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俊一瞬間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本就肅穆的禦書房中,一瞬間幾乎變得沉悶起來,隻看見微微含笑的蘇瑾言,麵無表情的秦越,和越來越是緊張的李延俊。


    李延俊覺得自己的額頭開始冒汗。


    明明很是涼爽的天氣中,他卻覺得禦書房的凳子下麵似乎放了一個火盆,而他自己,則是躺在那火盆上麵,被翻來覆去的烘烤著。


    額上的汗珠,順著李延俊成熟英俊的側臉滑落,從他端正嚴謹的下頜順著不斷上下滑動的喉結沒入了衣領之中。


    李延俊覺得口很幹,他張了張嘴,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內侍們彎著腰,低著頭送上了茶水。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從似乎越來越嚴肅的禦書房中退出,輕手輕腳地掩上了門。


    李公公就站在禦書房的門口。


    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從秦越的父親還是太子的時候,他便已經在宮中任職。後來曆經三代帝王,逐漸出人投地,成為了這大內禁宮的內侍總管。所以皇宮中很多很多事情,他都看得分明,心中也有一筆屬於他自己的記載。


    宮中固然很多勾心鬥角,也或許天家親人之間,感情要比尋常百姓家淡漠許多。但是也並不是沒有純粹的感情。


    比如當年先皇獨寵皇後,偌大滄瀾後宮隻有唯一的女主人。而她生下的一子一女,自然也就成了整個皇室的掌上明珠。


    再比如,當今聖上對那名女子的愛戀,刻骨銘心到,連李公公這樣早已不會被愛情所打動的老人,心中似乎都跟隨著他的主子,變得柔軟起來。


    小內侍們送入了茶水後,又畢恭畢敬地對李公公行禮,然後無聲無息地從禦書房外離開。


    當今聖上和左右相集聚一堂,不用問,也知道今日商量的事情絕對非同小可。


    李公公有些惆悵地看了看湛藍的天空。此時還未過午,偶有幾絲雲彩從天空中飄過。他無聲地歎了口氣,說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但他卻知道,這個已經很久沒有過女主人的皇宮,就快迎來它新的春天了。


    李延俊握緊拳頭,然後放鬆,內侍送上來的茶水明明就在他的右手邊,可他卻好像癡了一般,隻是覺得自己的嗓子無比幹啞,卻始終想不到要端起來喝一口茶潤潤唇。


    蘇瑾言無聲一笑,伸手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含笑道:“好茶!”


    秦越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轉而過,也端起茶飲了一口,淡淡說道:“李愛卿可是不滿朕立蘇夏為後之事?”


    李延俊根本不是不滿,而是腦海裏壓根沒來得及反應。


    李家在滄瀾也算得上是望族,雖然及不上蘇家在天瀾的地位,卻也世代人才輩出。隻是因為多是儒雅的讀書人,家教嚴謹,從來謹言慎行,非常低調。而且雖然曆朝曆代從政之人頗多,但卻並不像蘇家一樣,會出戰神蘇弈,或是蘇瑾言這樣的人物。他們算得上是厚積薄發的典型世家代表。


    但滄瀾君主,一向對李家頗為倚重。雖然蘇瑾言左相排在李延俊的右相之上,不過那卻是李延俊心甘情願讓出的。而且也並不能說明,在秦越眼中,蘇瑾言就更加重要了。


    滄瀾朝中重臣,幾乎沒有一個不知道秦越對天瀾的神醫蘇夏的愛慕之意。如果對方隻是蘇家嫡女,那還好辦,就算她已經有了情人,也大可以派遣使節前往求親。隻怕天瀾皇帝為了兩國邦交,必定會同意。


    但是難就難在,蘇夏竟然是天瀾當今皇帝洛楓的戀人。兩個人的事跡,隻怕不隻滄瀾重臣,就連滄瀾百姓都素有耳聞。


    再加上當年天瀾滄瀾邊關一戰,神醫蘇夏慈悲為懷,活人無數。那其中不僅僅是有天瀾的人,還包括不少滄瀾的人。所以蘇夏雖然是天瀾第一世家的嫡女,但這神醫的外號,卻並不隻是在天瀾才有的。而是兩國百姓,心甘情願送給她的尊稱。


    所以如果他們的陛下強行派人求親,隻怕就連滄瀾百姓,都會對其不滿。更不要說早將蘇夏視為準皇後的天瀾百姓了。


    李延俊隻覺得汗水涔涔而下。


    他們的君主,自然是無比英明神武的一代明君。不僅僅治國有方,在戰場上也英勇無比,所向披靡。


    可是迎娶蘇夏為後這樣的事情,不僅僅需要勇武之力,也不僅僅需要兵強馬壯的國家作為後盾。


    關鍵還是——民心!


    民心所向,則萬事可成。民心所背,則舉步維艱!


    在李延俊眼裏,如果他們的君主硬要迎娶蘇夏,那真的就是背棄民心之舉。


    但是他也知道,他們這位帝王,絕不是如此無知而莽撞之徒,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必定有什麽原因。


    隻是李延俊卻知道,自家女兒一腔相思,隻怕要化作浮雲了。


    秦越久未等到李延俊的回答,緩緩放下茶盞,淡淡提醒道:“李愛卿?”


    李延俊振作精神,站起身來對秦越恭敬一禮,道:“臣惶恐,神醫蘇夏乃是天瀾皇帝明詔迎娶的皇後,雖然大婚尚未舉行,但此事已經昭告天下。陛下橫刀奪愛,實非明君所為也。”


    他書呆子脾氣發作,有什麽便說什麽。況且他也知道,秦越絕不會是那種胡亂降罪於臣下的無道昏君。


    李延俊甚至看了蘇瑾言一眼,提醒他道:“左相大人似乎早已知曉此事,卻不知閣下作何看法?”


    蘇瑾言含笑起立,對李延俊抱拳道:“陛下若是能迎娶神醫蘇夏為後,於我滄瀾可是大大的好事一樁。但對於右相大人來說,恐怕就算不上好事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李延俊,雖然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已經再清楚不過:你就是為了你的女兒,所以肯定不願意別人做了這個皇後!


    李延俊大怒!


    他對秦越素來忠心耿耿,雖然一直知道女兒的心思,但在秦越有立後的打算之前,卻從未提及過此事。就算後來曾經和朝臣們一起上書秦越,希望他能以江山社稷為念,開枝散葉,為滄瀾皇室留後,但他也問心無愧,從未想過是為了將女兒送入皇宮中才會有此舉動。


    蘇瑾言此言,讓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的臉因為怒火漲得通紅,就連脖子上的青筋似乎都在瞬間鼓了出來,然後李延俊便對蘇瑾言怒聲說道:“左相大人此言,在下實在不敢認同。”


    他轉頭麵對秦越,對他恭恭敬敬抱拳行禮道:“臣認為不可娶蘇夏,隻是顧忌兩國邦交。至於小女,能不能入宮全看她的福氣,與此事完全無關。”


    秦越緩緩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說道:“朕娶蘇夏,和兩國邦交有何關係?”


    李延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幾乎要以為坐在禦座之上的不是他們英明神武的君主了。


    蘇夏乃是天瀾新帝洛楓早已選中的皇後,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他們的陛下如果要娶蘇夏,那就是去強他國皇帝之妻。別說是天瀾這樣的泱泱大國了,即使是小一點的國家,恐怕都忍不下這口氣。


    況且當年天瀾奪嫡之爭時,朝政混亂,滄瀾乘虛而入都無法輕易啃下這塊硬骨頭。當時還是太子殿下的秦越,甚至還失落在蒼茫山中,讓整個滄瀾朝廷都震動了。雖然後來他平安歸來,但滄瀾進犯天瀾之士氣,卻因為此事明顯受挫。


    再加上洛楓和蘇弈軍前聯手,一文一武簡直配合得天衣無縫。


    也就是因為如此,他們的皇帝陛下才會被迫進入蒼茫山中,直到七天七夜後才回來。


    李延俊當年是監軍,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他都還記得當年如同身在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心情,也還記得當時看見平安無恙返回軍中的秦越時,那種鬆了一口大氣的疲倦感。


    所以如果兩國再度交鋒,滄瀾不見得能占到多少便宜。這件事他明白,他相信蘇瑾言也該明白,更不要說秦越了。


    而且他還記得,當時騎著鳳凰千裏相送的那個紅衣女子,也記得當時的皇帝陛下,騎在獨角獸上緊緊握住的拳頭。


    他當時便知道了,那個在半空中盤旋不去的少女便是在兩國百姓和士兵心中,聲望如日中天的神醫蘇夏。所以他一度以為,那女子對太子殿下有情。


    當時滄瀾軍中,隻怕絕大多數的高層將領,都曾經獻言獻計,希望他們的太子殿下能將神醫帶回。在他們眼中看來,能夠孤身千裏相送,明顯對太子殿下依依不舍的蘇夏,恐怕早已傾心殿下。


    對這樣的一件事,他們自然樂見其成。況且蘇夏出身於天瀾第一世家,如果她能夠做他們的太子妃,將來就算不能入主中宮,也絕對會是四妃之一。對滄瀾來說,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


    可是秦越拒絕了。


    他甚至沒有向各位將領解釋為什麽會拒絕,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那蘇夏一眼,就這樣握緊了拳頭,挺直了背脊,頭也不回地朝前方而去。


    直到,蘇夏一臉失望地落寞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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