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蘇澈在武舉上第一次拔劍,所掀起的卻是如雨夜般暗沉的光。


    它太快,快到人們的視線還停留在他握劍的手上。


    那是骨感而白皙的手,一看便沒有做過什麽體力活,像是精致的璞玉。


    劍光本該是雪亮的,可在此刻,那隻手便已經奪去了所有的光芒。


    怎會有如此好看的手,又怎會有如此快的劍?


    定鼎般沉重的力場無聲崩潰,一道身影若流光而出,一瞬劇烈而刺耳的碰撞聲裏,長劍刺穿鼎狀的護體真炁,被一雙手艱難地合十夾住。


    易長月的臉色有些漲紅,脖間青色的血管賁張,筋肉如若硬石一般隆起。


    擂台下的人似乎喪失了言語的能力,此時呆呆地看著,看著那擂台上犁出的近丈長的痕跡,那是易長月在抵擋這一劍時,自身後退所造成的,而他的雙腳已陷進半尺之深。


    擂台是以一指厚的木板覆蓋,而底下是填充的土石砂礫,此時,灰塵因無形的劍氣刮起,場間充斥著若有若無的細風。


    “好重的劍。”尹蓮童心中微沉。


    習練兵器,因輕重而有「舉輕若重」、「舉重若輕」一說,大成便可稱「輕重自如」。而現在,擂台上那神情平靜的年輕人,則已經做到了「舉輕若重」。


    不過是幾斤重的長劍,卻無論是刺擊還是劈斬,所攜都可以使出數百千斤的力道。


    易長月沉喝一聲,身上似有骨碎般的劈啪聲,那環繞而來的劍氣出現潰散的缺口,而他整個人卻是拍緊了長劍,驀然鬥轉翻身。


    沙石自他腳下朝前迸濺,如若炸裂的火星。


    這一招,若是眼前人不棄劍硬拚,那即便劍身不折,他的手腕或是臂膀也要受傷,可若是棄劍,那他還怎麽打?


    蘇澈卻沒有絲毫猶豫,握劍的手霎時一鬆,長劍隨易長月翻身而轉,可在刹那之間,他直接以劍指點在柄端的同時,也以袖袍揮散了濺射來的灰塵沙粒。


    巨大的力道從劍身上而來,易長月在穩住步子後才發現,自己竟然無法駕馭住這股勁力,此時他手腕已有痙攣,若不放劍,自己這雙手肯定會短暫脫力。


    他看到的是眼前突然踏前的身影,以及對方重新探來的手掌,似要握劍。


    “欺人太甚!”易長月眼眸一紅,他知道對方還有左手一直未動,而他不認為眼前人握持劍鞘的左手上沒有武功。


    這是在小瞧自己!


    身為武者,自然有屬於自己的驕傲,而易長月身為三大巨幫之一的少幫主,其內心更是早將此次武舉的第一視若囊中之物。


    無論是尹蓮童還是喬芷薇,他都沒放在眼裏。可現在,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蘇澈,竟然就讓他如此棘手。


    年輕一代中,破甲八九的人,何時變得這麽多了?


    他心裏想著,卻在悍然放劍的同時,拳出連環,勁力次第增強,不過一米之距的兩人之間,如若有雷聲轟鳴。


    蘇澈若要抓劍,則必然要承受這股勁力,就算其後能贏,勁力之傷也不是小事。


    易長月如若輸慘的賭徒般歇斯底裏,一經出手便毫不留手,擺明是要硬碰硬。


    蘇澈眼底不見慌亂,電光火石之間,他以左手撥動劍鞘,以末端送上,如若靈蛇點出,直接撞散了易長月打來的拳勢。


    那劍鞘如若從枯葉下驟襲的黑蛇,易長月駭然發現無論自己接下來要如何躲,那鑲嵌玄鐵的劍鞘末端總會擊中自己。


    除非,自己後退,隻需半步即可。


    選擇總是難抉,尤其是在勝負當前,易長月短暫的猶豫,讓他失去了可以再變招或是周旋的機會。


    劍鞘的末端穿過他臂彎的空擋點在了肩窩,易長月噔噔後退幾步,臉上一陣氣血翻湧,站立半晌而無動作,眼前的蘇澈卻已經持劍。


    從方才易長月放劍出拳到他被一擊所製不過是呼吸之間,而此時情勢更已明朗。


    這一點,從他鼻中淌下的血線和蒼白的臉色上就能看出來。


    “易長月,竟然敗了?”


    “不會吧,這才多久,十招都沒有吧?”


    “他怎會敗,錢幫的少幫主,為何沒有殺手鐧?”


    一時間,台下在經過最初的驚愕之後,便一下哄然。


    易長月可能會敗,因為此次武舉還有比他更年輕而武功相仿的尹蓮童和喬芷薇,可他不該敗在台上那年輕人的手上。


    若非要說個理由,或許,是此前蘇澈沒有什麽名氣。


    哪怕在方才對陣寒門子弟的一連九勝,那不應該是徇私舞弊才做到的嗎?


    易長月臉色恢複過來,他揉了揉肩窩,那裏的白衫依舊整潔,可他知道,白衫之下的血肉已經腫起,其中已成淤血。


    蘇澈沒有收劍,隻是道:“還打嗎?”


    邊上,持旗的軍卒也是看向易長月,包括台下的人,目光也都落在他的身上。


    易長月抿了抿嘴,眼中自是有不甘心的,因為他的確是有壓箱底的招式,既可破甲八九,自然就有可稱殺手鐧的絕招。


    但此時,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在江湖上,誰都知道,隻有能用出來的才叫殺手鐧。


    藏招是為了取勝,而不是成拙。


    出殺手鐧沒別人快,那就隻能飲恨。


    易長月搖了搖頭,u看書 w.uukanshu.om 臉色微黯,他遺憾的,是沒能在此見到對方的全力。


    “你,還煉體?”在下台前,他問道。


    蘇澈收劍入鞘,鬆了口氣,輕笑,“對。”


    易長月皺眉,聽到這話的人也皺眉。


    既然練劍,為何還要分心去煉體,去練什麽硬功?


    當下,已經有人眼帶不屑,覺得台上的人也就現在能逞一時,練硬功還練劍,日後連劍也舞不起來。


    尹蓮童聽著,不知怎的,心裏竟鬆了口氣。


    喬芷薇的眼裏微微帶光,別管怎麽練,隻要能贏便好。


    “勝者,蘇澈!”那持旗的軍卒高聲道。


    有心思活絡的人已經開始朝那走下擂台的人圍去了,至於原因,不必多說。


    ……


    “少將軍這劍,的確厲害。”


    “是啊,便是我等,恐怕也非對手。”


    “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隨蘇定遠而來的幾人相視說著,雖然也不免帶著恭維之意,但其中更多的是感慨。


    “是軍方的人!”


    “看,那領頭之人好像是......”


    “是蘇將軍!”


    陣陣驚呼聲自場間而來,以及參加武舉近八百名學子殷切的目光,而自然還有維持校場秩序和守衛的那些軍卒,此時也俱都肅然筆直。


    蘇澈透過人群,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對方含笑走著,不時跟明顯拘束的人打著招呼。


    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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