺們不是捉了幾個鄭芝龍的探子,後來陸續都投靠了我們嗎?”齊遠山笑著說道:“結果,上周有一個人跟著俺們前往軍政府辦事的時候,被他撞見一個黑衣衛,雖然對方穿著軍服,但他依稀還記得那人的模樣。也是他機靈,沒有驚動對方,事後悄悄地告訴了俺。俺們對此人進行了一番調查,而且還秘密潛入他的家中,獲得了一點蛛絲馬跡。昨日,俺們又帶著其他幾個原鄭芝龍的探子遠遠辨認了一下,基本能確定了。”


    “可是,這個人是為我漢洲立了大功的!”齊天搖頭苦笑道:“為何偏偏是鄭芝龍的人呢?”


    “發現他是鄭芝龍的探子後,俺也覺得撓頭。”齊遠山說道:“而且,查了一下,他應該沒有對俺們漢洲做出過什麽嚴重的破壞行為。當然,也有可能,他沒有多少機會去做這些。”


    “你說,人家剛剛立了功升了官,我們就把他捉了去,會不會太……太傷黑衣衛的臉麵了?”齊天不由想起黑衣衛指揮使管宗祥和胡文進親密交談的情景。若是民調處貿然去抓人,會不會引起管宗祥的警覺和反感,以為自己利用權力刻意針對他們。


    齊天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心裏反複權衡著如何應對此事,而又不過分刺激管宗祥。


    “給我個機會。”


    “怎麽給你機會。”


    “我以前沒得選擇,現在我想做一個好人。”


    “……”


    後世《無間道》中一段對白,突然從齊天的腦海中冒了出來,這個鄭芝龍的探子,如今在漢洲立下大功,還升到黑衣衛的中高層職位,據說,他還成了家,有了孩子,那麽,他現在對鄭芝龍還剩下幾分忠誠呢?


    “遠山,你私下去找這個人。”齊天抬起頭對齊遠山說道:“你問他,願意在漢洲建功立業,還是返回大明等待亂世來臨。”


    “四叔,你要招攬他?”齊遠山問道。


    “不是我要招攬他,是漢洲需要這樣的人。”齊天輕聲說道:“這樣的人不能白白浪費在大明的亂世當中。”


    “他以後,不會有反複吧?”齊遠山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應該不會,至少我們能給他的,鄭芝龍未必那裏有。”齊天說道:“鄭芝龍現在可是在大明海疆叱吒風雲,手下能人自然也是無數。這個人被派來漢洲當探子,想必地位也不是很高。”


    齊遠山聞言,點點頭,說道:“那俺去找他談談,希望他能認清自己所處的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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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建業城北,一處三進的宅院裏。


    吃過晚飯後,何清坐在屋簷下,看著自己的柔佛妻子懷抱著兩歲的幼兒,嘴裏哼著聽不懂的曲子,哄著他慢慢入睡,心裏麵隻覺得一片恬靜,曾經海上的風浪,以及巴達維亞瘋狂地圍城攻防戰,似乎都是夢中才出現的事。若是如此平靜安寧的生活下去,想來也是萬分愜意和閑適的。


    然而,當一個身影出現在院子的木籬笆門前,何清猛然從恬淡的情緒當中驚醒過來。


    齊遠山,漢洲民政府調查處的主事,專司內外間諜細作的偵辦。


    一般的,何清會遠遠地離開這些民調處探員的視線當中,生怕會被他們發現自己內心隱藏的秘密。鼓動明人武裝以為內應,協助漢洲攻擊艦隊奪取古邦後,他一度有些猶豫,是否繼續返回漢洲本土,還是再次申請留在帝力城,或者新鄉堡。


    但作為奪取古邦的功臣,而且還在巴達維亞九死一生,吃了不少苦頭,齊大江豈能將他擱置在海外領地曬太陽,一意將他帶回了建業城,並向統領府申報了他的功績。


    由此,何清不僅被統領府給予優厚犒賞,還立即被擢升為黑衣衛副指揮使,成為該組織的第三號人物,他也是黑衣衛自成立兩年來晉升最快的人,羨煞眾人。


    在那一刻,何清感覺自己似乎已經到達了人生頂峰。數年前,自己不過是鄭芝龍手下一個試百戶,毫不入流的小官。誰能想到,自己的境遇如此神奇,被派到漢洲做探子,幾番生死,竟然可以混到如此高的地位。


    午夜夢回之際,何清有時在想,幹脆就此投了漢洲,高官得做,厚祿得享,又有妻兒環繞,人生恐無以為憾了。


    但自己卻時不時地想起在大明泉州的妻兒和父母,以及當初與自己同來漢洲的幾位同伴。


    他也暗地裏到漢洲幾個礦場去打聽被漢洲民調處捕獲的同伴境遇,但卻得不到任何信息。悚然間,他懷疑是不是被民調處的人給秘密處死了。


    隨後,他不再刻意去過問這些事,就當他們已經死了,自己隻要做好手頭上的事,若能見機返回大明,必定要設法將家人從泉州接回漢洲。


    可就在這個愜意的傍晚時分,民調處的主事居然親自登門。他可不相信,這位與漢洲大總管關係及其密切的年輕人,是過來串門找他聊天的。


    那麽,事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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