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月呆住了,像是誤入神殿的凡人。


    她從未有過如此清晰的遠程側寫,像是穿過了一扇門,來到一個切實存在的冰冷星球,這裏還未孕育出任何生命,海水和月亮都是黑色的,暴風中夾裹著死亡的寒意。


    這樣的景色,要麽出現在外星,要麽出現在神話,總之它注定不是現實。


    真不可思議,她居然對這裏有種熟悉的感覺,仿佛來過這裏一次,究竟是什麽時候來過這裏呢?


    西子月記起來了。


    她最初被伊麗莎白激活血統,所看到的靈視畫麵。


    深邃黑暗的冰海,孤獨漫長的死亡,被釘上鎖鏈沉入海底的石棺,與這裏驚人得吻合。


    仿佛一個來自過去的預言,終於在此刻兌現。


    冰海之上,冰風暴毫無征兆地蔓湧席卷了起來,數不清的黑色冰渣都裹挾在了其中,形成一道道死亡與切割的氣旋。


    審判......


    沒錯,這冰風暴裏居然帶著言靈·審判的效果!


    西子月赫然扭頭,發現不遠處的海天之間出現了一道修長寬大的人影,漫天的冰風暴都以他為中心環繞,猶如尾隨守屍人的烏鴉。


    那個人影披著死神一樣的爛鬥篷,鬥篷的下擺被風高高的掠起,淒厲得像是鋸齒,無窮無盡的威壓從他身上擴散而出,冰海沸騰般起伏。


    沒錯,就是它。


    它與那股黑色的氣息完全吻合。


    “你終於來了。”死神般的人影發問,聲音像是來自君王的帝陵,腐朽又威嚴,可想而知他生前是何等的偉大!


    終於來了?


    聽上去就像是對方一直在等她一樣,而且等了好久,聲音裏透著欣喜。


    那不是故人久別重逢的欣喜,而是“你居然自投羅網”的守株待兔式欣喜!


    她或許又來錯地方了。


    死神開始前進了,隔著上百米的距離,向西子月走來,漫天的冰風暴如披風般尾隨在他腳下,卷起數米高的黑色浪潮,月亮都被黑潮遮住了。


    無法理解。


    難以置信。


    無可言喻。


    錯亂、驚悸與恐懼在西子月心中蔓延。


    不是綿羊懼怕財狼的恐懼,而是生命畏懼死亡,凡人畏懼神祇!


    絕對不能被那個家夥抓住!


    西子月抽出了刀刃,她不知道蓮與葵在這裏能不能奏效,但PPK都能打爆魔鬼,煉金武器打爆死神應該不成問題!


    蓮與葵再次出鞘,但這次它並沒呼應西子月的召喚,而是像死物一樣沉寂,沒有激活任何力量。


    像是被封印鎖閉了一樣,用遊戲的術語來說,叫本空間禁止使用任何物品。


    浩瀚磅礴的冰海之上,西子月怔怔地看著對方離自己越來越近,死亡的翼鳥盤旋在了海天之間,浮冰與浮冰碰撞,全世界似乎都在打著拍子,歡慶一場盛大的降臨儀式。


    “留下來吧。”


    死神幾乎已經來到了西子月麵前,朝她伸出了黑袍下的手。


    那是一支纏滿了繃帶的手,像是沉睡了數千年的木乃伊,誰也不知道繃帶裏麵裝著的究竟是人類的手臂,還是惡魔的鱗爪。


    在西子月的視角裏,死神的手緩緩向它伸來,死亡的恐懼在她眼中不斷放大。


    就在她即將被觸碰到的一刻——


    路鳴澤動手了。


    一雙手從西子月背後擁來,把她向後仰栽拽入了水中,而後拖著她不斷下沉,她的意識也逐漸變清晰。


    她如被噩夢驚醒般睜開了眼睛,一口猛烈的空氣呼入——


    她嗆到了一口酒,猛咳不止。


    “看,我都說了我很可靠,遇見情況不妙我就會把你彈出來。”路鳴澤將西子月從酒桶裏撈了出來,這還剛好就是之前藏溫妮絲的酒桶。


    “為什麽我會泡在酒桶裏?”西子月濕頭濕臉地喘氣,感覺像是拍了一場《宿醉》,一覺醒來畫風全變了。


    “側寫到一半,你突然呢喃道如果能泡在水中,可能效果更好,於是我指了指角落的酒桶,沒想到你就真的跳了進去。”路鳴澤彬彬有禮地立在一旁。


    撲通!


    路鳴澤被西子月扔進了酒桶裏,濺起了一個小水花。


    “你這小鬼,明明可以更早一點拉我出來,硬是要等到我快被抓住的一刻才動手?嗯?”西子月一腳高跟鞋踩在了酒桶邊緣,眉毛向上一挑,黃金瞳裏透著想打人的黑氣。


    路鳴澤若無其事地從酒水裏探出了腦袋,一如既往地微笑:“這是讓你更好感受對方的氣場,明白敵我差距......怎麽樣,近距離覲見至尊後,是不是對他的身份有答案了?”


    西子月打了個寒戰,裸露在外的肩膀抖了抖。


    “海洋......海洋與水之王......”西子月用虛寒的聲音說,眼裏的黃金瞳幾乎被凍熄。


    這個名諱念出來的一刻,整間酒窖似乎都變冷了,仿佛那個死神追殺到了這裏。


    “答案正確,這座獻祭地曾經的主人就是海洋與水之王,隻有四大君主才有能力設下禁止三代種以下入內的水銀煉金矩陣。”路鳴澤說。“也隻有他,對水元素的究極掌控者,才能將水元素煉成黑色。”


    西子月緩緩坐在了燭光下,睫毛上還掛著殷紅的酒珠,驚魂未定地思考這一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大概是一年多之前,一個從不露頭的神秘人將要求她前往新娘島學習,回報是幫她的母親治病,以及將來的榮華富貴,唯一的要求是穿成黑色。


    原來這個黑色並不是指黑王尼德霍格,而是指海洋與水之王,黑色指代究極的水元素。


    在剛才的冰海上,她之所以無法使用言靈審判,也許並不是因為這個世界禁用言靈與物品,而是這個言靈本就為海洋與水之王所創造,任何同一係的言靈都對他無用。


    最終亮明它身份的,還是它那巨大的壓迫力,那是遠遠淩駕於息戒之上,碾壓眾生的君王威嚴。


    將種種因素串聯起來,隻能得出海洋與水之王這個可怕的結論。


    “我.....居然是被一條真正的龍王送到這座島上的。”西子月捂著臉呢喃,神情有些恍惚。


    原本以為擊敗息戒之後會迎來短暫的輕鬆,但沒想到解開謎團之後,又出現了新的謎團。


    她在過去的人生裏,到底是什麽時候和這麽一條龍王扯上了關係?


    那句“你終於來了”,又是什麽意思呢?


    以及......為什麽你們一個個的,都能幹擾老娘的側寫!


    真當我這地方是卡塞爾那種龍王菜市場嗎!


    “除了水元素之外,海洋與水之王的另一權能,是究極的尼伯龍根構築方法,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他才能在側寫中與你相遇,並且有能力將你扣留下。”路鳴澤解釋道。


    “究極尼伯龍根的構築方法?”西子月疑惑,“尼伯龍根是用精神領域構造的?這不是白王的特權嗎?”


    “尼伯龍根可是大學問,既包含煉金術,也包含言靈術,當然也包括精神方麵的東西,白王是精神的究極掌控者,但不代表其它龍王就不掌控精神。”路鳴澤說。


    西子月聽出了路鳴澤的暗示。


    他在暗示,她剛才用側寫所見到的那片冰海,很可能真實存在於世界的某個尼伯龍根中,那片她頗感熟悉的冰海。


    “我用側寫,遠程進入了那片尼伯龍根?”西子月睜大眼睛問。


    “隻能這麽推測了,如果我剛才沒有及時把你拽出來,很可能你的靈魂就永遠就鎖在了那裏,隻剩一具肉體浸泡在酒水裏。”路鳴澤用平緩的語氣描述可怕的可能性。


    西子月沉思著撐住了額頭,呼吸逐漸緩過來。


    “那你呢,你為什麽能進入我的側寫中?”西子月盯著對方的眼睛發問,她忽然意識到這也是一個嚴肅的問題。


    “不是我進入你的側寫世界,而是你用側寫捕捉到了我的存在。”路鳴澤平靜地回答。


    “黑王?白王?奧丁?世界樹?你總得是一個。”西子月一口氣將所有備選答案都說了出來,想來蒙都能蒙中。


    “我說了,我是路明非的弟弟,想要知道我是誰,除非搞清楚他究竟是什麽。”路鳴澤的目光與對方靜靜相交。


    忽然,鍾聲又響了起來,那來自四麵八方的鍾聲。


    “時間又到了,我這次的放風時間又結束了。”路鳴澤無奈歎息。


    “這鍾聲究竟是什麽?”西子月聆聽著這回蕩在周圍的聲音,心中泛起些許不安。


    “我也不知道,總之很煩人的東西,如果你能找到它的話,記得把它砸了,到時候我會感激不盡的。”路鳴澤聆聽著鍾聲,露出毫無辦法的表情。


    西子月細心地傾聽這潮水般的鍾聲回蕩,總覺得這是一場神聖的儀式。


    當一道鍾聲在清晨古鎮的上空響起叫情調,好幾道鍾聲在聖城的宮殿裏響起叫氣派,但當整座城市都在敲鍾,那就隻能是天國大門的洞開......或者惡魔的封印。


    她已經記住了這四麵八方回響而起的鍾聲,能夠哼動它們的節奏了。


    誰也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日後某些重大事件的線索。


    “對了,你的black sheep wall已經用完了吧。”路鳴澤忽然問。


    “剛用了兩次,你要把它的使用次數補滿嗎?”西子月一愣,沒想到這玩意還有次數限製。


    更沒想到這玩意能跟咖啡續杯一樣,不夠再加。


    “兩次已經是全部了,因為路明非也隻用了兩次,不過我這裏有新的言靈可以送給你。”


    說罷,路鳴澤又用手指在空氣裏寫起了英文單詞——


    【Show me the ()】


    “括號裏的東西自行決定,不過不能太離譜,太貪心的孩子,可是得不到饋贈的。”


    “這是什麽?”西子月大概又猜出了這是路明非曾用過的星際爭霸作弊秘籍。


    “原句是show me the money,星際爭霸秘籍之一,能增加一萬的礦石和燃氣,換算成現實是一萬美元。”


    路鳴澤接著說:“不過你背靠洛朗家主的財力,想必應該不缺錢,所以不妨換成其它東西。”


    “還是不太理解。”西子月搖頭。


    “不理解也無妨,總之它的機會隻有一次。”


    “有更實用的言靈嗎,比如能忽然變強幹掉對手的,whosyourdaddy那種。”西子月隨口發問。


    “我勸你最好不要用那個言靈哦。”


    “還真有?”西子月一愣。


    “那是世界秘密級的言靈,不存在於任何一張周期表上,它這世上最大的饋贈,也是最大的魔咒。”路鳴澤看著燭光說,黑色的眼瞳裏倒映著幽幽的火焰,“就像中世紀裏,人們曾這麽形容翡冷翠這座城市,‘如果你愛她,你就送她去翡冷翠,因為那裏是天堂;如果你恨她,你也送她去翡冷翠,因為那裏是地獄’。”


    西子月沉默。


    既然路鳴澤都用了這種語氣,顯然也代表路明非用過這個言靈,並且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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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想來,西子月還真是不太打算用這個言靈了,倒不是害怕被這個言靈反噬,而是.....害怕走上與路明非同樣的命運軌道,害怕最後她也有一天會消失在這世上。


    “再見,姐姐,你接下來的敵人已經明了,就是海洋與水之王,祝你武運昌隆,早日把他的首級砍下來。”路鳴澤道別。


    “試試看吧,盡量。”西子月聳肩揮手道別,雖然這事遠超出她的能力範圍,但不介意口嗨幾句。


    路鳴澤很快便消失了。


    西子月又回到了現實。


    隻是微微的變化,那種身處夢境中、對世界的生疏感消失了。


    手機又響了起來。


    西子月懶得接。


    今晚的信息量已經夠龐大了,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還往這裏蹭?


    手機響了好久,她才看了一樣來電顯示——居然是零。


    西子月猶如酒醒,趕忙接電話:“零,你還好吧?”


    “沒有大礙,龍王已經解決了?”零問。


    “解決了,你現在在哪?”西子月問。


    “新娘島上了,正在找你。”零放心了起來,音量也提高了不少,可想而知,她剛才正在島上匍匐前進,警惕危險逼近。


    不愧是她,不僅超額兌現了拖住息戒五分鍾的承諾,並且還一個回馬槍殺了過來,想必是早就做好了麵對龍王的準備。


    西子月無言笑了笑,光滑的肌膚在燭光裏襯印出了些反光,睫毛輕輕下垂。


    她像是狂歡之神那樣,在宴會後露出了空虛疲憊的表情。


    什麽龍王不龍王的,隨它去好了,一切都與現在的她沒有關係。


    今晚的她,隻有一身愜意與疲憊,像是玩累了的貓,想要找個窩蜷縮下來,什麽也不去想。


    “能動嗎,現在?”零問道,她的意思是該撤退了。


    “當然能動,還能吃東西。”西子月說,又嚼動了幾口奶酪。


    “吃東西?”零不理解。


    “就在酒窖,順著路標就能找到,這裏麵有很多吃的......好吧,沒多少吃的,但是喝的有不少,比如冰酒皇帝什麽的,號稱一年隻出產300瓶。”


    “是想邀請我參加慶功宴嗎?”零忽然理解了。


    “順便,來和我一起看個日出吧。”


    西子月說著,將最後一點冰酒吞飲了下去。


    人生首次任務,馬耳他之行,終於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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