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八月二十二這天晚上,長安城內,唐國公府大書房中,李世民把這一趟山東之行的所見所聞匯報給他的父親李淵,隻瞞過了他得到夢授的事實。


    “爹爹,智雲實在是太可惡了,他不僅藐視天下群雄,殺了濟州兵馬副總管來護兒,還在曆城縣、濟州城內大肆勒索,不說零碎,隻說濟州金滿堂珠寶行就被他搶走了黃金兩千兩,絕對稱得起是禍亂一方……這樣的弟弟,請恕孩兒無法與之相認!”


    匯報了大致情況之後,李世民作出如上總結,痛心疾首之色溢於言表。


    “你說的這些可是真的?”李淵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直視李世民,渾然忘卻了之前自己在得知這個天才的庶子失蹤時那種痛惜。


    “此時已經關乎到咱們李家的安危,又是向爹爹你稟報,孩兒怎敢有隻字謊言?”李世民誠惶誠恐地回道。


    李淵聽完這句,直接把書案掀了,撫胸說道:“這逆子,真是氣煞我也……”說話時胸口已是劇烈起伏,話沒說完,便已頹然坐回身後的椅子。


    那椅子其實就是胡床,並無靠背,李淵坐在椅子上隻覺頭暈目眩,很是喘了幾口大氣,才回過神來說道:“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咱們又是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就算不去惹是生非,怕也會遭到聖上的疑忌,可是這逆子卻又闖下此等彌天大禍,這不是雪上加霜麽?李家危矣!”


    李世民奇道:“爹爹何出此言?咱們李家怎麽了?為何會遭到聖上的疑忌?”


    李淵恨恨道:“你不知道,你走了這十幾日之中,長安城中忽然流傳起一首兒歌,滿城的孩童都在傳唱什麽‘楊花謝了李花開’,你可知這歌謠是何寓意?”


    李世民沉思片刻,搖頭道:“孩兒愚笨,這似乎就是一首詠物的歌謠啊,唱的是自然景色,隻是次序好像有些問題,這李花乃是陽春三月開放,而楊花則在春末夏初開始飛揚,次序顛倒了呀,這其中更有什麽深意麽?”


    李淵苦笑道:“看看,你都知道李花應該在楊花前麵開放,可是這歌謠唱的卻是楊花謝了李花才開,這不是很反常麽?”


    李世民仍然不解:“是反常,但是這又能說明什麽呢?”


    李淵冷笑道:“這歌詞到了那宇文化及的嘴裏可就不是這樣解釋了,宇文化及在當今聖上麵前是這樣解釋的,說此乃天降警兆,意指有姓李的臣子蓄意謀反!反常就是造反,姓李的要竊據楊氏江山!”


    “啊?”李世民聞言大驚,頓時明白了其中關節,“宇文化及其心可誅啊!”卻又奇怪道:“宇文化及此時不是庶民麽?怎麽又能麵聖了?”


    李淵憤然道:“還不是得了晉王的推薦,人家是親兒子,說話管用著呢!宇文化及已經官複原職了!”


    李世民便即沉默下來,開始思索對策,良久才說道:“父親,這大隋朝堂之上又不是隻有咱們一家姓李,這歌謠應該不是單衝著咱家來的吧?而且父親你一向深得聖上的信任,聖上要疑忌也是先疑忌別人才是。”


    李淵聞言先是搖頭然後又點頭,點了頭之後又搖頭,說道:“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想的,眼睜睜地看著聖上殺了李渾滿門……”


    李世民聞言不禁悚然而驚,居然連李渾都被殺了?皇帝這是瘋了不成?


    其時大隋朝堂文武之中,姓李的官員人數眾多,幾達總數的三成,其中最具權勢的隻有兩家,一家是唐國公李淵,另一家就是申國公李渾。李淵是河東李氏,李渾是


    李渾的爵位與李淵平齊,他是已故太師李穆的兒子。不僅爵位世襲,一身實職也很顯赫,時官拜右驍衛大將軍,加光祿大夫,若是論及裙帶,他還是宇文述的妹夫,也就是宇文化及的姑父,所以不論從哪方麵相比,其背景實力都不遜於李淵。


    李渾這樣的高官都被殺了滿門,誰還敢說皇帝不會動李淵?李世民心都提起來了,卻又疑惑道:“宇文化及這是想幹什麽?害他姑父?”


    李淵擺手冷笑道:“宇文化及行事一向乖僻,他的心思上哪猜去?或許是李渾與他們那夥人有什麽仇怨也說不定,與咱們無關,咱們也不必好奇,現在的問題是不隻李渾一家被殺,其餘的李姓官員也被殺了許多,比如李敏,李洪等等,這事兒還沒完呢,長安就又出來一首歌謠,這首歌謠更加歹毒,其語義直指為父一人!”


    李世民驚道:“什麽歌謠?”


    “季無頭,海無邊,早晚天下歸他管!”李淵沉聲說道,“這一次不用費神了吧?如果你連這句歌謠的寓意都看不透,你就不配做我的兒子!”


    “這是暗指父親你的名諱麽?”李世民不是傻子,而且論及智謀文采都是上上之選,當然聽得出這句歌謠的含義,季無頭指的是一個“李”字,海無邊是“淵”的釋意,說白了就是李淵要奪天下!


    “正是此意!”李淵再次起身,背著手在書房裏踱來踱去,步履節奏難掩心中的焦躁,忽然停下說道:“這歌謠太過惡毒,為父本已無計可施,智雲這逆子卻在這當口殺了來護兒,這不是擺明了要造反麽?隻怕咱們李家少不了也要被滿門抄斬!”


    李世民立即附和道:“智雲實在是太莽撞了,孩兒本待調解那少女和來護兒之間的糾紛,他卻不給孩兒機會,唉……”


    李淵猛然一揮手打斷了李世民,“這時候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別說他了,你一向智謀過人,快想想,還有什麽法子渡過這個難關!”


    李世民點頭應承,想了片刻後說道:“父親,朝中姓李的官員可是全部被殺了?有沒有幸免此難的?”


    李淵道:“當然有了,隻不過這些人也都被貶職了,或降職調出長安遠赴窮鄉僻壤,或貶為庶民,一樣逐出長安。”


    李世民若有所思道:“孩兒在山東看見了李密,不知聖上可對李密有所處置?”


    李密的家境也曾很是顯赫,父親李寬乃是當朝上柱國,爵位是蒲山郡公,一度掌有大隋兵力的八分之一強。


    但是李密與李淵和李渾這樣的人物相比就差的太遠了,隻因他父親李寬在他幼年的時候就去世了,兵權被朝廷回收分派,而他又沒能世襲爵位官職,最終隻在東宮混了一個千牛備身,基本前途無亮。


    前文說過,千牛備身就是後世的大內侍衛統領,尚且達不到總管的級別,手底下要權沒權,要人沒人,作為仕途的基礎是可以的,但若是上麵沒人,那麽這一輩子也就這點出息了。


    像李密這樣的角色,除非立下從龍大功——得到太子的賞識,還得保證太子順利登基,才有鹹魚翻身的可能。而像他現在這樣,就隻能仗著祖輩父輩留下來的財產混吃等死了。


    李密不差錢是肯定的,隻要沒人吞沒他的家產,搶奪他家的生意,他自己也不去糟蹋,便可以坐吃山空吃到終老,但是這顯然也不太可能,財路從來都是靠實力來維護的,沒了實力財路必斷。


    聽到李世民提起李密來,李淵就微微有些不悅:“李密算得了什麽?一隻入不了聖上法眼的蚊蠅罷了,聖上動他幹什麽?你覺得他與為父可以相提並論麽?”


    李世民連忙說道:“孩兒當然知道李密的斤兩,孩兒的意思是,李密不在宮中執勤,遠走山東十幾日,居然無人過問此事,那麽父親你是否也可以遠離這風口浪尖,離開長安呢?”


    “離開長安?”李淵眼睛一亮,道:“這倒是個好辦法……”但隨即就皺眉道:“可是為父和李密不一樣,他這樣的人即使是不告而別,最嚴重的後果也不過是得罪了太子,而為父若是想要離開長安,就得去麵聖請辭。”


    麵聖這種事情,對李淵來說原本再簡單不過,外甥看姨夫,還不是想什麽時候去看就什麽時候去看?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他身上嫌疑重大,要去見皇帝辭職,如果皇帝當麵問起來“季無頭、海無邊”是怎麽回事,該當如何回答?


    李世民當即想到了這個問題的關鍵,說道:“若是聖上問起這歌謠的事情,父親你不妨直接麵對,說你就是為了證明這謠言的荒謬才辭去官職的,到時候無兵無權,與一介布衣何異?聖上當可放心。”


    “這樣能行?”李淵有些吃不準,伴君如伴虎,這道理他比兒子的感觸可深多了。


    如果皇帝真要殺你,你想憑借一番忽悠就蒙混過關是不可能的,不然那李渾是怎麽死的?李渾又不是啞巴,他不會為自己澄清麽?


    要說李渾死後從家裏查抄出來的謀反證據和奢侈物品,那些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了,人已經死了,往死人身上扣屎盆子還不是隨便扣?


    “孩兒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李世民有些無奈,眼珠轉了轉又補充道:“爹爹你可以先去找皇後稟明此事,讓皇後為你美言一二,然後再找聖上,但是辭官是必須的,不辭官則聖上的疑慮不會消除。”


    李淵緩緩點頭,覺得這事兒也隻能這麽辦了,皇後獨孤伽羅那可是親姨,親姨總歸要比姨夫更近,何況自己這個姨娘一向疼愛自己,隻要自己鐵了心要求辭職,就一定會得到姨娘的同情和幫助。


    預想了一下進宮的步驟和說辭,李淵這才說道:“嗯,那就這麽辦吧,你現在就去通知家人整理行囊,為父立即進宮麵聖。”


    必須要說的是,在另一個時空的這個時刻裏,李家麵對這道難關,也是李世民給李淵出的主意,令他李家躲過了一場殺身之禍,區別隻是當時的李智雲還是原來的李智雲,不會武功且老老實實地待在長安城裏,於此事件全無影響。


    李淵已經走到了門口,卻忽然停住叮囑道:“這事兒必須要快,咱們一家必須趕在濟州的奏折抵達長安之前離開長安!”


    李智雲殺了來護兒這件事情,濟州刺史唐璧是不可能不上報的,一旦這消息被皇帝得知以後再去辭職就晚了,那時隻怕說得天花亂墜都沒用,所以必須趕時間。


    李世民忽然笑道:“爹爹放心,此事孩兒已經跟唐刺史打過招呼了,唐刺史也很通融,那信使要在七天之後才能到達長安,現在孩兒隻擔心一件事情。”


    “什麽事?”李淵知道自己這二兒子思慮周全,便也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李世民道:“孩兒隻擔心那些別有用心之人也得到了智雲殺死來護兒的事情,而且利用此事構陷父親,那樣這事情可就有了變數了。”


    從山東返程的時候,他當然不知道長安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一路上是與少華山、二賢莊等一眾江湖人士結伴同行的。他這樣做的目的自然是想要深入結交拉攏這些人,但是如此一來行程就比較緩慢了,畢竟不是人人都有車馬。


    所以到了八月二十二這一天,他回到長安的同時,那些人也都回到了晉陝地界各自的巢穴,李智雲殺死來護兒這件事便不可避免地要在武林之中傳開,誰敢說這事兒一定不會傳到楊廣、楊素和宇文化及的耳朵裏?


    李淵聞言頓時感覺如墮冰窖,是啊,如果楊廣知道了這事兒,再把這事捅到皇帝那裏,自己不是死定了?驚懼之下,他甚至不再問計於二兒子了,這事兒如果已經到了皇帝那裏,那就什麽計策都沒用了。自己一家等死就行了。


    不料李世民卻主動說道:“父親莫慌,孩兒這裏有個辦法,隻是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快說!”李淵返回來就抓住了兒子的雙臂。


    “剛才孩兒不是說了麽,在山東孩兒沒有與智雲相認,uu看書.uukshu.om因為當時他也沒有認我,他報出的姓名是李尋歡。”


    “嗯?”這孩子竟然如此大逆不道,膽敢私自改名?李淵剛想發作,背後罵一頓四兒子時,卻忽然有些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了,就改口道:“你的意思是讓為父將他逐出李家?”


    李世民微微點頭,李淵卻搖頭道:“不行不行,這事兒是蒙不了別人的,若是在他殺死來護兒之前為父宣布此事還湊合,現在再這麽做,豈不是欲蓋彌彰麽?”


    李世民卻又搖頭:“父親,孩兒意思不是讓你對外宣布將智雲掃地出門,而是要求咱們李家人裝作不認識他。”


    李淵仍是苦笑搖頭:“那也不行啊!別說他三個媳婦都認識他,就是楊廣、楊素他們都認識,我裝不認識有什麽用?就算他自己說他是李尋歡,楊廣也會指認他是李智雲,他結婚那天長安城裏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大家又不是瞎子?”


    李世民道:“孩兒有一件事忘記跟父親講明了,智雲他如今已是容貌大變,前額上無端塌陷進去一個洞,極其醜陋嚇人。”


    “哦?真的麽?”聽到這句話,李淵才停止了搖頭,如果李智雲真的容貌改了的話,那就打死也不認他是李家的孩子,一口咬定從前那個李智雲失蹤了不就行了?


    正要說話時,門外忽然響起大管家劉政會的聲音:“啟稟國公爺,四公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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