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二年十月十九,辛酉年的第一場雪、在初冬時節就下來了。以前豫地有大象的溫暖氣候,已是一去不複返。


    秦亮在邸閣署房裏,正在拿著名冊,挨個召見校事,從早上到下午都在幹這事。


    麵前坐著的校事叫朱登,是個其貌不揚、臉型還有點醜的中年漢子,但朱登並未因為秦亮弱冠年紀、便禮數荒疏,反而態度恭敬,甚至有討好的感覺。


    秦亮問道:“識字嗎?”


    朱登道:“回府君話,仆識字,經書看不通。”


    秦亮又問:“如果叫汝去大魏國境以外的地方辦事,但獎賞更豐厚,汝願意去嗎?”


    朱登拱手道:“府君叫仆去何處,仆便去何處。”


    秦亮點點頭,拿起硯台上的朱筆,先在一張簡牘上畫了勾,然後換黑筆開始書寫。


    片刻後秦亮便用潦草簡略的字句寫了一行,繼續與朱登說話。秦亮並不問這些人的過往和出身,因為這裏麵有諸公安插的人,秦亮不是在自查內部,而是在準備改組官職。


    又問了一陣話,秦亮特意看了一眼門口,向朱登暗示。


    朱登起身揖拜告辭,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府君沒問,不過仆一向是隱校事的人。”


    秦亮點頭不語。


    他又看向木窗外的小雪與天空,估摸著快到酉時了,便不再繼續召見校事。收拾了一下案牘,秦亮準備下值回王家。


    不料馬車剛出校事府不遠,他就看到了路邊一輛馬車旁穿著青狐裘、戴著帷帽的甄氏,她見過秦亮的馬夫王康、故已掀開了帷帽,雙手捧在朱紅的嘴唇前吐著白汽。


    秦亮頓時感覺有點頭大,但想到甄氏與郭太後的關係、最好不要得罪,他立刻叫王康停下了馬車。甄氏也不拘泥俗禮,見到秦亮掀開尾部的木門、立刻徑直上了車。


    這寡婦雖長得貌美、身段挺辣,但秦亮並不想與她保持殲情。因為有王令君與玄姬,他覺得夠了。主要是沒必要去招惹流言,畢竟甄氏與郭太後關係不一般,秦亮現在的策略還是盡量低調地苟。


    “走罷。”秦亮拍了一下前麵的木板。


    馬車輪轂發出了“嘰咕”的聲音,顛簸搖晃著出發了。


    甄氏看了一眼旁邊的吳心,笑道:“仲明上值還帶美人呀?”


    秦亮想了想,回應道:“她是我的人,完全靠得住。上回去甄夫人的別院,我的隨從不也是這兩人?”


    吳心聽到這裏,別過身去,麵對著前方的木板,就像麵壁思過一樣。


    接著秦亮好言道:“我之前確實不知道甄夫人的身份,做的事有點失禮,還望甄夫人……”


    甄氏打斷了他的話,柔聲道:“是妾沒把君侍候好。”


    這美婦確實很會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不一樣起來。最近王令君的身體已經不舒服了好幾天,剛剛才好轉。秦亮本來就不願意去想那種事,頓時無言以對。


    但秦亮仍不禁多看了甄氏幾眼。婦人穿青裘、白裘都顯貴氣,青色的皮毛卻更能把皮膚襯得白皙,甄夫人今天也畫了妝容,白皙的臉上,黛眉朱唇的顏色很鮮豔,確實是個美婦。不過裘衣不比絹布深衣,無法顯身材。不過她的裘衣下長什麽樣,秦亮還記得,畢竟才過去沒多久。


    有些時候人的感覺、真的就隻是化學反應,秦亮本不想沾花惹草,但看到甄氏這個樣子,他的情緒依舊會上升。


    甄氏的聲音道:“妾今天相見,是為了告訴君,上回君給殿下出的主意,殿下不是沒答應嗎?但經妾勸說之後,殿下改主意了。”


    秦亮頓時十分詫異,脫口道:“這種事,殿下也聽從卿的話?”


    甄氏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信不信由君,明早去朝會,君不就知道了?”


    秦亮尋思了片刻,甄氏是由郭太後先父養大的,姐妹倆說不定從小一起長大,或許郭太後不僅是信任此人、還會受她的影響。甄氏雖然有時比較膽大,但不像個信口開河之人。她剛才說的事,應該是真的。


    若按照之前的策略,精鹽是壟|斷經營、當奢侈品賣給全大魏的士族豪強,利益便必定不小。就算分小頭,秦亮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秦亮這些年來不說窮得叮當響,反正剩不下多少錢財。大魏商業凋敝,但錢財依舊有大用。


    今天的消息簡直是個大驚喜,他也顧不得掩飾內心的高興,笑容立刻浮到臉上,拱手道:“感激之情,實在是無以言表。”


    甄氏笑吟吟地說道:“妾就是動動嘴而已。”


    秦亮想了想,說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中午我去上回的別院,與甄夫人見麵。”


    甄氏抬起手,白皙的手指塗抹了鮮豔的紅指甲,她的手指輕輕按在下頷邊,看著秦亮的眼睛,用吐氣一般低沉的聲音道,“見麵做甚,君又在想什麽壞事?”


    秦亮笑道:“夫人上回說,那種事隻能一次,不會是誠心的罷?”


    甄氏低聲道:“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真的,本來次數多了便容易敗露,君以為妾真不要名聲呀?但實在、實在上太上|癮了。”說到這裏她立刻拿手捂住了臉。


    片刻後,甄夫人又不好意思地小聲道:“君今晚能遲些回去嗎?”


    一天也等不了?但秦亮現在心裏對甄氏的感激,也是真的。不過是萍水相逢、一次露水之情,人家就真心實意地幫了秦亮那麽大一個忙,秦亮還有點感動。他一個男子,根本不用太在意男女之事,連王令君都不在乎。


    車廂內沉默下來,有點顛簸,木輪子轉動的噪音倒一直籠罩在空氣中。


    秦亮說話並不喜歡誇張,但比較有實幹精神。於是他徑直把手伸進自己的衣袋,先掏出手絹、發現太小,便又掏出了一張寫了字畫了圖的布帛,遞給甄夫人。


    甄夫人展開布帛看了一眼,蹙眉道:“這是什麽?”


    秦亮不動聲色地提醒道:“聲音不要太大,這裏可不是卿的別院裏。”


    “這裏?”甄夫人用神情複雜地看他。


    秦亮點頭道:“我不想回去太晚。”


    已經下雪了的天氣,木板氈頂的馬車根本不保暖,人在車裏全靠身上裘衣袍服。要是在馬車上寬衣、那可得凍僵,不過辦法總能想到。


    天色已經不早了,如果一會兒天黑之後、馬車也不好趕路。於是秦亮的動作飛快,之後便叫王康趕車、先把甄夫人送回了她的別院。接著立刻往王家趕路。此時天色已漸漸黯淡,唯有雪花在空中飛舞的景象、分外清楚。與甄夫人道別時,秦亮還告訴她,下次不要來校事府附近、校事府的人比較雜,實在有事就去王家或者秦家。


    此刻的吳心一聲不吭,不過她已經把身子坐正,麵對著車廂側麵的木板。


    秦亮有點難堪地轉頭看了她一眼,說道:“卿也聽見了,甄夫人幫了我大忙,如果這事都不答應她,實在太矯情過分。”


    吳心養了許多日,皮膚仍然蒼白,平整勻稱的瓜子臉浮上紅|暈後、看起來竟然略顯病態。但她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地拉起袍袖來看,露出了幾個淤青的指痕。


    秦亮此刻感覺腦子還有點混亂,見狀便下意識給她揉了幾下,吳心的手敏捷地輕輕一縮、但馬上停下來了。秦亮皺眉道:“卿不會吭一聲,就那麽讓她抓你?”他轉頭看了一眼車廂木板,上麵居然也有淡淡的痕跡。


    吳心看了秦亮一眼,聲音略帶沙啞:“妾吭聲,能說句什麽?”


    秦亮抬起頭,兩人頓時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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