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滴水珠在黑褐色的藤上凝聚。  它晶瑩剔透,卻藏有一片葉的灰。  那片灰在水滴內茫然地轉著,好似不知怎的來到了這個世界。  “米爾,討好永不會有害。”查理伯爵更進一步的勸,握住女兒的小習慣,“而在能力作為前提下的討好,會獲得最大的價值。”  “在這條路上,沒有人可以單打獨鬥完成自己的目標,這不是詩歌也不是傳記,盤踞在這個層次的人,他們枕下的都是屍骨。”  “包括我們。”查理伯爵看著女兒的沉默;用指頭點了下這細膩滑-嫩的手背,“你看看我們這座莊園後的那片山,它們又喝過多少的血,再想想我們在災禍之地埋下的種子,它犧牲了多少武士才能長出如此的繁茂,長得如此安寧。”  “你已經不小了,米爾。”  父親的聲音越來越沉,查理-米爾頓垂著眼瞼,手裏的小扇安靜貼在腿邊。  “你從小到大的所有我都很滿意,有很多事,你已經超越了我這個父親。”伯爵再次微笑,而小庭院上的雲好似被遮住了,留下米爾頓側起頭,五官曲線完美。  “我一開始並不想你走上這條路。”伯爵握緊女兒的手,聲音帶著歎息來,“我一度幻想過,”他鬆開了手,慢慢展開五指,唇又張了又合,眼神也飄向了遠方,“我這個伯爵之後能有一個查理大巫師,或者是查理大貴族。”  “但前者是神關上這扇窗,後者,是這個世界太平靜,很多人都走在這條路擁擠。”  “所以現在,”目光再次飄向女兒的側臉,他開始感慨,“帶著你在這個家族的財富,成為一名準公爵的夫人,也是不錯的選擇。”  這一刹那,水滴銜著葉的灰一同墜落了。  它融入土壤裏悄無聲息,那一片濕潤,卻清晰映入米爾頓眼裏。  “我需要時間。”將手從父親那裏抽出,米爾頓將前麵的茶杯推遠了些。  “我能理解。”查理伯爵不可否置,微笑的看向自己種的葡萄,好似聊家常一樣的問,“你從鷹盾回來之後就對一些人事特別的感興趣,那對兄妹……是有什麽問題嗎?”  此話入耳,米爾頓倏地抬起頭,金發盤起的妝容徹底冰冷。  查理伯爵轉頭接住這束目光,片刻後,笑著低頭,看了看靴子上的泥:“女兒,我一直都很相信你,但這隻是個貧民而已,再有天賦的武士,在災禍之地那片山穀一年也要留下數百個。”  “他們隻是商品,”伯爵蓋棺定論,端起水杯,一麵喝一麵眺望遠方。  土壤裏的濕潤在蔓延,是更深層的黑,一絲絲的,鑽入其中哺育藤蔓。  米爾頓徹底沉默了,父女間的溫情好似被風吹走,留下濕潤的空氣,沁人心鼻。  “那如果這件商品的本錢過於高了呢?”她出聲問,褐色的美眸也裝入了父親的輪廓。  “怎麽可能。”查理伯爵笑著搖頭,繼續眺望遠方,還是那般隨意,“每行每業在一開始就已經定好了規矩,你是商人米爾,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最後一根弦被崩斷,米爾頓輕聲笑了笑,低頭遮住表情。  “爸爸,任何東西都可以擺上貨架對麽。”  女兒的聲音平靜得有些詭異,查理伯爵轉過視線,隻當是小孩子性格,開始耐心的講解:“米爾……你還太過年輕,很多事情很簡單,刨開個人的情緒,你就能看到生意的本質。”  “所以東西都有價格。”伯爵將十指交錯在了一起,“沒有人會反感錢多,在我們家族,也是為此而奮鬥,放眼整個帝國,冠以查理姓氏的人,已經有數千個。”  “但這隻是開始。”話停,他望了眼好似有些出神的女兒,猶豫了會兒,還是出聲道:“你在查爾斯那件事上做得很好,這就是一個很好地例子。”  “查爾斯?”這三字映入眼中,米爾頓的胸部曲線微微起伏,最後,竟是笑了出來。  伸手扶住額頭,她已好久未這般開懷的笑,笑得眼眶都有些濕潤。  查理伯爵一時看停了的眼,其有些皺紋的眼角開始輕顫。  是啊……  女兒已有多久沒這樣開心過了呢?  查理-約克自顧自地問,但這一瞬的躊躇又被理智衝走,再次回到那個查理商會會長的位置。  女兒還在笑,笑得縮在椅子上,就像被他曾經做鬼臉逗弄那樣——伸著手,一直喊著papa。  “好了,米爾。”所有的回憶都化為更深的皺紋,查理-約克點點桌,語調平靜,“等你考慮好了,提前與我說,我會空出一個晚上的時間,帶你與洛克菲爾的那位長子見個麵,至於家族的事,你親自去與你的馬勒第茲叔叔交涉,適當做出犧牲,幫助你叔叔渡過這個難關。”  “我知道了。”  米爾頓用繡著小花朵的帕子擦掉眼角的淚,拿起桌上小扇,起身,最後一次看向了父親,“爸爸,那你與維密朵也可以一同找個時間,我會在那天的宴席獻上女兒的誠摯祝福。”  “米爾……”查理伯爵聞言一愣,抬頭,是女兒溫和的笑臉。  “總要迎接新的生活不是嗎?”  這句語隨著女子離去時帶起的風一同充滿了香氣。  望著這道背影,查理-約克鬆弛了臉,歎息一聲,總算露出一絲欣慰。  “終於長大了。”他自顧自地念叨,充滿了對美好未來的篤定。  另一邊,執事為主人打開車門,剛要跟著進入,對方那根玉指止住了他所有的動作。  “采用第二套方案,主人想要安靜。”  執事朝著周圍出聲,招手取來一匹馬兒,周邊的武士們跟著上馬,一同護在這輛裝潢典雅的馬車周圍。  執鞭人甩動策馬,浩浩蕩蕩的車隊自莊園府邸離去;哪怕剩的是一縷風,都一同帶著離開。  獨坐一人的車廂有些空曠,  女子坐在窗邊看著街上的景色,光的碎影倒入褐色美瞳,  在這明亮的光下,她的肌膚白皙到近乎是半透明的,像是水晶的雕刻的藝術,五官又是如此的精致,並在眼尾,抹上一筆極深的英氣,使得整張臉兒;隻能遠觀。  一路無話的駛入商會總部,她在眾人環繞下進入這棟白金色的大樓,走進獨屬於自己的頂層。  還是那個偌大的會議桌,深紅與金輝交織,最盡頭的壁上,查理家族的徽章旗幟正對著看向它的小小人兒。  三年了……  查理-米爾頓用指尖滑過桌麵,走得很慢,低垂著眼簾,完全沒有表情的俏臉好似真正的冰山。  “我什麽時候開始參與的這裏的生意。”  她忽然出聲,敲冰戛玉的音在整片頂層泛起回聲。  “在您從鷹盾回來之後。”柱後有個老女仆露出身形,態度恭敬到不敢直視對方,“那時您十六歲,伯爵大人帶著您開始熟悉整個商會的流程,在您成年之後,便將一切都作為禮物贈予了您。”  “禮物……”  查理-米爾頓輕輕頷首,轉過眼眸,看著這位陪伴自己長大的仆人,“孟提莎,你陪伴我多久了。”  “從您出生起。”孟提莎整理好圍巾,低頭彎腰,向主人深深鞠躬,“能一直看著您長大是我的榮幸,這也是我覺得最幸福的事情。”  “最幸福嗎……”麵前的主人輕輕念著這個單詞,伸手搭上主座的扶手。  “可為什麽這份幸福是需要代價的呢?”她平靜地問,問得孟提莎麵容頃刻發白,好似有什麽巨大的惶恐在壓彎背脊。  “主人……。”  這位又多了些老年斑的女仆微抖地出聲,而那雙穿著高跟的玉足,停在了其眼前的紅毯上。  “告訴我,孟提莎。”米爾頓俯視著,耳垂上的雪花吊墜純白無瑕,“誰才是你的主人。”  “是你,是你……”老女仆哭著回應,顫巍巍的伸出手;即將觸碰到這白衣,卻在對方的轉身下,抓住了一片空氣。  “但我不是。”  她終於坐上了主座,往後一靠,又是那掌控了整個商會的舵手。  “主人……”    雕刻有精致圖案的大門打開,早已在外等候的主管執事們朝著議會桌上的唯一彎腰行禮,用一排排人浪,向這位金錢權勢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人聲腳步聲都開始喧鬧,他們開始向座上的主匯報各自的工作,來來往往的步伐緊湊有序,  沸騰的人聲帶有唾液飛濺,  彎腰跪在一旁的人徹底成為了一件裝飾品,若是真不小心進入了一些主管的餘光,也隻是匆匆一過,  好似一個垃圾。  在這樣的喧囂中,蜂擁而入的武士掐住已失了魂的孟提莎,帶上對方的渾渾噩噩,一同消失在了頂層。  大門在閉合,一名國字臉的武士憑空出現在門柱邊,拍了拍衣袖,擋住了所有的嘈雜。  門內外好似被分成了兩個世界;連同那最後一絲縫隙,  也在主座上的人的冰冷眼神下,  徹底消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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