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的實力,完全可以提刀上洛,兵諫滅倭,完全不需要大明水師,如果大明水師給予助力,那自然是萬無一失。


    袁彬之所以沒有那麽做,完全是因為征戰必然影響生產,影響到倭銀入明的大計,所以袁彬等人才決定和倭國的天皇談一談,看一看,能不能達成目的。


    “這第一條,實在是做不到。”彥仁最終還是選擇了拒絕,雖然很怕,但他不能這麽做,他作為一個肉食者群體的代表,現在答應了去帝號的結果,就是被反噬,進而快速的失去一切。


    尊皇派在尊皇,他的身邊已經圍繞了一整批的守護代,他無法選擇背棄,這也是他一進門一直希望在倭國的大框架進行談判的原因。


    “一共十七條,除了第一條以外,其他的都可以同意。”彥仁也害怕袁彬發飆,立刻做了表態。


    第一條是麵子,其他十六條都是裏子。


    其他的十六條規定了倭國天皇的活動僅限於追求文學和禮儀不得理政;公卿的任免皆要由公方獨決;公方有權力幹涉倭國天皇的婚配以及安排倭國宗室出家修道;倭國天皇承認日本國王將由大明任免;倭國將承認界城市舶司的存在,並將界城港劃為大明的疆土;公方有權征討各地不臣、不德守護代進而任免令製國國主等等一係列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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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彥仁此言一出,季鐸等人都是頻頻側目,在用眼神交流彼此的驚訝,他們在倭國活動多年,早已經知道了倭人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性格,但是今天才知道,原來能夠做到這種地步。


    哪怕是失去一切,也要保住天皇的名號。


    在彥仁看來,這一切都是可以答應的,因為這些權力,從來沒有在彥仁手中。


    自從關白攝政崛起,藤原氏掌控了朝中大權之後,倭國的天皇早就成了廟裏的神像。


    不曾擁有的東西,失去之後便不會心痛,更加不會珍惜。


    在彥仁看來,後麵十六條答應,袁彬不過是曆代以來又一個幕府罷了,隻要倭國的基本政治體係還在,日後袁公方不過是倭國幕府的一代而已,還會有更多的幕府出現代替山野公方。


    但是第一條答應了,就是破壞了倭國的基本政治結構,那反而有傾覆之危。


    袁彬沉默了片刻站了起來,頗為平靜的說道:“既然沒法談,就不談了,送客。”


    袁彬揮了揮手,離開了殿守閣的大殿,宣布談判就此結束。


    彥仁伸出一隻手,帶著些許哀求的語氣,急切的說道:“袁將軍不再考慮一下嗎?!”


    彥仁之所以答應了除第一條去天子稱呼外的所有條件,就是在賭,賭袁彬有不臣之心,隻要袁彬有不臣之心,袁彬就會答應下來,他此行的目的就達成了。


    在他的條件裏,可以和袁彬結為兄弟,收袁彬的兒子為猶子,繼承天皇位,這樣一來,袁彬及後人,就可以在倭國世襲罔替的掌握所有的權力。


    這是何等豐厚的條件?


    可是這位凶神,似乎想都沒想,不去天子名號,談都懶得談,直接送客了。


    袁彬並沒有理會彥仁的哀求,而是直接轉身離開了。


    對於袁彬個人而言,他來到倭國的初心就是為了盡忠,為了陛下大計,為了倭銀入明,如此多年,初心未改。


    他回京述職,麵見陛下,得知交趾的柳溥可能仍然不知改悔,立刻乘船前往升龍城,找到了唐興,一直看著柳溥直到柳溥自盡之日。


    陛下對倭國不在乎,其實袁彬也不在乎。


    在袁彬心裏,山野公方也好、日本國王也罷、亦或者是天皇位,對他而言,都是一文不值,隻有作為陛下的臣子,才是他的本來麵目。


    季鐸看著袁彬有些雄壯的背影,笑了笑,才站起來對著彥仁說道:“還跪著幹嘛,趕緊走吧,回去洗幹淨脖子,等死吧。”


    “如此豐厚的條件,袁公方為何不肯答應呢?天高皇帝遠,他在倭國做那唯一的至高無上,還不如在大明做臣子嗎?”彥仁想不明白,愣愣的問道。


    季鐸和袁彬相處日久,多少知道袁彬的心路曆程,打小就被灌輸了忠君的袁彬,在迤北那段世界崩壞和在陛下手下做事後的重塑,這個過程,就決定了涅槃後的袁彬隻可能忠誠於陛下,這是他活著的寄托。


    “俗話說得好,寧做雞頭,不做鳳尾是不是?但是咱們這位袁公方要是這般俗人,還能讓你從那個破敗的皇城出來會麵談判?”季鐸反問了一句,示意彥仁可以滾蛋回去洗脖子了。


    李秉緊隨袁彬身後,有些奇怪的問道:“難道真的要對整個倭國開戰嗎?這彥仁回去號召倭國內外大名勤王,又如何是好?”


    袁彬點頭說道:“等到石見銀山在大內氏和尼子氏手中的時候,我們就準備提刀上洛,他既然不肯退位,那我替他退位便是。”


    “李禦史,打起來,左邊是倭國人,右邊也是倭國人,戰爭死傷也是倭國人在死,不流幹倭國的最後一滴血,戰爭絕對不會結束。”


    李秉認真思索了片刻,眼神越來越明亮,他隻是沒有想到這一層。


    打唄,反正都是倭國人在衝鋒陷陣。


    站在大明的角度,恨不得這煙花不夠璀璨,還要添油加醋,烈火烹油。


    “我們要做的就是保證三大銀山的礦工的數量?”李秉猶豫了下問道。


    劇烈戰爭下的第一要務,就是保證倭銀生產,持續滿足大明所需。


    袁彬頗為認真的點頭說道:“正是如此,而且戰俘可以閹割後送入礦山繼續吹銀,而俘虜的倭女,可以交給細川勝元,讓細川勝元處置,又是一筆市舶司的歲收,打起來的時候,商道不通,物價高企,橫林費氏的那群掌櫃的,不要笑的太大聲了,即便是打輸了,琉球的大明水師可以朝發夕至。”


    戰爭需要承受戰敗的代價,這是等閑不能發動戰爭的原因,但是袁彬完全不需要承擔,所以可以毫無顧忌的發動戰爭。


    細川勝元主持的倭女送往大明和之前的倭國度種,是完全不同的,之前的度種,是借種之後,帶著孩子回到倭國,而現在的倭女們是一種貨物在販賣,錢貨兩訖,概不賒欠。


    對於袁彬、嶽謙、季鐸這樣的戰爭狂人而言,最好扼殺他們的時刻,是他們剛剛登上倭國,實力隻有十幾人之時,但是那時候,唐興是室町幕府的座上賓,是室町幕府的李大老。


    在萬眾矚目之下,彥仁回到了京都,罕見的在京都禦所召集了各地的守護大名前來議政。


    京都禦所有些破敗和冷清,這些年室町幕府理政都在金閣寺和銀閣寺,一些大名已經忘記了禦所到底是何等的模樣。


    禦所的內門和城堡有一片名石,是高出地麵一人到數丈不等的巨石,石塊少有標準立方體,但塊與塊之間卻嚴絲合縫。


    石塊皆當年地方大名供奉,石塊上依然可見大名的“家紋”,但是因為常年無人打理,這些石塊已經經曆風吹雨打,已經沒有了當初雄偉的模樣。


    這是彥仁第一次在禦所的正和殿召開朝會,而且還特意去請了足利義政前來主持。


    彥仁事無巨細一字一句的將在殿守閣內發生的事,講給了所有的大名們,而後開口說道:“大明來的袁公方拒絕了朕的條件,他不肯出任征夷大將軍,我們的談判,沒有任何的進展。”


    “諸位,應當怎麽辦?”


    正和殿內一片鴉雀無聲,一個膽小的大名攝於袁彬的凶名,瑟瑟發抖的說道:“那是要我們去界城本丸的殿守閣朝拜嗎?”


    還沒開始打,就已經有人在計劃投降了。


    “懦夫,你應該切腹!”足利義政訓斥著這守護代,憤怒無比。


    無論什麽時候,都有主戰派和主和派,顯然,這京都禦所的朝會,亦是如此,主戰主和爭論不休,。


    合兵共伐袁公方?


    說的倒是輕巧,怎麽保證合兵之時,另外一家沒有藏私,趁你主力不在,滅掉的令製國?


    若是合兵真的那麽容易,蘇秦就不會掛六國相印,才能勉強合兵,即便掛六國相印,蘇秦、公孫衍的合縱最終仍然輸給了張儀的連橫。


    合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


    連橫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


    在吵吵鬧鬧了數個時辰之後,勉強形成了一條大家都認可的結論,那就是不能讓山野袁公方再拿到石見銀山了,各大名有錢的出錢,有兵的出兵,派出精銳的武士支援山名氏守護石見銀山。


    手持山野銀山和安藝銀山的山野公方家,再加上石見銀山,實力太過於強橫了。


    在諸多大名開始馳援山名氏的時候,在陳福寅的主持下,青兕組的一眾社員開始前往大內氏和尼子氏,幫助大內氏和尼子氏進行作戰,換了身衣服,搖身一變,這些青兕組的社員,成為了大內氏和尼子氏的武士。


    而這些武德不夠充沛的社員們,相比較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衣衫襤褸的大內氏和尼子氏武士而言,還是極為強壯的生力軍。


    倭國是一個極度缺少糧食的海島國家,能吃飽飯,在倭國絕對算得上是富足之家了,唯獨不缺少糧食的隻有界城港,這裏是百貨集散之地。


    “倭國人眾地狹,但是土地完全足夠供應所有人填飽肚子,但是戰爭之下,沃土無人耕種,糧食產量急速下降。”


    “而這些令製國的守護代們,為了利益,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不被一揆民變打敗,隻能加劇戰爭的步伐,寄希望於掠奪來滿足自己的肚子。”


    “可是戰爭導致耕種事更加無法維持,糧食產量再降,倭國陷入了這種循環當中。”陳福寅總結了倭國眼下局勢。


    倭國人眾地狹,可耕地的麵積、降雨還是能夠滿足倭人所需,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倭國徹底陷入了群雄蜂起的死循環。


    這也是曆朝曆代亡國之時的循環,明明土地可以供養人口,戰爭頻發卻導致土地無法被妥善完全利用,糧食下降,民變增加,戰爭的烈度愈演愈烈,更多的土地被閑置,生產力進一步的下降,社會矛盾加劇,最終變成了一場毀天滅地的浩劫。


    “活該。”李秉倒是直言不諱,足利義政不德,彥仁戀權不肯鬆手,戡亂的機會就在眼前,給了機會,卻把握不住。


    “石見山那邊需不需要再增加兵力?”嶽謙詢問著戰事。


    山名氏的抵抗意誌超出了他們的預估,即便是增加了青兕組,石見山這個磨盤仍然在堅定不移的轉動著,無數的倭人不斷的被扔進了這個大磨盤裏,被磨成了血肉。


    而且仍在繼續。


    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那就是戰爭的烈度越高,細川勝元的買賣就越好,因為大家都在不斷的增加籌碼,將自己手上能置換的資源全都變現,用於戰爭。


    細川勝元這一個月的時間,數錢數到手抽筋。


    袁彬思索了一番搖頭說道:“短時間內結束不了,讓戰線繼續維持便是,我們不急,日拱一卒便是。”


    進攻方怎麽會急呢?


    袁彬又不求速勝,這樣的戰爭狀態,山名氏隻會增加銀礦的產出,來獲得更多的戰爭資源謀求勝利。


    所以袁彬拿出了被大明棄之不用的戰略,日拱一卒。


    “那就熬鷹吧,看誰先熬不住,誰先投降便是。”李秉也頗為讚同的說道。


    熬鷹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兒,尤其是對於戰爭雙方而言,承受苦難的是倭國的最普通的百姓,相持階段,百姓的生活更加困苦不堪。


    最先熬不住的肯定不是山野公方,因為山野公方背靠大明,還有環瀨戶內海的經濟支持,山名氏拿什麽跟山野公方熬鷹呢?


    李秉的意思很明確,山野公方非但不終結這種亡國循環,反而是在加劇,比的就是內力。


    “這山名氏也不是毫無助力可言。”季鐸麵色陰沉的說道:“我們可以依靠瀨戶內海,山名氏可以依靠朝鮮。”


    李秉驚訝的說道:“依靠朝鮮?李瑈瘋了才支持山名氏,大明打倭國還要度海,打他李氏朝鮮,可完全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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