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中秋節下起了小雨,灰蒙蒙的雲層壓在天空,賞月是別想了。秋天的雨,下一場、氣溫就會隨之降幾分。


    官府今天放假,秦亮一早便帶著王令君去了丈人家。丈人王廣帶著秦亮去發餅,城裏城外走了很多地方,弄了一身泥汙,回王家又沐浴更衣,忙活了好一陣。


    記得兒時特別期待過節,但成年後,無論在什麽地方、對節日都沒什麽熱情,秦亮除了理解這些活動的意義,隻覺節日本身的過程並沒有多大趣味,甚至感到有點無聊。


    起初他以為兒時對過節的期待、是因為有玩伴和好吃的,後來以為是心境變了。再後來他又回到了起初,覺得不管是過節、還是去什麽地方,最關鍵的還是那個地方有沒有想見的人。


    在王家府邸,秦亮又見到了王玄姬。


    他明知自己的想法不對,想讓這種混亂、變得有序一些,理智上想要克製心情,但見到王玄姬時,還是會忍不住心跳加速。


    主要是因為關係很麻煩,善後問題更大,總不能把人家大好青春、就那麽吊著罷?不過秦亮也明白,人隻能控製自己的主觀理智,不能掌控各種激素影響的本能感受、那似乎是化學範疇。


    王家府邸很大,府內也有圍牆分隔。秦亮到了王府一整天、也沒見到王玄姬,直到傍晚時分,他去前廳參加晚宴、進門樓時才看到了她。


    她打著一把傘,迎麵走了過來。王玄姬隻是看了秦亮一眼,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不過她腳下走路的速度立刻便已放緩。


    今天一整天秦亮時不時都在尋思、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王玄姬,這會兒一下子碰到,他頓時感覺心裏竟是一緊,站在了原地。


    下雨的傍晚,潮濕的雨水好像把青色的閣樓、庭院裏的花草都籠罩上了一層水膜,又沒有陽光,一切都變得顏色黯淡。雨傘下麵穿著秋白色深衣的王玄姬,此時反而顯得更加明豔。


    可能是過節的緣故,她罕見地戴了兩三樣金珠首飾,臉上隱約有一點淡妝脂粉。上過色的朱唇更豔、泛著光澤,豔麗的美目帶著不羈之色,即便沒露出什麽情緒,但隻要被她看一眼,那眼神便仿佛帶著墨、能印到人的心坎上停留一陣。


    王玄姬慢慢走近了些,秦亮已經能看到她的交領位置露出的漂亮鎖骨,她的雪白肌膚看起來非常細膩,像綢緞一樣暗透光澤。那身寬鬆的秋白色深衣上方鼓囊|囊的,撐起長袍顯得不太合身,腰腹位置的布料很空。


    靠近之後,王玄姬似乎還想繼續往前走。


    秦亮主動揖拜稱呼了一聲,王玄姬總算停下了腳步,站在秦亮的肩側、卻沒有轉身。秦亮道:“仆……”


    王玄姬忽然開口小聲道:“以後卿別提那件事了,就當沒有發生過。”


    秦亮頓時被嗆得說不出話來,隻得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點頭道:“好。”


    王玄姬終於轉頭看了他一眼,神情有點不高興,“如此挺好,卿不要覺得、我以後就活不下去了似的。有什麽了不得?以前怎麽活,我以後還是怎麽活。”


    王玄姬說罷走出門樓,這回連禮節都沒有。若是王令君、就幾乎不會像王玄姬這樣做,令君的禮儀總是不疏忽,而且說話大多時候都很溫柔端莊。


    秦亮感覺整個人再次陷入了混亂。


    沒過一會兒,一家人便陸續來到台基上的前廳,分別入席。今天的晚宴人不少,王家上下幾乎都來了,連白氏也有席位。王淩不在洛陽,王廣便與薛夫人坐上位。王廣說了幾句場麵話之後,眾人開始各說各的,不時還有笑聲,下雨天也沒太影響人們過節的心情。


    絲竹管弦聲漸起,舞姬也魚貫入內,在燈火通明的廳堂裏載歌載舞。


    白夫人今天的表現,比上次見麵好得多,至少沒有失態。秦亮能察覺到、白氏看自己的眼神仍然不善,但她已經不敢隨便出言不遜。現在連王廣對秦亮都很客氣,白氏那個地位的人沒必要自討苦吃。


    這樣也挺好,不然如果像何駿一樣每次都找茬的話,秦亮參加什麽宴會都不會有好心情。


    不管秦亮對多少人說話、看著多少人敬酒,也不管廳堂裏有幾多曲子舞蹈,在人群中、秦亮真正關心的人其實隻有那麽一兩個。他為了避免被人看出問題、也擔心著不可控製的嚴重後果,整個晚宴上都沒有看王玄姬幾眼,可是內心並非不關注她。


    晚宴後天色已晚,外麵又下著雨,果然王廣又留秦亮夫婦在府上住。秦亮也不是第一晚上在這裏過夜,沒什麽推辭就答應下來。


    這幾天王令君身體不適,早早就睡了。秦亮躺在臥房的榻上,忍不住細聞空氣中的氣味。這張榻有一陣子沒人睡,氣味已變得稀薄,秦亮一時間已經分不清王令君和王玄姬的氣味。他又想起了今天與王玄姬短短的交談,這回他學聰明了,已經能感覺出、王玄姬的話不太對勁。


    她說,有什麽了不得?且不說有些女郎為了清白、連性命都舍得,如果真如王玄姬說得那麽輕鬆,上回在王家庭院裏她為何流眼淚?


    而且王玄姬說話的用詞也很奇怪,什麽活、死的,聽起來就感覺挺嚴重……


    次日一早,雨還沒停,下得不大、卻淅淅瀝瀝沒完沒了。大魏的沐休是每五天一天,但節日的放假時間非常短,中秋就隻有一天。秦亮可以不去上值、也沒人管他,但他還是一早就去了。就像在曹爽府做掾屬時、整天沒啥事幹,他也是天天報道。


    有時候做事情一時沒有成效,不必一直想辦法。隻要把時間泡在裏麵,也許忽然就有了解決方案,總之花大量時間通常都有用。這是成功地把應|試教育之路走完整的人,都會的技能。


    不過剛剛過完節,大夥兒沒什麽做事的狀態。秦亮在校事府吃了午飯,轉悠一陣便溜了。回到家沒見著王令君,他便又嫻熟地出門去王家。


    秦亮進了王家大門,右轉走那條長長的夾道,徑直去後麵的庭院找王令君。接著他又進了庭院的門樓,沿著庭院邊緣的回廊往裏繼續步行。


    剛到王令君的臥房房子旁邊,忽然見到了王玄姬。兩人遠遠對視著,神情都有點詫異。


    秦亮繼續走上去,正想揖拜見禮,說幾句話。王玄姬卻道:“不要在外麵說話,跟我來。”


    見玄姬往王令君的臥房走,秦亮便道:“要不換間房屋?”


    這處庭院挺寬敞,人又很少,空房間多的是,確實沒必要去王令君的臥房說話。


    玄姬卻蹙眉道:“跟我來就是了。”


    兩人走進那棟房子,但玄姬沒有進裏屋,而是打開了西側的一道小門門閂。秦亮跟著出去,便走到了一條鋪著火熏木板的簷台上,兩人前後沿著簷台走了一會兒,轉角便進了旁邊的另一棟房屋。玄姬應該是真的經常來這座庭院,對地形是相當熟悉。


    房間裏放著一些雜物,旁邊有沾滿灰塵的木櫃和幾案,地上也不知多久沒打掃了,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這時秦亮忽然意識到,兩人這是孤男寡女、躲到了一間隱蔽的屋子裏。他感覺心頭“砰砰”直響,一種久違的、好像第一次翻牆偷摸出去通宵上網的緊張再次出現,心裏還帶著點擔憂。


    玄姬好像與他差不多,臉色發白,又是緊張又是害怕,還有點難堪。


    秦亮也覺得有些難堪,他這時才想起、自己和玄姬好像還不熟悉。那晚發生了很親近的事,卻隻是個意外。


    他想起玄姬上次傷心得落淚的場景,便把昨天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仆心裏有愧,覺得對不住姑,可平素沒什麽機會見麵,更沒機會說話。我本想與君坐下來談談,好說清楚那天究竟是怎麽回事。”


    玄姬看了他一眼,怒色頓時浮上美麗的鵝蛋臉:“卿今日就把話說清楚,隻是覺得對不住我,是不是?”


    秦亮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說道:“不是。”


    玄姬臉上的神色氣憤、還有些傷心,她欲言又止,終於開口冷冷道:“我的身體就生得那麽難看嗎?”但她說氣話時的聲音也很婉轉,聲線並不會因為情緒變化而有太大不同。


    秦亮的腦子很亂,他根本沒經曆過、有女子這麽與他說話,他脫口道:“我沒看清。”


    玄姬的聲音不大,但情緒好像已很氣,脫口責道:“要不現在再讓卿看看?看清楚!”


    秦亮瞪著眼睛,心如亂麻,今天可不是意外。他瞧著玄姬氣得起伏的衣襟,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隻放在了她的交領衣料上,手掌接觸的是絲布料,拇指卻直接與她鎖骨位置雪白的皮膚接觸了。正如秦亮剛認識王玄姬時的想法,見她裹得嚴嚴實實,隻有脖頸上露出的一點肌膚已是那麽美好,他確實很好奇袍服裏麵該是什麽樣子。


    王玄姬的臉唰地紅了,埋下頭神情好像很尷尬。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看起來有些抗拒。這十幾歲的女郎,話說得狠,不一定有膽子幹什麽,而秦亮話說得謹慎,卻是真敢幹,什麽事情都能幹得出來。


    房間裏的氣味有點雜,灰塵的陳味、與脂粉的香味混在一起,空氣中隱約還有另一種熟悉的氣味,秦亮在王令君的臥房裏聞到過,那是玄姬身上隱約的清香。王玄姬身上的秋白色袍服還好好地穿著,秋天的深衣已經比較厚實,但此時上衣料子表麵竟然有點走光。秦亮的腦子“嗡”一聲,忍不住一把摟住她的纖腰,玄姬一不留神身體貼到了秦亮身上,壓實之後秦亮透過上身的柔軟綢緞裏襯有微微硌的感覺。


    屋子外的小雨還在下,聲音不大,雨幕籠罩在天空,讓周圍的亭台樓閣變得更加朦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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