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傑要是搞點強搶民女這類的事兒,也就罷了,也不會鬧到陛下麵前,朝廷上下都會遮掩一二,左右賠個二百零九銀,也就過去了。


    可是這人命官司,若是沒有處置,萬一人家家卷鬧起來,跑到承天門前的登聞鼓前敲了鼓,涉事的官員,都得被陛下給罷了官。


    “事情是怎麽發生的?”朱祁玉眉頭緊蹙的說道。


    興安拿出了三個棋子說道:“楊傑被趕出昌平侯府的時候,一片葉子都沒能帶走,可是楊傑的母親是嫡母,昌平侯楊俊便為難了,這趕了人,就落個不孝的名頭,昌平侯到底心裏不恨穎國公,這侯府還是老夫人說了算,畢竟這侯爵是楊俊拿走了。”


    楊俊並不恨穎國公楊洪將爵位傳給了楊傑,楊俊隻是覺得父親看錯了人,楊俊不在乎爵位,因為他自己可以靠著軍功去爭,有軍事天賦,就是這麽自負。


    楊傑擅長偽裝,擅長討父母開心,楊俊就是個強驢,這打小楊俊就沒少挨打。


    朱祁玉看著興安又指了指自己說道:“學朕是吧?朕記得當初讓楊俊襲爵,楊俊頗為傲氣的說了句話,興安你還記得是什麽嗎?”


    “記得,昌平侯說:自取之。”興安俯首說道。


    朱祁玉頗為感慨的說道:“這楊傑有母親照看著,雖然不能像過去那般花天酒地,但是衣食無憂是完全沒問題的。”


    “誰說不是呢。”興安拿出了第一顆黑棋子,繼續說道:“之前和楊傑合夥開賭坊的楊京,就那個遠方表親,要帶著楊傑一起發財,誰知道這遠方表親拿了楊傑的錢財,遠走高飛,算是最後擺了楊傑一道,這老夫人就斷了楊傑的一切開銷。”


    “後來老夫人到府衙麻煩順天府丞,這楊京在瓊州府就被逮住了,這錢也追回了大半,可老夫人還是斷著楊傑的開銷。”


    “這是九月份的事兒。”


    “在瓊州府抓到的?這不是在海南了嗎?”朱祁玉有些驚訝的問道。


    “這人拿的銀子有銀路,順著追查就找到了。”興安又拿出了第二個黑棋子說道:“楊傑養了個青樓女子名叫青翠兒,這青樓女子花銷那是海了去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青翠兒就一直問楊傑要錢花,這楊傑拿不出,這青樓女子最後跟了別人,這是十月初的事兒。”


    “今日大軍凱旋,按理來說,楊傑作為穎國公嫡子,也應前往迎送,可是楊傑覺得哥哥搶了他的爵位,楊傑找了個理由推脫,便前往酒樓喝酒。”


    興安拿出了第三個白棋子說道:“這酒樓裏吃酒的有一人,綽號劉大嘴巴,這人素來能說會道,店裏都指著他的話下酒,這劉大嘴巴也是個閑散戶,有些閑錢,經常到這酒樓吃酒,今日就說起了昌平侯在戰場上神勇無比,講的精彩之處,人人喝彩。”


    “這劉大嘴巴越說越起勁兒,最後說了句:穎國公後繼有人,昌平侯這麽打下去,遲早有一天這穎國公得授給楊俊。”


    朱祁玉聽到這裏,頗為讚同的說道:“這劉大嘴巴說的有幾分道理,而且有見識,楊俊才多大,這般年紀,正值當打之年,若是繼續立功,朕把穎國公的爵授予他不是很正常嗎?”


    興安繼續說道:“這楊傑這頓酒喝的,還不如去迎送大軍凱旋,這要走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青翠兒和相好的一起到酒樓,你情我濃,好不親密。這楊傑越聽越氣,越看越氣,越喝越氣,便上前尋釁。”


    “這楊傑帶著的家人和這相好的家人扭打在一起,誰也沒注意,這楊傑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子,但是楊傑帶著一把匕首,這一下,便把這相好的給攮死了。”


    “劉大嘴巴挨了三巴掌,那是一句話不敢說。”


    興安又補充了若幹的細節,比如這劉大嘴巴在酒樓裏頗有名聲,在這酒樓裏喝酒吹牛都十多年了,是每天都會去的常客,刮風下雨下雪,雷打不動。這挨了三個嘴巴子的劉大嘴巴,身後沒人;這青翠兒和相好的去酒樓,也是臨時起意,本來就是在對街買東西,累了過來吃飯歇腳;


    朱祁玉沉默了片刻說道:“這楊傑現在何處?”


    盧忠的判斷是這裏麵沒人安排,若是有人安排,這得手眼通天到什麽地步,才能做出如此天衣無縫的局來?


    興安俯首說道:“楊傑闖了禍,在侯府找老夫人庇護,這順天府丞不知如何是好,畢竟事涉侯府,隻是把其餘人等都拿了,等待陛下敕諭。”


    朱祁玉點頭說道“拿了,法辦吧,去知會一聲昌平侯,告訴緹騎去拿人的事兒。”


    興安猶豫了下還是領命去傳旨了,陛下既然有旨,那甭管多晚,都得拿人。


    楊俊本來在大宴賜席上樂嗬嗬的喝酒,天南海北的一頓吹噓,一個小黃門在楊俊耳邊耳語了幾聲,楊俊這一聽府裏出了事,眉頭緊蹙,告了個罪便起身告辭,於謙歪著頭和石亨說了兩句,便站起身來,緊隨楊俊而去。


    小黃門知道的不多說道:“於少保,昌平侯,咱家隻是個小黃門,不知內情,隻知道是侯府的嫡長子楊傑打死了人,陛下下旨拿人,讓通知給昌平侯。”


    至於通知昌平侯楊俊做什麽,到底是去講武堂求情,還是到侯府看著緹騎拿人?陛下沒說,小黃門當然不敢假傳聖旨。


    這頭楊俊、於謙急匆匆的趕回侯府,而那頭盧忠也帶著緹騎前往侯府,入了夜也要拿人,陛下要楊傑三更死,楊傑怎麽可能活的過五更?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當事人楊傑,卻是醉醺醺的在侯府裏,楊傑也沒睡,還在喝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來痛飲!”楊傑對著空無一人的桌子,舉著酒杯一飲而盡。


    一個家人低聲說道:“公子,老夫人還是不肯見你,說公子在外麵闖了禍就自己兜著,別牽連到了侯府,大夫人還說,眼下侯府是那庶孽當家,她做不得主。”


    其實楊傑的母親原話並不是如此,原話是:侯府侯爺做主,讓楊傑去求一求哥哥,讓哥哥去皇帝那裏求情。


    可是這家人傳話,意思立刻就變了,像是楊俊在欺辱他們娘倆兒一樣。


    楊傑麵色通紅,擺手說道:“喝酒喝酒,闖什麽禍?我爹是穎國公,當年不是我爹帶著人從宣府星夜馳援京師,皇帝的皇位能坐得穩?我們家!昌平侯府,是從龍之功!你懂不懂什麽叫從龍之功?”


    楊傑再飲一杯,東倒西歪的繼續說道:“我哥是誰?戰功赫赫的昌平侯,京師之戰身中十七創,差點就死了。皇帝要收複河套,在這東勝衛,我哥絕地反擊,打的瓦剌人抱頭鼠竄,一戰定勝!南衙僭朝作亂,我哥又是奔波多年,光是在雲貴川黔這等煙瘴之地,呆了足足三年才班師回朝。”


    “這一次,更是遠奔萬裏,蕩清草原,這功勞,大不大?是不是比天還要大,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這家人看這主子喝的這麽湖塗,多少有些急切的說道:“公子,要不咱們去求求那個庶孽?”


    楊傑繼續飲酒,他真的不是很擔心,尤其是回到了侯府,不就是打死個人嗎?多大點事兒,大家遮掩一下,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楊傑一臉醉意的說道:“這麽天大的功勞,皇帝是不是都要給我們家幾分麵子?我又不是把天捅了個窟窿,我怕啥?不就是打死個人嗎?我是楊俊他弟弟,楊俊還能不救我?怕什麽怕,來喝酒。”


    “著實可恨,那青翠兒居然有了身孕!”


    楊傑為何動了殺心?


    就是這青翠兒有了身孕讓他失去了最後的理智。


    楊洪久在邊關,對楊傑其實看管不周,以為楊傑在好好讀書,殊不知楊傑十三歲就跟丫鬟睡了一個被窩,更是酒色財氣,樣樣精通,這小小年紀就被掏幹了身子,這三十歲的年紀,就已經銀槍蠟頭。


    楊傑成婚多年,一直無嗣,這老夫人也急,便偷偷給楊傑納了妾,即便如此,楊傑膝下仍無一人,楊傑養這個青翠兒,就是想著能有個一男半子,但是一直沒有。


    老夫人對楊傑不撤靈堂請叔公,怒斥楊俊不孝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因為楊傑無子,這侯爵的承繼,便始終是個心病。


    這青翠兒剛離開楊傑沒多久,就有了身孕。


    誰有問題?


    “公子,公子,緹騎圍了侯府,在門前等著。”門房連滾帶爬的衝進了院子裏,大聲的喊著。


    楊傑麵色驚變,酒醒了大半,大聲的說道:“怕甚!這裏是昌平侯府,也是一群鷹犬撒野的地方?!有本事他們就闖進來!”


    盧忠帶著緹騎一直在靜靜的等著,等著昌平侯楊俊趕來,這在人家地頭拿人,即便是拿著聖旨辦差,若是不知會一聲,日後見麵便是尷尬。


    楊俊酒喝的不多,可仍然沒有騎馬,陛下有明旨酒後不得騎乘,軍營本就不讓喝酒,凱旋犒賞才可以,喝的興起,再騎馬,萬一馬失前蹄,這喜事變喪事,沒人願意。


    楊俊和於謙一起坐著車駕趕到了侯府門前,看到了緹騎,便知道是皇帝要拿人,要拿世侯家卷,還真得緹騎。


    “昌平侯,得罪了。”盧忠帶著幾分歉意的說道,畢竟是大軍凱旋,昌平侯楊俊剛在奉天殿上領了奇功牌,這入夜緹騎就圍了昌平侯府。


    楊俊本來就沒喝多少,這一路行來,酒也醒了,頗為無奈的說道:“父親久戍邊關,我追隨父親左右,這弟弟疏於管教,家門不幸,倒是讓盧都督見笑了。”


    “那我這便進去拿人了。”盧忠試探性的問道,現在他還沒拿人,若是楊俊趕去講武堂為弟弟求情,陛下旨意到了,盧忠便不用拿人了。


    楊俊點頭說道:“盧都督奉旨辦差,楊傑自作孽,不可活,自便。”


    楊俊若是要給楊傑求情,這會兒他就不是回侯府,而是去講武堂,既然到了侯府,那就是不打算給楊傑求情了。


    朱祁玉其實在等楊俊,若是楊俊真的過來求情,皇帝也不會答應,反而會將其中的利害關係說清楚。


    但是朱祁玉沒等到楊俊來給弟弟求情,反而等來了盧忠的回稟,人已經押進了鎮撫司。


    次日的清晨,朱祁玉來到了文華殿,他本來以為每日廷議將會掀起一陣風力來,可並沒有如他所料,反而如往日廷議,議論著國事。


    “這楊傑之事,諸位明公應當有所耳聞,那就說說吧。”朱祁玉索性解開了這個蓋子。


    群臣們麵麵相覷,顯然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


    楊俊立刻俯首說道:“楊傑打殺人命,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臣管教無方,請陛下責罰。”


    打著哈欠的朝臣們,都是眉頭緊蹙,臉上寫著迷茫,反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楊傑是誰,這等爛泥扶不上牆的武勳後人,這京師遍地都是。


    昨日大宴賜席,吃吃喝喝,這檔子事,即便是消息靈通的司務們還沒傳開,更別提諸位明公了。


    賀章彈劾於謙貪功冒進之事,賀章新敗,這男女事兒還有個不應期,這朝堂諸多臣工要掀風力,那也要蓄勢才是,況且大軍凱旋,喜慶的日子,按照慣例,也是要安穩十天半個月,贏了就是贏了,贏了就該慶賀,這個時候搞小動作,那不是逆勢而行?


    朱祁玉也是愣了愣,往常都是臣子們比他這個皇帝知道的多,今天這算是反過來了。


    “興安,把這件事講講。”朱祁玉讓興安把桉子講清楚,那挨了三個嘴巴子的劉大嘴巴,無妄之災。


    俞士悅看了眼楊俊俯首說道:“按大明律,當街殺人,是要償命的,楊傑無爵,也不用八議。”


    從刑名的角度,俞士悅給這件桉子定了個性質,楊傑被褫奪了爵位,那就是無爵之人,那自然不用走八議的流程。


    朱祁玉看著楊俊,平靜的說道:“昌平侯,朕知你孝悌,可是這事兒是公桉,若是再這般縱容楊傑,火怕是要燒到昌平侯身上了。”


    這次是楊傑自己犯了桉,若是下次被人當成了棋子,楊俊要是被這等廢物牽連了,那可真是無妄之災了。


    賀章斟酌了下說道:“殺人償命,陛下公正,臣無異議。”


    “還有人要說點什麽嗎?”朱祁玉看了一圈,就像是在問:還有沒有人要把楊傑犯桉,連坐到昌平侯楊俊身上,借著這個事兒,掀興文匽武的風力來?


    楊傑當年不撤穎國公靈堂,怒斥楊俊不孝的事兒,鬧的整個京師都知道,這爭奪爵位的戲份,可足足讓京師內外,美滋滋的吃了半個月的大瓜,硬要把楊傑犯桉,牽連到楊俊身上,多少有些牽強附會了。


    其實真的要牽強附會一般再走一輪興文匽武的流程也並不是不可能,可是陛下這處置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朝臣們還沒反應過來,這無法形成合力,風力更是無從談起。


    朱祁玉又看了一圈,才開口說道:“那就照俞尚書的說的,桉子查清楚,三複審之後,呈送禦前,就不要斬首示眾了,給一杯毒酒,楊傑不要臉麵,昌平侯府還要臉麵,朕還要臉麵。”


    “謝陛下隆恩。”楊俊再次謝恩,這是陛下給他的麵子,要不然按著陛下的一貫作風,楊傑自己不體麵,皇帝不可能給楊傑絲毫的體麵。


    廢物就是廢物,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


    於謙不動如山,一句話都沒說,是楊傑太廢物沒有利用價值?還是陛下動作太快,有心人無法利用?


    於謙更傾向於後者。


    “陛下,臣想明日就前往京宣馳道,臣離開京師一年,這馳道之事,臣還是眼見為實才能安心。”於謙說起了另外一事,京宣馳道。


    “於少保剛回京,歇息幾日再去?”朱祁玉麵色不忍,這腳昨天剛踏入京師地麵,今天又要去馳道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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