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七年。


    八月二十一日。


    紫禁城有四座城門,南麵為午門,北麵為神武門,東麵為東華門,西麵為西華門。


    “信王合登大位。”


    “信王不出,何以安天下。”


    “能救我大明者,非信王莫屬!”


    “信王必定能還我大明一個朗朗乾坤,從掃我日月山河!”


    大量大臣就從宮外,正往皇極殿趕去。


    雖則每位大臣就是披麻戴孝,但是不見任何一名大臣,臉上有悲傷的表情。


    看到是每一個大臣的人,臉上都寫了四個字,興致勃勃。


    昨天那個昏君終於去死了!


    信王朱由檢將登大位!


    大明有救了!


    此時,乾清宮中,亦有宮人披麻戴孝,侍立於側殿。


    深闊的乾清宮正殿當中,帳幕垂掛皆是白麻,龍床上上則仰陳著的,是一具麵如金紙的青年屍體。


    青年看起來死了也沒多久,起碼暴露殮服外的皮膚,都還沒有發生什麽明顯變化。


    甚至光看容貌的話,不得不承認,除了不喘氣了之外,這人竟還帶有幾分俊朗。


    可是這個節骨眼之下,無論是哪一個宮人奴婢,也都不曾發現,那屍體上蒼白的皮膚,竟然在一點又一點的恢複了血色,著實衝淡了一些殿中陳屍的陰森感。


    話說這乾清宮層層疊疊的白綾中,除了躺著一具雖然已經死了,但是仍然俊朗的青年屍體外,還擺設著一些鹵簿箱籠。


    而箱籠裏則放著一些烏紗翼善冠,織金纏枝蓮妝花紗,玉嵌珠寶花蝶鎏金銀簪,金戈玉器等等冥器,顯然之後是要隨同這青年屍體一同埋葬。


    那些冥器造型做工俱都精致,很明顯不是尋常宮役配享的器物,再配上這青年所躺的龍床,對方的身份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這廝生前竟然是個皇帝。


    幾名宮娥站在側殿,已有將近兩個時辰,每個人身上的疲憊,都是不言而喻的。


    其中一名臉色憔悴的中年宮人側眼看了一下正殿方向,看到了那句躺在帷幕中的皇帝屍體。


    她竟忍不住歎息低語:“陛下豐神雋秀,可也是天家薄命。”


    “我等伺候陛下的奴婢,待新皇上位之後,必也是風雨飄搖……”


    話未講完,其身側,有另一名女官,已經抬肘撞了一下這名宮娥的手臂。


    那宮娥此時方才驚覺,惶然閉嘴,明白這個地方,這個時候並不適合她碎嘴,否則將有殺身之禍。


    此時,女宮也是雙腿輕不可察地活動了一下,瞬間便感覺到酸爽異常,隻感覺到有些堅持不下去了。


    很明顯,所有的宮人都想趕緊結束今天的輪值,離開這個讓人不舒服的陰森所在。


    突然,一個宮人輕輕地活動脖頸時,不經意間看到了正殿龍床上的景象,瞬間便短促驚呼。


    這個時候整個乾清宮中,皆是一片寂靜。


    宮女的驚呼聲,馬上就落入到所有人的耳朵裏,女官臉上立刻帶有幾分不耐煩。


    怎麽今天手下的這些宮女,都如此的不長進?


    如果被旁人發現,再治她們一個不敬之罪,那誰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女官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個發出驚呼聲的宮女,眉毛一挑,正想罵上一句:“賤婢噤聲!”


    “擾了陛下魂靈,你有幾個腦袋夠掉的?”


    可是她這個話沒罵出來,便看到所有的宮女,都看向了龍床方向,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驚恐。


    女官的心裏,也是瞬間咯噔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了一種不可能的可能。


    她拚命的扭動著僵硬的脖子,往龍榻方向一看,竟駭然地發現,那原本橫陳在龍榻上的青年皇帝屍體,竟然坐了起來!


    “啊…………!”


    “陛、陛下回魂了……”


    乾清宮中所有宮女太監,都看到這驚人一幕,頓時滿室尖叫。


    屍體這種東西,宮女和太監們可能未必是第一次見到。


    但是詐屍這種事情,他們還真的是見所未見,心裏的恐懼瞬間拉滿。


    所有的宮女太監嘴裏都在嘶吼著,逃竄飛奔出乾清宮。


    到他們離開了很遠很遠,乾清宮裏都還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此時,乾清宮隻剩下那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然坐起來的“皇帝屍體”。


    此時,朱由校已經睜開了眼,目光散漫沒有焦點,顯然此時還沒有回過適應麵前的一切。


    但宮女太監們驚恐的喊叫聲,也稍微讓他回過了神來,下意識轉頭望去,卻隻看到那些宮女驚走、十分狼狽的背影。


    “少見多怪!”


    “詐屍嘛!”


    “多麽正常的事情!”


    他叫朱由校,來自21世紀,在冶金專業研究生畢業後,就加入了一個火炮研究所當研究員。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走路掉到下水道之後,竟然來到了這裏?


    隨後朱由校的腦海裏,強勢插入了一段又一段記憶。


    這粗暴的信息洪流,讓他的腦海不堪重負,如同裂開一般疼痛。


    半晌之後,朱由校終於回過神來了。


    他通過這些信息流,瞬間明白了他現在所處的處境,也明白了他現在的身份。


    原來他竟然穿越了,還穿越了同名同姓的明朝皇帝朱由校的身上。


    以前朱由校隻聽說過有穿越這回事,可想不到這種事情,還真的落到他的身上。


    朱由校甚至有點不太敢相信。


    他連忙跑到了殿中的一處銅鏡前,細細地端詳著銅鏡裏反射出來的容貌。


    這下子朱由校終於確定了。


    他這確實是穿越了。


    因為曾經裏麵的他俊俏非常,豐神雋秀的臉上,留著唏噓而迷人的短須。


    隻有俊俏的人,才能夠穿越,也才能夠被穿。


    這就是定律……


    朱由校所處的環境,以及他穿越前後的容貌,都符合了這個定律。


    他果然是穿越了。


    “哈哈哈哈!”


    可是朱由校也不覺得十分難受,反正他孑然一身,沒有什麽好牽掛的。


    不過,這穿越倒是穿越了。


    可是穿越過來的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啊!


    朱由校看著周圍的裝飾,現在竟然是天啟七年,他竟然已經死了。


    再就算他不死,他現在的情況也十分的不樂觀。


    甚至也不能說是他的情況不樂觀,隻能說整個大明朝的形勢就不樂觀。


    “唉!”


    “起碼,崇禎是救不了大明的。”


    這關外的建奴,如今也正在崛起,常年跟大明發生戰爭。


    朝廷每年省吃儉用的那點錢,大多了送到九邊去充當軍費了。


    可是九邊的邊軍軍頭還不滿意,不停的派人回來,要求他補足軍費。


    問題是他們這邊也難了,明朝剩下就那麽點錢,各處的貪官汙吏還是能貪就貪,能用的全部用上的。


    這個皇帝下令押送軍費去遼東,戶部先是過了一手,到兵部又過了一手。


    去到遼東之後,軍頭們又過了一手,到邊軍士兵手裏的就那麽點雞零狗碎。


    偏偏朝廷給邊軍拿了那麽多的軍餉,拿了那麽多的鎧甲裝備,卻沒有見到他們做出太多的成績。


    建奴越發強盛。


    神州即將沉淪。


    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


    揚州十日。


    嘉定三屠。


    人命不如狗。


    九州恫哭。


    為了加強邊軍戰鬥力,給邊軍提供足夠的軍餉,明朝的皇帝也不是沒想過增加朝廷稅收。


    比如說加征商稅。


    可皇帝一想加征商稅,馬上就有無數的正人君子跑出來,


    他們哭著喊著說,這是在抬高商人的地位。


    朝廷給商人征稅,竟然是在抬高商人的地位,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或者,正人君子就是說,這是在與民爭利。


    這何其扯淡?


    而實質上,無非也就是朝廷之上的那些正人君子收了商人的好處,才阻止商稅的推行。


    又或者更極端一點,這滿朝的文武大臣,哪一個不在暗地裏經商。


    他們本身就是最大的商人,自然也不會允許他增收商稅。


    問題是,這農稅已經加到不能再加了,再加也搞不出來什麽。


    地裏能刨出來的,也就那麽三瓜兩棗,再加農稅也隻會使土地兼並越來越嚴重,流民也越來越多。


    這流民多了起來,這流民軍也越來越多,整個中原大地的流民軍勢力,居然簡直就是數不勝數。


    現已有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等流寇掃蕩中原,民不聊生。


    這些流民軍也可是費盡了心思,想要推翻大明,自己嚐一嚐這當皇帝的滋味。


    當然,這些都還是遠的。


    短期內,哪怕是朱由校穿越過來了,也都還沒有自掛東南枝的風險。


    那更大的風險是來自於眼下。


    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現在這個朝廷需要新的帝皇,而偏偏他沒有兒子。


    好像他死之前。還說要把皇帝傳給了他五弟信王朱由檢?


    呸!


    此一時,彼一時。


    朱由校現在活過來了,那個皇位他自然是不能再傳了。


    崇禎救不了大明,救不了天下黎明百姓。


    如果讓崇禎上位了,那後果隻能夠使李自成入京,建奴入關,神州沉淪。


    大明!


    得由他朱由校去救!


    他再怎麽說,也比大明的人,多了幾百年的曆史沉澱。


    他比崇禎更明白,朝中的那群正人君子,到底是什麽貨色。


    他冶金方麵的才能,也絕對能幫助這個時代的武器,實現更新換代。


    換句話說,他才是最適合當皇帝的人。


    問題是,這文武百官能答應嗎?


    尤其是那些正人君子,巴不得他早點去死,肯定是在急不可耐地想要推朱由檢上位。


    畢竟在曆史上,他八月二十二日才死,朱由檢二十四日已經登基了。


    等到正人君子把這一切的事情,都做成了定局之後,那他可就危險了。


    這朱由檢真會老老實實的看見他活過來,就把皇位還給他?


    朱由校自己都覺得不太可能。


    何況就算朱由檢真的能把皇位交給他,他手下的那些人也絕對不能答應。


    明明有從龍之功到手,馬上就可以封妻蔭子了,卻突然跑出來一個王八蛋告訴他們,他們不過是做了一個美好的夢。


    朱由校想想,就算是他也不可能答應這種事情。


    他們大概率,會把朱由校直接摁回到棺材板裏麵去!


    活的也摁!


    現在朱由校也不知道,朝廷把這個朱由檢推上台的事情,準備的怎麽樣了?


    要是已經快要準備得差不多了,自己可得早點阻止。


    如若不然的話,恐怕他這個皇帝的位置,想退也得退,不想退也得退。


    他死了這個事情,都還沒查清楚,誰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麽情況。


    但是根據他的推斷,那肯定是有刁民要害他。


    否則,就憑他這常幹木工活的身體,哪是那麽輕易就會死了。


    正在朱由校苦思冥想著的時候,殿門處伸進來了一顆腦袋,眼珠子還在骨碌碌地轉著。


    原來是乾清宮領頭太監張桐聽說,朱由校竟然自己死而複生的事情。


    他當下也不敢相信,要親自過來看看。


    朱由校抬起頭,便看到了那個伸進來的腦袋,便不耐煩地招了招手。


    “還在那裏看什麽!”


    “還不趕緊過來伺候朕更衣!”


    朱由校現在剛剛活過來,身上所穿的那一套,還是與他準備隨他一起下葬的華服,並非是皇帝常使用的正規服飾。


    他然後用屁股想一下,也知道他待會還要麵見大臣。


    如果他還是穿著這一套,準備跟他一起埋到地下的衣服的話,終究有幾分陰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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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不好,有些想歪的大臣,還認為他乃是鬼崇上身了。


    這太監一邊侍候著朱由校,一邊瑟瑟發抖,這種來自骨子裏的震顫,那可不是靠理智可以克服的。


    這時朱由校的聲音傳來,總算衝淡了他幾分恐懼。


    “如今在外麵的情況怎麽樣了?”


    這聲音傳來,幫助朱由校穿衣服張桐一個哆嗦,難免身體觸摸到的朱由校皮膚。


    他通過指尖上傳來那溫暖的觸覺,心裏終於確定,他們的陛下是真的又活過來了。


    原來陛下真的不是鬼!


    陛下是活生生的人!


    朱由校看到這臉上有幾分狂喜的張桐,眉頭又輕輕地皺了起來。


    這可把張桐嚇了一跳,方才想到自己竟然沒有答皇帝陛下的話,當場嚇了個不輕。


    “陛下,情況不太好!”


    “這朝堂之上的諸公,都在皇極殿那邊,連信王也在那邊。”


    “這朝廷之上的袞袞諸公,正想著將那信王殿下推上皇帝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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