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其實非常清楚,包括於謙、興安等一眾朝臣們到底在擔憂什麽,這花鳥使、選秀等等諸事,不過是為了讓朱祁玉稍微歇一歇,作為天下最尊貴的皇帝,不用累的跟個牛馬一樣。


    次日的清晨陽光頗為明媚,這已經六月的天,天亮的比較早,朱祁玉今天略顯罕見的起床晚了些,這天已經大亮,朱祁玉還在賴床。


    實在是汪皇後比較纏人,折騰的時間有些晚了,朱祁玉起床都起了兩遍,扶著腰,神情略顯一些疲憊,顯然仍然沒睡夠。


    “娘子啊,有些事兒,咱們要講持續,你這竭澤而漁,咱多少有點吃不消啊。”朱祁玉今天還有廟算要參與,自然耽誤不得,這起床困難,起了床,也就沒事了。


    “這好不容易抓住一次,自然不能輕易放過。”汪皇後幹脆賴在床上,壓根不打算起床,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朱祁玉每日操閱軍馬,下盤極其紮實,想把朱祁玉折騰的麵如疲態,汪皇後自然也有些吃不消的,朱祁玉也就是麵露疲態,汪皇後幹脆懶得起了。


    “娘子,後宮裏的人也不少了,咱忙於公務,本就無暇,這再進些,把咱分了也不夠使喚的不是?”朱祁玉自己刷著牙,他有手有腳,不喜歡後麵跟一大對的尾巴。


    刷個牙,也要宦官代勞,真的有那個必要嗎?


    他想不明白稽戾王是怎麽容忍宦官拿著牙刷在嘴裏掏來掏去,就像他想不明白,有些勢要豪右們,為何吐痰非要吐到少女的嘴裏。


    大明後宮共計八位,各有各的特色,連羅馬公主都有,連外語都能學,朱祁玉覺得再多點著,實是有點忙不過來的,就像是新入宮的老幺高婕妤,輪一個月才能輪到一次,朱祁玉每次看到高婕妤甚至覺得生分,再多些,朱祁玉確實是分身乏術了,怕是連名字都記不住了。


    “年老色衰,陛下為大明之主,這不是怕陛下看著這麽多黃臉婆,鬧心嗎?”汪皇後的話酸味,朱祁玉離老遠都聞到了,連夫君都不叫了,直接叫陛下了。


    汪皇後作為妻子,當然不肯泰安宮再進新人,若是有可能,她連其他嬪妃也是不想分潤的。


    汪皇後作為皇後,母儀天下,自然要賢德惠下,這兩種身份頗為矛盾,但是汪皇後都做的很好。


    “你年老色衰?”朱祁玉笑著說道:“眼睛瞎了才覺得你是黃臉婆。”


    年老色衰、黃臉婆,這都是過度操勞的女子,田間的民婦、城外草廟的浣衣女、城中那些日日伺候主子的婢女,日曬風吹之下,那自然是老的快,可是泰安宮的諸妃嬪們,在宮裏養尊處優,哪來的黃臉婆那般說法?就連忙忙碌碌的冉思娘,做的也不是體力活兒,也不會那麽快年老色衰。


    汪皇後露出了笑容,陛下回宮後,多數也是待在她這裏,就是進了新人,也少不了她這皇後的恩寵,所以她才張羅著選秀的事兒,陛下不肯,汪皇後自然心滿意足,尤其是這清晨最慵懶的時候,再聽到誇獎容顏,汪皇後自然喜上眉梢。


    “咱用了早膳,就去講武堂,今天有事要做,娘子歇息。”朱祁玉整理好了自己的曳撒。


    都說曳撒是胡元的辮線襖演變而來,卻絲毫不提,胡元的辮線襖,來自於金朝,而金朝的衣服大抵都來自於宋代穿著,翰林院有些翰林們,嘴裏念叨著華夷之辨,說皇帝穿這曳撒不妥,不符合禮製雲雲,這衣服怎麽舒適怎麽來,非要分血統高貴與否?


    就中原這地界,你打我我打你,打來打去都幾千年了,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怎麽分得清楚你我?


    朱祁玉來到了講武堂,朝中文武都已經悉數到齊。


    文官眾多,從太子少師胡濙起,依次坐著兵部尚書江淵、吏部尚書王翱、戶部尚書沉翼、左都禦史總憲賀章等,而武將則寥寥無幾,隻有英國公張懋,都指揮僉事、左參將趙輔。


    趙輔曾經參與過正統十四年的京師之戰,立下了戰功,而後景泰二年參與了集寧、河套之戰,景泰三年扈從皇帝親征平叛,又在郡縣安南之戰中,立下了戰功,趙輔屢次先登,身先士卒,和其祖上同樣的悍勇,算是朱祁玉的鐵杆擁躉之一。


    趙輔是梁國公趙德勝的侄孫,趙德勝在胡元至正二十三年保衛南昌之戰中,率軍守衛城門時為弓弩所射殺,時年三十九歲,洪武二年起,趙德勝配享太廟。


    趙輔和他的祖上趙德勝作戰一個風格,悍不畏死,朱祁玉屢次提醒趙輔作為參將,你若是倒了,牙旗就倒了,軍心就會渙散,更不能勝,趙輔才略微改了這種作戰風格,但仍然是身先士卒。


    趙輔有話講:你皇帝德勝門前親自衝鋒陷陣奪旗之時,怎麽不講貴為天子,豈能輕涉險地?皇帝都不怕死,我們這些軍卒將領難道都是怕死之輩?


    之所有隻有兩位武將參與妙算,是因為朱祁玉的心腹都派出去了,武清侯、文安侯、昌平侯都在北伐的路上。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


    “陛下威武!”


    “坐坐。”朱祁玉示意所有人落座,才開口說道:“胡尚書啊,朕有一事,你也跟姚尚書說道說道,這選秀之事,擱置日後再議。”


    興安其實很想提醒陛下,胡濙是少師,不是禮部尚書了,陛下您自己個聽聽,禮部尚書胡濙對禮部尚書姚夔說話,別扭不別扭?


    但是陛下叫習慣了,也懶得更易了。


    “陛下,這選秀的事,是臣授意給姚夔的。”胡濙非但不接這個話茬、不領這個命,反而講明白了,這件事就是他讓姚夔做的。


    自從這蕭晅出了事,和阿剌知院裏外勾結,被皇帝拿掉了腦袋,這禮部尚書的位置便給了姚夔。


    可這禮部事兒,朱祁玉仍然交給了胡濙打理,胡濙也直接坦言,他讓姚夔做的。


    “陛下,臣主持上書房事,這泰安宮的皇嗣還是太少了些,陛下春秋鼎盛,理應多衍子嗣才是。”作為知名投獻諂臣的胡濙,非但不尊皇命,反而在這件事上,開始了他的嘮叨。


    上書房事,便是皇嗣教育,胡濙作為老師父,年過八旬,仍然每天都要親自查驗,不可謂不上心,看著就那幾個皇嗣,胡濙是憂心忡忡,六個皇子,三個公主,按理說不算少了,但是老人的眼裏,孩子多少都是少。


    你皇帝又沒問題,不生孩子夜裏天天跟奏疏打交道,這萬一太子混賬玩意兒,搞出了土木天變的大事,朝臣們想擁立新君,那也能挑挑揀揀不是?


    “朕知道胡尚書在擔心什麽?不就是怕朕學了那唐明皇嗎?”朱祁玉敲了敲桌子,也把話講的很明白:“前半生勵精圖治兢兢業業,後半生荒淫無度做了老扒灰不說,還把大唐的筋骨給打斷了,自此之後大唐由盛轉衰。”


    “其實數一數,這西漢是在漢元帝手裏由盛轉衰,漢元帝初登基也是兢兢業業,沒過幾年,便稱病不上朝,這東漢則是漢和帝之後,便是主少國疑、太後臨朝稱製,外戚幹政,戚宦黨錮盈天,到了大唐便是這唐明皇了。”


    大明真正由盛轉衰,從山頂滾下去,則是在萬曆皇帝手裏,萬曆十年張居正死,萬曆對張居正展開了清算,萬曆十三年起,萬曆就再沒上過朝,大明朝便徹底進入了頹勢,而萬曆就是那個踩刹車的人了。


    老天爺對大明不薄。


    在明英宗胡鬧之後,老天爺給了大明於謙來力挽狂瀾,在年邁之時,老天爺又給了大明張居正,大明在晚年還弄出了三大征的落日餘暉來,別的朝代,都是起起落落落落,到了大明則是仰臥起坐。


    到了韃清朝,由盛轉衰的則是江湖人稱章總的乾隆皇帝,又因為排行老四,也戲稱其為小四。


    乾隆皇帝和漢元帝、漢和帝、唐明皇、萬曆都有著極其相似之處,那便是前半生勵精圖治,後半生稀裏湖塗。


    提到乾隆,必然要提到一個關鍵人物,那便是章佳·阿桂,作為乾隆的領班軍機大臣,壓製了和珅長達十九年之久,乾隆的十全之功,有九全都是由阿桂立下的。


    在曆史上,與和珅這位乾隆心頭肉掌中寶,針尖對麥芒的是阿桂,不是紀曉嵐,更不是劉羅鍋劉墉。


    阿桂是滿洲貴族身份,他的父親是阿克墩,是滿人裏讀書最好的那一個,是國子監祭酒,也就是韃清最高學府的校長。


    阿桂早年間的飛黃騰達,是因為《我的校長父親》,阿桂因為年輕,在乾隆十三年大小金川征伐失利中犯了錯誤被問罪,刑部擬定斬監候,乾隆念阿克墩大學士僅此一子,特別寬宥之。


    而後阿桂棄筆從戎,在乾隆二十年征伐西域時候投身疆場,這讀了一輩子書、已經三十八歲的阿桂,開始在軍事領域展現出天賦來。


    軍事天賦這四個字,是老天爺賞的,強求不得,強求不得。


    阿桂的軍事天賦大抵可以總結為韃清朝亂不亂,阿桂說了算。


    乾隆二十一年,阿桂的父親阿克墩病逝,阿桂回家守孝,短短七個月,前線戰事迅速惡化,前線的軍士連飯都吃不上了,餓著肚子打仗險些鬧出兵變來,乾隆一看這麽打下去別說十全之功,這戰敗吃土就輪到他了,剛到京師辦完喪禮的阿桂,就被奪情,不準守孝,立刻馬上回去。


    這西域是打下來了,朝中上下,棄置西域駐兵的說法甚囂塵上,乾隆也心裏打鼓,完全是因為西域萬裏之遙,補給困難。


    阿桂說好辦,屯田就是。


    屯田這路數自漢朝起便有,若是真的那麽好辦,朝野上下也不至於吵翻天了。屯田之事千頭萬緒,乾隆本著屯下看看的想法,誰提議誰主持,就交給了阿桂。


    阿桂用了五年的時間,經營屯田,這西域徹底穩住了。


    阿桂一路直上青雲,在乾隆三十年,和乾隆皇帝發生了齷齪,事情的起因是乾隆二十九年天山南路有亂民起兵造反,阿桂和將軍富察領兵平叛,乾隆下旨要屠亂民。


    阿桂到了西域就大開殺戒,不過殺的不是起兵的亂民,而是西域諸官,因為這次的造反完完全全就是官逼民反,阿桂的屠刀沒有對準草芥,而是對準了貪官汙吏,下手毫不留情,對待亂民反而圍城半年,勸降亂民安置解決了問題。


    阿桂在西域經營數年,這西域之事,阿桂最是清楚,你今天屠了了這幾千人是解了氣,可是這仇怨就會無休無止,不利於西域長治久安,況且你官逼民反,你再屠,說破天也說不出道理來。


    可是阿桂這是抗旨不遵,最好麵子的章總,他下的旨意可是屠亂民,你阿桂把臣子都屠了算怎麽回事?章總對阿桂便頗為不滿,但是不用又不行,隻能讓阿桂繼續擔任領班軍機大臣。


    乾隆三十年起,好麵子的章總陷入了帝國墳場,西南邊患。


    首先便是清緬戰爭,清廷雖然大勝,但是損兵折將,阿裏袞病故,傅恒身患重病病故,朝中無人可用,到了大金川之戰時,這章總發現,手下就隻有阿桂一人可用,便隻能將阿桂派了去。


    當時大金川之戰前的清軍是什麽樣?有人盤子掉在地上,都能把軍卒嚇的跪地求饒。


    這樣渙散的軍心,自然打不了仗,朝中無將可遣、無兵可用的尷尬局麵,阿桂作為主廚,雖然無米,但還是做了一桌好飯,他用了三年時間,培養了一大批傑出將領訓練了出了十餘萬精兵,福康安都是阿桂培養出來的,一舉取得了大金川之戰的勝利。


    乾隆皇帝晚年怠政,阿桂這樣剛正的人物,乾隆是怎麽看都不順眼,可是阿桂軍功在那兒擺著,章總十全之功有九件都是阿桂辦得,罷又罷不得。


    但乾隆是真的煩這個阿桂。


    章總不上朝,阿桂上奏;章總搞議罪銀,阿桂上奏;章總搞文字獄,阿桂領諸臣上奏;章總要廢皇後,阿桂上奏;章總寵信和珅,阿桂更是當麵和章總吵架。


    總之章總想做什麽,阿桂都要阻撓,而軍中大小將領都是阿桂的人,章總還奈何不得阿桂,隻能你阻撓歸你阻撓,我該幹湖塗事還幹湖塗事。


    章總禪讓給了嘉慶皇帝後,在嘉慶二年,阿桂病逝前,還上奏說,恨皇上(嘉慶)不能親政,恨和珅奸臣不得誅。


    阿桂臨死前,就想著兩件事,第一件,已經是太上皇的乾隆皇帝趕緊去死,讓嘉慶親政。第二件就是嘉慶親政後,趕緊把和珅殺了,還天下朗朗乾坤。


    章總看到奏折那真的是火冒三丈,又無可奈何。


    相比較因為《我的刑部尚書父親》犯了死罪沒死的劉墉,在父親死後,為了捧章總的臭腳大興文字獄,到了中樞和和珅的衝突又有很強的黨爭色彩。


    劉墉作為一個漢臣,大興文字獄而得上卷,也不知道劉墉的父親劉統勳看到這一幕,會有何感想?


    劉墉到了中樞領上書房事,負責皇嗣教育,結果這皇嗣們的師傅們整整七天沒去上課,皇嗣們在上書房玩了整整七天,才被乾隆發現,劉墉因為辦事不力被罷了官。


    兩年後,劉墉再次被啟用,再次被啟用的劉墉,麵對和珅,雖然不攀附,但是不敢相抗。


    相比較之下,阿桂從乾隆三十年抗旨不遵之後,就已經和乾隆離心離德,硬是靠著自己的實力,給乾隆添堵了三十二年,壓著和珅十九年之久,《我的國子監祭酒父親》阿克敦,大抵是欣慰的。


    胡濙頗為硬氣的說道:“於少保離京前,臣也和於少保商量過,於少保說要辦,而且要禮部慎重挑選,樣貌要周正,還要賢良淑德。”


    禮部這次的選秀,其實和於謙商量過的,大抵就是陛下忙了十多年,享受享受,勞逸結合。


    “日後青史記載,怕是景泰年間,皆是諂臣,都是勸皇帝少折騰民間,論到你們了,哪有勸朕多納後妃的?”朱祁玉無奈搖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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