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揚州都督王飛梟的奏報到了洛陽,吳將諸葛恪帶著數萬軍民至東關,正在構築工事。


    東關就在濡須水上,是濡須水的一個水口,乃魏吳兩國的邊界;濡須水則是連通巢湖和大江的一條河道,東南流向。


    秦亮沒親自去過濡須水,但濡須水邊也有魏軍軍寨、有將領去過,他大致知道那地方的情況。當然都是以前的狀況。


    東關水口,西邊是八寶山,東邊是濡須山。濡須水從兩處山脈之間流過,山水屏障、易守難攻。


    很早以前,東吳就在東關修建了一道堤壩,叫東關大堤。不過年久失修,東關大堤已經坍塌了一段,中間沒有合攏。大堤附近有船塢、叫濡須塢,還有堡壘。


    如今東吳調動軍民,再次構築工事,直接威脅的地方就是合肥新城。


    合肥新城秦亮以前去看過,拆了施水岸邊的舊城之後,合肥新城離水道還有二十多裏地。尋常吳軍不太願意離開水道,何況合肥新城城小而堅,很難攻得下。


    因此魏國不理會東關的軍情、暫時也不會有太大問題,最多就是失去巢湖的控製權。然而魏軍水軍不敵吳國,本來巢湖就守不住。秦亮做廬江郡守時,就曾派兵到巢湖西側的舒水上構築了防線;正是魏軍根本無法阻擋吳兵進入巢湖之故。


    但放任敵國在眼皮底下屯兵,避戰畏敵,主要還是佂治上影響不好。


    次日一早太極殿東堂朝會,尚書省的兵曹侍郎果然奏報了這件事。


    站在高柔後麵的秦亮,心裏已有了打算,他早先就與長史傅嘏商量妥了。這會隻要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提出方略,那麽大家都能知道他的主張。


    王淩沒來上朝,趙儼已經死了。如今在這裏的朝堂上,論品級地位,秦亮已經位列群臣的第三位。


    不過魏國的三公幾乎已成養老的職位,高柔與蔣濟隻是威望和地位高,沒什麽實權。秦亮這個衛將軍,才是當今朝廷裏僅次於王淩的大臣。


    這時跪坐在台階上的皇帝曹芳忽然開口道:“諸卿有何良策?”


    秦亮等大臣都有點意外,因為皇帝以前不管事,經常連朝會也不來,都是郭太後在主持局麵。


    皇帝這麽一問,沒什麽問題。然而秦亮等仍隱約感覺有點不安,大家也不方便抬頭仰視皇帝,但秦亮心裏也再次意識到,皇帝實歲已經十四五歲了。


    曹芳臨朝聽政已經有七年之久,朝廷裏怎麽回事,他應該能知道不少。


    殿堂內一時間沒人說話。此時垂簾後麵的郭太後道:“眾臣有什麽話,在陛下跟前說罷。”


    秦亮聽到這裏,才向左側挪了一步,雙手捧著手裏的象牙笏,開口道:“臣在揚州為官時,聽將士們常稱吳軍為水賊。吳軍依靠河流,善於水戰,且適應濕熱氣候。故臣以為,應等到冬季之時,調集大軍,一舉搗毀東關的土城工事,驅逐吳軍。”


    頓時就有好幾個官員附和讚同。也許朝中有人覺得可以避戰,但這樣的主張顯得太慫、一時間沒人說出來。


    曹芳看向來參加朝會的中書監王明山,問道:“大將軍是何看法?”


    王明山揖拜道:“回陛下,臣不知。”


    簾子裏郭太後的聲音道:“此事容後再議罷。”


    於是秦亮與王明山都聲稱遵旨,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沒一會,謁者台的官員似乎得到了授意,便喊道:“退朝!”


    眾官紛紛伏地行禮,皇帝離座走了,大夥兒才禮畢退走。秦亮走到寬敞的十餘扇大門前,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郭太後好像還在簾子後麵。


    皇帝還沒正式親政,今天卻過問了朝政大事。秦亮稍作停留,若有所思地跨步走出大門。


    不過如今的情況與之前相比、已大不一樣。前幾年,曹爽與司馬懿是真的要在朝堂上商議,甚至爭執博弈。


    但若現在皇帝想插一腳,秦亮當然要站在王淩那邊,到時候大事甚至可以直接由大將軍府決策,不用再到朝堂上走一遍過場。


    秦亮早就明說過,如果大權有旁落別家的危險、包括皇帝,他寧可選擇輔政王淩和王廣……希望不會麵臨那樣的窘迫處境。因為郭太後的意思,是想秦亮主政;如果秦亮被迫采取保守的策略,郭太後的處境就不太好了。


    秦亮走出東堂後,身後還跟著好些官員。王淩不來,他在朝堂上常常是前呼後擁的場麵,門外還有許多人、專程向他揖拜告辭。


    王廣、令狐愚也迎了上來,三人談論了幾句。秦亮表態道:“這等大事,我隻是說出自己的建議,最終決斷還是要問外祖的意思。”


    王廣道:“汝外祖應該要與屬官謀士商量一次,過兩天,我便告訴仲明、大將軍府眾人的見解。”


    秦亮點頭回應,接著說道:“令君又有孕了,找郎中把過脈,大概一個月左右。”


    王廣愣了一下,令君是去年臘月生的阿餘、至今才過去半年時間,可能他沒想到會這麽快。但王廣沒有多言,隻是說讓令君養好身體。


    令狐愚則道:“公淵又要做外祖了,恭喜賀喜。”


    這時宗正秦朗也走了過來,族兄弟二人遂相互行禮。


    王廣道:“我們先告辭了。”令狐愚看了一眼東邊的太陽,笑道:“天氣悶熱,那我與公淵一起先走。”


    秦亮拱手道:“回頭再談。”


    陰曆五月、還不是最熱的時候,但太陽一出來,氣溫確實挺高。主要還是因為穿著長袍的緣故,手腳都遮得嚴嚴實實,而且夏天的官服是大紅色,這顏色吸熱。秦亮覺得不科學,倒是秋天常穿的秋白色、可能更適合此時的天氣。


    一嘴胡子的秦朗有個比較可愛的小名,叫阿蘇。據說魏明帝曹叡在世時,在朝堂上也會叫“阿蘇”。當時秦亮還沒出仕,自然沒法見到那時的場麵。不過秦亮是弟,所以沒法叫秦朗的小名。


    阿蘇道:“我能回洛陽,多虧了仲明阿。”


    秦亮聽得出來,族兄還是很想做官的,畢竟在並州那種地方做無權無勢的富家翁、不見得日子多好過,族兄也不是嵇康那樣的人,基本就是個武夫俗人而已。


    “都是自家兄弟,不用那麽見外。”秦亮隨口客氣道。


    阿蘇接著道:“我回洛陽,也不想宴請賓客,隻準備了家宴,邀請吾妹金鄉公主、伯遇、仲明幾家親戚,到府上簡單吃頓飯,說說家常。仲明今日中午有空閑罷?”


    吃頓飯哪能沒有時間?無非是想不想去的問題。


    秦亮做衛將軍之後,並不是每家設宴、自己都要去,相反大多宴席他都不親自前往。


    但秦亮剛才自己說了“自家兄弟”,這會若是連家宴都推脫,那麽剛才那句話就顯得太假了!


    族兄沒什麽問題,都是秦家的人,現在秦亮對他的作用很大,且兩人毫無矛盾。阿蘇的父親是秦宜祿、母親是杜夫人,血緣上其實與曹家沒什麽關係;當時阿酥的生父還活著,生母就被曹操霸占了,曹操隻不過是他的養父。


    秦亮沒有立刻回應,阿蘇又道:“吾妹金鄉公主本在喪期,因為沒有外人,也答應要來。”


    族兄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於是秦亮便痛快地答應道:“我先去尚書省一趟,中午之前去族兄府上。”


    兩人說罷相互告辭,秦亮與傅嘏、王經一道向東殿門,阿蘇則走皇宮西門。


    阿蘇的府邸由魏明帝曹叡下旨修建,因為是先帝賞賜的地方,他被罷官之後、府邸沒人敢占。這回他回京,倒也挺方便,徑直搬到了原來的宅邸。


    秦亮像往常一樣、在尚書省看了近兩天的奏章文書,便帶著隨從出宮,繞行到皇宮西邊的延年裏。


    果然長兄秦勝夫婦、金鄉公主一家都來了。金鄉公主在喪期,確實沒見她出來走動,好在今日的家宴上她沒有穿喪服。


    何駿、盧氏也在場。秦亮以前經常在宴席上遇到何駿,當時洛陽士族子弟宴飲,多半都會邀請這個公主和尚書的兒子;但在親戚家宴上同席,還真的是第一次。


    見禮時,秦亮自然稱呼何駿的字。何駿也沒有叫他舅舅,而是稱“秦將軍”。


    以前秦亮名不見經傳、找不到什麽門路時,並未恬著臉與何駿攀親戚。如今秦亮已是衛將軍,何駿不以親戚稱呼、秦亮更懶得相認。


    不僅是因為以前王玄姬的事,而且前兩天傅嘏還說、在夏侯玄的宴會上看到何駿攔羊徽瑜的去路。何家經曆了大難,但何駿似乎並未收斂多少。


    眾人入席後,嫂子張氏笑吟吟地問道:“令君不出門走動阿?”


    秦亮便道:“令君有生孕了,在府中調養,更不能飲酒。”


    此言一出,族兄等人都恭喜秦亮。張氏卻掐指一算,說道:“令君生了阿餘才半年,這麽快又懷上了,對身體不好。”


    秦亮覺得有點尷尬,因為談懷上的原因、便是同房,遂笑了笑不願多說。


    在外人看來,情況便如張氏所言。但秦亮知道,阿餘是郭太後生的,跟令君的身體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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