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越。”站在門外的自然是大明的墩台遠侯,王越。


    “這是康國產的葡萄酒,你可以嚐一嚐。”王越將酒放在了桌上,笑著說道:“感謝你在拔都薩來對我的幫助。”


    王越和尹凡三世的關係極好,在金帳汗國的諸多公國的活動,因為尹凡的幫助,變得順利了許多。


    尹凡會幾句簡單的漢話,而王越則精通拉丁語和希臘語。


    學習一門語言,尤其是一門比文言文要簡單的多的表音文字,對一個大明進士而言,易如反掌。


    相比較之下,王越還記得當初死記硬背《離騷》之後的無奈,王越會背,但是一直到十三歲之後,才徹底理解了《離騷》的所有含義。


    王越的拉丁語極好,甚至比尹凡和羅斯公國的一些神職人員的拉丁語,還要好一些。


    “這酒名叫金桃酒,貞觀十一年,撒馬爾罕獻金桃銀桃,貞觀二十一年,康國再獻金桃於天可汗帳下,故此酒名曰金桃,題曰: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葡萄初醱醅。”王越介紹著自己的酒。


    費爾幹納山穀的葡萄因為日照充足,無論是用來做葡萄幹還是釀酒,都是上等,王越拿來的就是康國最頂級的費爾幹納葡萄酒,取名為金桃酒。


    這麽取名,當然為了賣更多的葡萄酒,王越題的詩句,是李白的《襄陽歌》,李白酷愛酒,葡萄酒也不在話下。


    在碎葉城、塔什幹、撒馬爾罕和布哈拉這廣闊的平原上,有超過了十二萬頃的葡萄園,這也是康國的最大的農作物產出。


    這些葡萄的最大消費者,正是大明。


    王越坐下之後,看著窗外,略有些失神的說道:“之前,帖木兒王國在撒馬爾罕的時候,百姓種的最多的是潞麻、莫合煙、鶯粟花,並且將其壓製成餅,通過亙古的商路,甚至賣到了天方去。”


    “康國百姓大半吸食這些福祿三寶,人鬼不分。”


    “康國公用了五年的時間,興修水利,才建成了如此多的葡萄園,代替了廣泛種植的福祿三寶。”


    大明有自己的高道德劣勢,對於福祿三寶的危害大明的太醫院給出的結論是:大量服用之後,形如塚中骨,神似冥頑物,身像浮忽雲,氣若遊絲弦,食糞甘若飴。


    大明皇帝在拿到了太醫院的報告後,畫了一幅畫叫《魑魅魍魎渠有德》,大量服用福祿三寶之後的模樣,實在是如同人間鬼怪。(381章)。


    王複在主持政務之後,就一直在改變當地的種植結構,將遍地的鶯粟園,變成了連成片的葡萄園、牧草區。


    沒有任何澆灌和有序種植的鶯粟園的收益,遠低於有良好澆灌和精耕細作的葡萄園,牲畜養殖因為牧草的大量種植,變得更加容易,成本降低。


    而喝葡萄酒,就成為了康國的一項風俗,葡萄酒的品質也是節節攀高。


    “是的,我能看到,康國公的治理,如同擦亮了寶石之上的蒙塵,他賜給了康國福安。”尹凡帶著略有些誇張的語氣,讚歎的說道。


    這堅定了尹凡前往大明的決心,大明居然能夠培養出王複這樣的人物。


    他要去親自看看,學習,如何成為一個王,當他以為自己已經有足夠的資格去做一個王的時候,大明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王越眉頭緊皺的說道:“我來是要提醒你,康國公南下赫拉特的時候,你最好不要做什麽,否則即便是我,也無法保證你的安全。”


    撒馬爾罕的城裏有很多黑羊王國、帖木兒王國、奧斯曼王國、金帳汗國的奸細,這些奸細,自然不會坐看康國占領赫拉特,補足自己領土上的最後短板。


    如果尹凡三世參與到了破壞康國南下的活動中,墩台遠侯,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王越,在善意的提醒尹凡三世,不要和那些奸細們接觸,否則發生了任何意外,過錯方都是尹凡本人。


    “感謝你的建議,我親愛的朋友。”尹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十分真誠的回答道,這個時候,這個提醒,是警告,也是朋友之間的勸告。


    尹凡想了想,極其鄭重的說道:“我以羅斯大公繼承人的榮譽發誓,在這次的遊曆中,我絕對不會在撒馬爾罕做任何有害康國之事,你知道我:榮譽即吾命。”


    羅斯公國是一個典型的東正教國家,他們將榮辱看的比生命還重要,尤其是尹凡這樣的貴族,一旦被羞辱,就會用決鬥來解決榮辱,


    王越這才鬆了口氣說道:“那便好,我可不希望你死在這裏。”


    “朋友,我能請教你幾個問題嗎?這些問題,我自己實在是無法想清楚。”尹凡猶豫了下開口問道,他真的非常的困惑。


    王越滿是笑意,這種對話,時常出現在他們兩個人的交流之中,他點頭說道:“你問,如果我可以回答的話。”


    尹凡靠在椅背上,臉上寫滿了困惑的說道:“你知道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比較聰明的人,我之前的一些困惑,來到了撒馬爾罕便解開了,但是隨之而來的,便是更深的困惑。”


    也先為什麽能夠在和林稱王稱霸,到了康國,卻眾叛親離?尹凡搞清楚了。


    正如很多泰西小國一樣,誰做國王根本無關緊要,因為這些小國,或者說群體,隻能稱之為山賊匪幫而已。


    小國根本沒有政事要處理,天生地養,根本不需要國王去做什麽。國王的個人素養、才能與施政路線,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但是建立康國之後,廣闊的領土、數以百萬級的人口、複雜的邦交環境、信仰各異甚至連模樣都有差距的康國,再用那套山賊匪幫的規矩繼續執行,顯然是取死之道。


    所以,康國公王複才是康國的王,誰為萬民奔走,誰才能為萬民之主。


    尹凡目光炯炯的說道:“我聽你說過,在大明京師的附近發生了一場戰爭,大明的皇帝似乎被瓦剌俘虜,而後迫於大明強盛的國力,瓦剌不得不歸還了皇帝…”


    王越打斷了尹凡的話,用強調的語氣說道:“那是稽戾王,請尊重大明對稽戾王的蓋棺定論。”


    尹凡趕忙說道:“我很抱歉,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應當如此。”


    “我隻是比較奇怪大明和康國的關係,大明和瓦剌人有血仇,那場發生在大明近處的戰爭,大明戰亡了近三十萬眾,這甚至比一些公國的人口都要多。”


    “大明和康國的關係,我實在無法理解。”


    王越聽到了尹凡的問題之後,陷入了沉思,這個年輕人的問題,一如既往的犀利,而且直奔要害。


    大明和康國是什麽關係?


    血仇之下,大明和康國的關係又將走向何方?


    尹凡之所以如此關切這個問題,是因為康國從建立之初,名義上是因為大明遠征軍的征伐,康國公又受封大明,但是大明和瓦剌人又是血仇。


    這很矛盾。


    如果康國和大明沒有關係,或者是敵對關係,那麽對於羅斯公國一統羅斯分裂出去的三個公國,甚至吞並金帳汗國,是極其有利的。


    王越沉吟了許久才說道:“首先,康國是康國人的康國,不是瓦剌人的康國,大明和康國的關係,並不完全是大明與瓦剌人的關係。”


    王越忽然發現,康國公在製定基本國策的時候,對這個問題的思考,已經很深很深了。


    康國境內,瓦剌人僅有不到三十萬人,而康國有大約超過了七百萬人。


    碎葉城、塔什幹、布哈拉、撒馬爾罕這四個城池,每一座都超過了五十萬人,還有的農民和牧民。


    王越繼續說道:“陛下其實始終沒有忘記血仇,並且厲兵秣馬,始終對西進的瓦剌人,心懷警惕,陛下在稽戾王被俘之後,登基為帝,寶座還沒捂熱,瓦剌人就圍困了京師。”


    王越並不知道大明皇帝兩次南下,都帶著講武堂禦書房的那塊靈牌,上麵是土木堡之戰的靈牌,每年中秋節,這個闔家歡樂的節日,陛下都會給靈牌上一炷香。


    這件事隻有興安和陛下兩人知曉,連於謙等大明的師爺,也隻知道大明的禦書房,供奉著一塊翻麵的靈牌,不知道寫的是誰的名字。


    這哪裏是警惕之心?


    這分明是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方解心頭之恨。


    “可是一個穩定的康國,更符合大明的利益,因為大明要重開西域,而重開西域,絕非大軍壓境那麽簡單,那不是長久之計。”


    “所以,你問大明和康國的關係,我隻能說,這麽做,最符合大明的利益。”王越回答了這個問題。


    在王越、王複這些墩台遠侯的臣子看來,陛下在這件事上,是受了委屈。


    血債與屈辱,隻能用鮮血去洗刷。


    陛下登基就被圍困京師,甚至在稽戾王配合瓦剌作戰之中,陛下不得不親履兵鋒,上陣奪旗。


    這份屈辱,讓位給了大明的利益,這是陛下受的委屈。


    “原來是這樣,感謝您的教誨。”尹凡眼神閃爍了下,大明和康國的關係,尹凡完全可以理解。


    康國又不是瓦剌人自己的康國,大明和康國的關係,不等同於和瓦剌的關係。


    但是尹凡不相信,他不相信大明皇帝,會就如此放下這段仇恨,這是血仇,隻有血報方能化解,隻有用鮮血化解了這段仇恨,大明和康國的關係,才有堅實的根基。


    這是尹凡的直覺,而且他覺得自己的直覺非常準確。


    雖然王越從來沒有說過,但是尹凡能感覺得到大明的霸道無處不在,眼下瓦剌人當馬前卒在西域探路,日後大明能不來摘果子?


    但是王越的回答,是無懈可擊的,甚至營造出了一種理所當然的,大明的皇帝受了大委屈的感覺。


    這種理所當然,何嚐不是一種霸道?


    尹凡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的糾結,而是問到了第二個問題,這是他的困惑,或者說羅斯公國的困局。


    尹凡頗為鄭重的說道:“韃靼人南下,占領了北方,而後又南下,占領了南方,占據了長達百年之後,而後大明的皇帝建立了大明,大明是如何處理和韃靼人的關係呢?”


    尹凡一世是從金帳汗國手中獲得了征稅的權力才發展壯大,成為了今日的羅斯公國,如何處理羅斯人和韃靼人的關係,就成為了尹凡三世思考的內容。


    大明也需要處理這個問題,也正在處理這個問題。


    王越看了一眼尹凡三世,果然這個年輕人要向東方遊曆,是有原因的。


    王越聽到尹凡三世這麽問,笑著說道:“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秦人,被其他六國稱之為蠻夷,但大家其實都是周的諸侯國。”


    “漢初韓王信降於匈奴,與匈奴合兵南下伐漢,韓王信敗北參合城,被柴武斬殺,而漢高祖被匈奴人圍困於白登山。”(此處是韓王信,不是兵仙韓信。)


    “後來漢元帝與匈奴呼韓邪單於殺白馬為盟,約定:自今以來,漢與匈奴合為一家,世世母得相詐相攻,世人戲曰:漢匈合流。”


    “自匈奴之後有東胡、鮮卑、烏桓、柔然、突厥、回紇、契丹、蒙古,對於大明而言,處置這個問題,並不是什麽難事。”


    尹凡三世迫不及待的問道:“這些人都是誰?那到底應該如何處置呢?”


    王越卻站起身來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擾了,你真的想知道,得到大明去,親自去看,親自去聽,親自去了解。”


    “我跟你說,是說不明白的。”


    大明的曆史很長很長,在王越看來,耳熟能詳的人物,對於尹凡而言,卻是極為陌生,還有文化的差異,讓王越很難和尹凡解釋其中的細節,這都需要尹凡自己去思考。


    尹凡三世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個關係,但是王越說話隻說了半截,在羅斯公國,說話隻說半截,是要被割舌頭的!


    數日後的清晨,尹凡三世被請到了撒馬爾罕的城外大營,而這一天,是康國大軍南下赫拉特的日子。


    這幾天,撒馬爾罕的城中,暗流湧動,但是都沒能阻止康國公南下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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