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請晚飯?”依依加了個疑問語氣重複了遍,隻略微挑了挑眉。


    “是。”李順垂首站在兩步開外,“之前公主殿下突發‘急症’,因事情蹊蹺,並未上報,故此陛下並不知公主殿下的事。聽說,聽說,是瑜妃娘娘提議的,名為家宴。”


    “鴻門宴麽。”依依勾起一抹冷笑,她朱瑜動作倒快:“也好,讓玉宣好好休息,我去會會那‘瑜妃娘娘’。”


    李順暗自打了個冷顫,這次回來,九大人為什麽總給人種無法名狀的壓迫感?


    “蝶兒去哪了?”那個從蘇妃手中要來的小宮女怎麽就一直沒見著?


    “自從大人您讓蝶兒給柳太醫打下手後,她就一直留在了太醫院。”喜兒是宮女中的主管,這些自然是要她回答。


    依依點點頭:“既然在柳太醫那,就讓她繼續在那伺候吧!”又吩咐道,“福兒你去照顧玉宣,趙申峰一個大男人總呆在裏間不合適,讓他帶人巡邏去;喜兒你去給我找找那件紫色的外衫,順便安排些晚宴要的頭麵衣裳。”


    兩人領命下去,喜兒還有些不解地瞄了李順一眼:大人怎麽沒提順子?


    依依抿了口普洱,略一回味,還是喜兒知道她的口味:“順子啊,你跟著玉宣有多久了?”


    “五年了。”李順心中忐忑,怎麽單隻留下了他?


    “五年,趙申峰來得比你早?”依依端詳著杯蓋,讓李順看不明白她眼中的神色。


    “趙侍衛長很早就跟了殿下,後來,公主失足落了水,陛下遷怒眾人,把他發配到了外頭。此番跟著大人出去,才知道他被貶為了個捕頭。”李順將自己知道的事撿重要的說了,心中愈發不安。


    “那翠環呢?”依依的問話在李順耳邊炸出個響雷,九大人怎麽會知道翠環?!


    依依原本並不知道翠環,那時玉冶麵對的隻是明思用玉佩和發絲做出來的假象,也是後來歐陽無意間提起,依依追問出來的。


    “嗯?”許久未聽到回答,依依瞄了他一眼。


    “翠,翠環本是玉淑宮裏的,主管宮女。”李順垂在袖中的雙手已經滿是汗水,“她,她……”


    “她死了,就在趙申峰被貶出宮的時候。而且,趙申峰怕也不是因著皇帝遷怒才被貶的吧?”依依淡淡地替他說完,“順子啊,這幾個月的相處,你還不了解我?我不是什麽好事的,隻是不想活得不明不白。”


    李順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隻無措地應了個“是”:九大人真的變了。


    “你知道很多事,別人知道的,不知道的,你都知道。因為你,真正的主子,是皇帝。”依依突然厲色對向李順,後者眼中一陣惶恐被她準確捕捉到,即使他馬上恢複鎮靜。


    “大人說什麽呢?奴才是玉淑宮的,玉淑宮是皇宮的,皇宮是陛下的,奴才自然也是陛下的。”李順不死心地打著馬虎眼。


    “你還裝?外人不知道我是誰,你們還不知道?你本是掌印司的,受陳琳大總管直接管轄,如果說皇帝對這內侍省中有親疏遠近,那麽,陳大總管的掌印司無疑就是皇帝最信任的。我,說得沒錯吧?”見李順艱難地點頭,“而你,是陳琳的幹兒子。”


    李順悚然抬頭,這秘密她怎麽會知道?


    依依繼續說道:“當年皇帝以寵愛妹妹的名義,把你和其他多個宮女內侍賜到了玉淑宮,其他人也就罷了,你卻是陳大總管的幹兒子,怎麽會和其他人一樣,成為低等內侍?因為你的目的就是不引人懷疑,從底層做起,慢慢接近玉宣,然後監視她……我,說得沒錯吧?”


    李順頹然坐倒在地,慘然一笑:“大人什麽都知道了,還問我做什?”


    依依微笑著伸手將他攙起,拍拍他肩膀:“別怎麽沮喪,這事旁人都不知道。之前我就說了,我隻是不想活得不明不白,死了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李順長長歎了口氣:“我能問句,大人是怎麽知道的嗎?”


    依依諱莫如深道:“幾個,朋友,幫著查的。”指著旁邊小凳,“坐吧,慢慢說。”


    “大人想知道什麽?”李順明白依依不會告訴他那些“朋友”是誰,順從地坐在凳子上,靜等著依依的問話。


    依依又是一笑:“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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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的夜晚已經略微有些涼意,風中帶著些桂子甜味,呼吸間胸腔中滲入了甜甜的涼涼的感覺,腦中隨之一片清明。


    以前失憶時知道了福兒是皇後安插的眼線,當時並未多想,後來經過一係列的事,對玉淑宮中越發懷疑,傳信讓柳若飛和明風暗中探查各人的來曆背景,意外發現李順不太簡單,連蒙帶詐的卻掏出那麽多些秘辛——


    水好深!


    仰望著皓月半晌,依依才淡淡地歎了口氣,未抒發任何情懷,心中卻感慨萬千:這叫什麽事兒啊?


    “殿下,前麵就到雀雅台了。”李順低聲提醒道,他倒是步履輕快,再是少年老成,再是成熟穩重,他也隻是個未滿雙十的小小內侍,那些秘密已經快把他逼瘋了,現在可算解脫了枷鎖,九大人是不會出賣他的,是她拯救了他。


    依依“嗯”了一聲,收回目光,月中又無人可求助,坦然方能自救。


    雀雅台燈火通明,絲竹輕歌隨風飄出數裏之外,也不知那些不得寵的妃嬪宮娥又是如何心境。移步進入正殿,暖意撲麵而來,夾雜其間的還有陌生的妖氛,依依不悅地皺起眉頭,莫不是到了商紂之摘星樓?


    “宣兒來啦?”那坐在禦座上的年輕男子溫和地笑著,那抹溫暖令依依一瞬間恍惚了時空,仿佛又見到涵少。


    定了定心神,依依行了個規矩的宮禮:“玉宣見過皇帝哥哥。”垂首低眉的她並未發覺趙禎那片刻的失神。


    “宣兒何須多禮,來,到哥哥這兒來坐。”趙禎拍拍身邊,那本應該是皇後的位置。


    依依也不客氣,迎著眾人的目光款款步上高台就坐,側首注視著趙禎道:“皇帝哥哥,宣兒幾日未曾向您請安,怎麽今日見著覺著您清減了許多?”趙禎不是病態的清減而是中邪的幹瘦,柳若飛信中傳遞的意思原來如此。


    不過趙禎雖然呈現出憔悴,但似並沒有傷及內裏,或者說是柳若飛太醫很盡忠職守?


    “恐是近來國事諸多吧!”趙禎自然已經知道了是怎麽回事,現在依依問起,帶著尷尬地解釋了幾句,還給依依舉例說明國事的繁忙。


    依依心中鄙視:那些國事還不是你之前積壓下來的?臉上還是露著真誠道:“原來如此,國事重要,皇帝哥哥龍體同樣重要呀!陳公公,之前你回鄉探親不在京中,現下回來了,可要多多監督陛下哦!莫讓他為任何事兒傷了自個。”小心他當了藥渣。


    陳琳笑吟吟地躬身道:“奴才遵旨。”


    這時殿外有小黃門高聲唱報:“皇後娘娘到,瑜妃娘娘到~~~”


    琅環叮咚中,一位明黃色宮裝華服的少婦攜著位大紅宮裝的女子儀態萬千地步入大殿,一一向皇帝行了禮,又受了其他眾人的禮。


    從那紅衣女子一入殿,依依就掛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朱瑜,好久不見。


    朱瑜眉目流轉,看似在對皇帝明送秋波,實則是對依依暗藏殺機:上官九,好久不見。


    皇後郭氏見依依絲毫沒有給她讓座的覺悟,又見皇帝沒搭理她的意思,隻得悻悻在旁邊皇貴妃品階位落了座。


    “皇帝哥哥,這是何人,好生嫵媚妖嬈?”依依天真孩子樣地問著趙禎,然後又恍然大悟似的,“哦,是了,這位想必是適才小黃門唱報的瑜妃吧?可是哥哥新納的?”


    朱瑜聽到那被加重了的“納”字,眼中劃過狠戾:上官九,還不是你害本宮落到這田地?以前可隻有本宮納公子的!


    “正是。”趙禎寵愛地看向朱瑜,“愛妃啊,這就是朕的妹妹玉宣,你不是一直嚷著要見見嗎?你們年歲相仿,以後可要好好親近親近。”


    朱瑜柔柔弱弱地站了起來:“一直聽陛下提起,公主殿下果然天仙兒似的,以後臣妾可要多多親近了,隻到時殿下莫要嫌臣妾煩才好。”


    依依假笑:“瑜妃多禮了。”誰跟你年歲相仿,個老妖婆!


    趙禎笑得燦爛:“好了,過會再敘,現下開宴吧!”


    馬上就有隨侍著的內侍們陸續奉上酒菜蔬果,輕歌曼舞翩然而起,一時間氣氛熱烈融洽,將張朱兩人之間的眼神交火暫時隱沒。


    依依環視了四周,疑問道:“皇帝哥哥,曹妃淑英姐姐呢,為何沒見著她?”


    趙禎解釋道:“淑英宮裏飛墨來報,說她偶感風寒,剛服了藥,正在宮中歇息。”說話間為妹妹遞過個葡萄,“怕這幾日都出不得門了。”


    “這樣啊!真是可惜了,好幾日未曾見她,原以為今日能遇上。”依依說的是真心話,曹妃出身將門,身體向來很好,怎麽說病就病了,不過看趙禎神色不似作偽,何況她身邊還有人保護著,想來無礙,隻是保險起見,還是去看看的好,“玉宣明日可否前去探視一二?”


    “自然可以。”趙禎那瞬間的停頓並沒有逃脫依依的眼睛,莫非還是有異?“現下玉冶已經有了消息,回宮是遲早的,咱們一家終於能團聚了,之前你不是閉門宮中祈福,就是在陪伴母後,宮中走動少,大家可都念著你呢!所以啊,宣兒,接下來你可要多出來走走。”


    “玉冶有消息了?太好了!”依依假意欣喜,玉冶的境況沒有比她更了解的,自從和阿蓮合體後就一直留在明思的避風樓中,旁邊還有龍英的保護,趙禎又是從哪得來的消息?


    “是啊,這可是瑜兒的功勞,瑜兒有朋友打北地來,說起在大街上見到個女子自稱公主,臉上卻布滿傷疤。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瑜兒當即就取來玉冶畫像,她朋友仔細辨認後覺得大致容貌相似,於是瑜兒來告訴了我。前陣子大內侍衛傳來消息,說有人在永寧縣見過玉冶,想來玉冶就快能回宮了,哎,可憐她小小年紀卻被歹人所擄,定是受了不少苦。”


    說起玉冶,趙禎一臉的擔憂,小妹子始終牽掛在這個長兄心中。


    依依暗皺眉頭,趙禎說的是事實,記得那時候玉冶在大街上碰上地痞無賴,無意間被扯掉麵紗,露出傷疤而大受刺激,還衝出城門到了戰場上,害得上官將軍為救她受傷。也就是當晚她們遇到了大內侍衛的暗殺,本以為是皇後或者太後,或者朱瑜借皇後派出的人馬,現在看來,朱瑜那時候就已經將勢力滲透入內宮中了,甚至將她支出宮就是朱瑜計劃的開始。


    想想心中都一陣發寒,她到底要醞釀多久?


    朱瑜正巧也轉過眼來,對著趙禎柔柔一笑,款款站起:“陛下,臣妾有個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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