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小睡的夢境、仿佛又出現了,秦亮幾乎忘記了身在何處。


    四麵的青山圍困,猶如圍成了風景幽美的天井,他在急速墜落,空氣擦過臉頰,讓人有種要起火的灼熱,觸覺直衝腦皮層。他仿佛不是在蹦極,而是一顆隕石墜落山穀!繩索伸長到了極限,速度也漸有片刻的遲滯,同時身體在旋轉、也到達了底部,強烈的恐高感消散,叫人長鬆一口氣的愜意、刹那間湧上心頭,但繩索立刻又開始反彈,將他如超音速一般地抽離了水麵。


    沒頭沒尾的夢境,細節卻像是真正在發生一樣,其實比真的還要真切!因為夢中的感官更加敏銳全麵,他的臉頰能感受到空氣的觸覺、甚至湖麵濺起的水花,聞到青山的芬芳、湖水的味道。湖麵起伏的白光動蕩不安,他想大吼大叫、卻沒有出聲,耳邊倒是清晰地聽到了風聲的肆意呼嘯、嗚咽,全身心都陷入了山水之間。


    夢境漸漸化為白霧散去了,秦亮也清醒了過來。黯淡的光線、粗糙的木頭家具,重新映入了眼簾;許久無人居住的房屋,那種陳舊的塵埃氣息回到了鼻孔,其中還混雜著脂粉等有點複雜的氣味。


    周圍十分寧靜,以至於呼吸聲也顯得十分清晰沉重。樂津裏這邊,雖然也屬於洛陽內城,但遠離皇宮、各處官府等重要區域,連洛陽的幾個主要市集也不在附近。這個區域不夠繁華,卻也確實比較安靜。


    這時旁邊傳來了細微的聲音,羊徽瑜把淺青色的深衣抱在了懷裏,有氣無力地伸手、悄悄把一張布料往後拉,藏進了深衣之中。


    秦亮有一會好像沒回過神來似的,因為感覺很意外!由此心態也產生了毫無預料的轉變、一時間稍顯混亂,但其中一個念頭倒是十分清楚,這下一定要負責任了。


    “我先前不知道,卿沒事罷?”秦亮好言問道。羊徽瑜臉頰上的紅暈還沒散去,長睫毛下、垂目的姿態,看起來仍顯羞澀,她小聲道:“仲明很有耐心,妾食用鴨子之前、幸好提前飲了一口湯。”但秦亮聽得一頭霧水,不太明白什麽意思。


    她也抬眼看了秦亮一眼,好似想解釋,朱唇張開欲言又止、過了片刻卻放棄了,目光也變得有點閃爍。


    事情都過去了,他的詢問本不是為了答案、而是表達關心。他便又道:“卿為何從未說起過?”


    羊徽瑜白了他一眼:“我要怎麽說?仲明也沒問過我!”她說得好像挺有道理。


    不過秦亮確實沒有想到,羊徽瑜三十餘歲了竟未經人事!因為司馬師與發妻夏侯徽生過幾個女兒,可見那時身體沒問題,而續弦的羊徽瑜生得十分美貌,娶回去那麽久、怎會不碰?而之前秦亮發現吳夫人是完璧,雖也有點意外、卻不是很驚訝,因為吳夫人嫁過去的時間太短,沒幾天就被廢黜趕出了司馬家。


    如今秦亮才醒悟,司馬師在篡位過程中居功至偉、又是嫡長子,本來是司馬家毫無爭議的繼承人,司馬師應該盡力生個兒子是正事。但夏侯徽去世後那麽多年,司馬師娶過兩任妻子,更不用說身為權貴家、有一大群小妾侍女,竟全都沒有再生養。


    當然一切隻是推測,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並不能排除司馬師真的是個重情之人、一直放不下與發妻的情意。


    秦亮的眼前又浮現出了司馬師那張長臉,冷靜而狠辣的眼神;還有他手下那些私兵,對待曹爽之妻劉氏的方式。但或許冷酷之,人也有溫情的一麵罷?


    秦亮不想再多管那些事了。他伸手摟住了羊徽瑜光潔的削肩,將其擁入懷中。這時羊徽瑜才主動抱著秦亮的腰,溫柔地把口鼻貼近秦亮的脖頸。


    這樣的細節,仿佛生怕事後無情、被人嫌棄,頓時讓秦亮也生出了一絲心疼,他立刻親吻羊徽瑜飽滿圓潤的額頭、手掌拂過她的後背,用肢體接觸安慰著她。


    秦亮正對著睡塌外側,又留意到了這間簡陋的房屋,不禁歎了口氣:“虧待了徽瑜,真不知如何回報卿的心意。”


    羊徽瑜的聲音道:“我什麽回報都不要,仲明別說出去。”


    秦亮道:“放心罷。”


    羊徽瑜說話聲沒什麽力氣,越說越小聲:“反正都是嫁過的人、卿不用太在意,知道妾不是那種人就好……”


    她說著話,很快在秦亮懷裏睡著了。秦亮則十分清醒,這會還是白天,之前他便小睡了一會,已經毫無睡意。


    但沒一會、羊徽瑜就忽然驚醒,說道:“妾得回去了。”


    秦亮道:“我送卿回永和裏。”


    羊徽瑜立刻搖頭道:“無名無分的,何必那麽顯眼?趕車的侍女不知道屋子裏是誰,仲明不用出來、妾先離開這裏。”


    她說罷掙紮著從塌上坐了起來,然後背過身去收拾儀表。


    羊徽瑜的動作很麻利,她竟在櫃子裏找到了一麵銅鏡、梳子等物,當然那是令君以前留下的東西。羊徽瑜梳妝了一會,轉身看了一眼睡塌上的秦亮。她仍然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輕咬了一下貝齒、小心忍耐著走到塌前,終於漸漸恢複了優雅的姿態,屈膝執禮道:“妾請告辭了。”


    秦亮隻好拱手道:“下次再會。”


    羊徽瑜埋下頭,紅著臉打開了木門。


    房間裏很快恢複了寧靜,秦亮一時間竟有點恍惚之感,好像自始至終隻有自己一個人似的。但空氣中還殘留著味道,此間已然多了羊徽瑜的氣息。


    ………吳家宅邸南邊有個小市,但隻是售賣一些豬肉、蔬菜、鹽巴、麻油之類的日常用度,若是要買錦緞等更豐富的貨物,還得去大市、或者更熱鬧的市集。


    小市街麵上有個頭戴鬥笠的婦人、正是吳家宅邸的侍女,她轉了一圈,終於走進了一間鋪子。很快她便來到後院,側身走進了一間房屋。


    隻見房屋裏跪坐著一個中年漢子,侍女看了他一眼,便立刻彎腰揖拜。


    他正是蔡弘身邊的人,侍女很早以前就認識他、不過很久沒見過了。此人在幾年前就跟著司馬師、蔡弘,逃離了魏國!但是侍女仍然不敢忤逆他們,因為還有把柄在司馬師手裏,擔心他們向校事府告密!


    漢子還禮道:“坐罷。”


    侍女到草席上入座,隨即轉頭看了一眼虛掩的耳房木門,發現裏麵有個人影,她立刻問道:“房中是誰?”


    漢子道:“自己人,我能見到汝,便因他相助。這次我是受石將軍之命、前來洛陽,帶著石將軍的密信,汝想看嗎?”


    侍女搖頭問道:“君召見妾,所為何事?”


    漢子小聲道:“聽說大將軍秦亮、先是改了醜侯的諡號,又提拔了吳應,大將軍與吳夫人的關係很近阿。卿有沒有聽到吳夫人提起、大將軍府發生的稀奇事?比如府上去過什麽身份特殊的婦人。”


    侍女道:“大將軍府的事,妾從何得知?不過吳家宅邸中,倒是有件事與大將軍有關。”


    漢子發出一個聲音:“哦?”


    侍女低聲道:“不久前,吳夫人在前廳閣樓,先後接待了兩個客人,羊夫人、還有大將軍秦仲明。其間有一陣子,吳夫人曾離開過閣樓,當時前廳閣樓中、便隻有大將軍與羊夫人了。”


    漢子沉吟片刻道:“吳夫人臨時有什麽事罷?”


    侍女道:“府上有個奴婢,也進去過閣樓。後來我裝作與她閑談,順便問起了當時的事,問她進閣樓做什麽。她說是吳夫人提前安排,讓她入內通報、府中有客拜訪。”


    漢子隨口問道:“真有客訪嗎?”


    侍女搖頭道:“沒有見到,吳夫人離開閣樓之後,便猶自去了一間廂房內、房間就在門樓一側。”


    “我知道了。”漢子點頭道,但看起來不怎麽關心。


    侍女原以為,自己終於發現了什麽秘密!但見對方的反應,好像並不重要?


    果然漢子隨即岔開了話題:“汝從未聽人提起過,大將軍府有什麽女客?從東吳來的,身份尊貴的婦人。”


    侍女道:“妾真的不知。”


    漢子歎了口氣道:“好罷,汝可以回去了。萬勿泄露我的行蹤!”


    侍女拜道:“妾向誰泄露呢?請將軍保重。”


    待她離開之後,漢子閂上門,耳房中的魏國校事官終於走了出來,兩人對坐在席子上。校事官問道:“卿言下之意,堂堂吳國皇後,竟然被馬茂帶到了洛陽?”


    漢子道:“正因不能確定,石將軍才派我前來,跟著商隊潛入洛陽、打探情況。”


    校事官道:“校事府不止一個大將軍秦仲明的人,校事令隱慈便是其中之一,府中沒人有膽量、敢往大將軍府安插臥底!我自然也沒聽到,竟有這等奇事。”


    漢子道:“無妨,差不多就行了。石將軍是受命於吳國皇帝,但也有人不願皇帝聽到、潘皇後在洛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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