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定是大動幹戈。謠言從哪裏傳出來的無人再問,卻終究留下肅殺。


    此番一事鬧下來,安如再也不肯回如意館去,“我是個不如意的人兒,聽起來不知諷刺了哪一家,明明白白做人既然不肯,索性離了便是。”


    遂再不往前麵一步,任是人是鬼,一概不理會。


    繁生抱著她住進飛雨軒,又名工匠於軒後一片梧桐林裏再造了兩幢樓閣,單單要與她住,且記掛著去歲並州那一暖房,亦作了那樣一般熱騰騰的地龍火牆,再不願小女人受濕冷之苦。


    合府上下全然都知主子對三夫人無法無天的寵愛,恁是不敢亂生是非、輕言取禍。


    安如也不問後來是怎麽處理的,她隻要清靜。


    繁生更是殷勤,一早的告知老夫人、大夫人,“如兒如今有了身子,水土難耐,自此便免了定省,涵哥兒也不用分開,任她們母子一處對肚子裏的也是好的。”


    老夫人念佛吃齋,便隨了他去。大夫人一聲不吭,事後將當時一幹人全部杖責二十,能活下來的也一律發配至後麵漿洗苦力之處。眾婦人再聽說三夫人從此與主子一處行臥、出入後書房,說不盡的種種心情難辨。


    十月轉瞬即逝,十一月冷風驟起,安如越發躲在暖房裏不肯出來,及至臘月裏頭,肚皮微顯,在繁生眼中一點點鼓起,再鼓起,那人便想個吃不了桃子的猴兒一般,急得挖耳撓腮火燒火燎,又饞的蹭上蹭下愛護萬千。


    放下衣裳來,重重疊疊的卻又什麽也看不出什麽來,男人待安如越像那懷裏的小東西就是一坨兒仙疙瘩寶貝,行動都要看著,過一分便要來摸一摸還在不在,倒把安如弄得哭笑不得,一瞧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下擺,立刻轉身就走,慌得繁生總是忙亂的抱住,而後小心扶著、慢慢走到椅邊、榻旁,恨不能造一張床到處裝著安放著才放心。


    左右後花園的小樓是他們的天下,越發的黏著了。


    此刻安如笑嘻嘻躺在繁生書桌邊上的睡榻上頭,歪在綿軟的被褥之間,捧著個不曉得什麽故事,不一時便要亂笑一通,更過分者,捏著拳頭捶打枕頭,惹得繁生湊了過來瞧,不過是一繪本說話,嗤笑她,“爺這裏有好書你不看,那些編造的有甚意思。”


    安如頭也不抬的,伸手就從炕頭小幾上抓了一把瓜子仁兒嚼在口裏,香噴噴的很愜意,“做你的事,話那麽多。”


    繁生無奈,伏案執筆繼續。


    正巧九爺掀了簾子進來,提著一方錦盒,衝繁生簡單打了個招呼,後直接將東西放到安如麵前笑眯眯奉承道,“小嫂子怎麽謝我?這一回的更新鮮,您瞅瞅。”自從安如在這裏住的安穩了,九爺跟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子一般整日價纏在跟前,專是愛看見自家哥哥一副壓抑的不滿——這比自己還小三五七歲的小嫂子果真厲害?


    繁生看他道,“那麽有空找閑書,慣得她!”


    安如這才抬頭,接過錦盒放於榻上,嗔笑他道,“我整日霸纏著你,就好了?美的你。”


    九爺笑眯眯地旋坐於一旁,早已見慣不怪的,將兩人上下都瞧了個遍,玩味兒得很,“小嫂子喜歡就成。”


    安如拆開盒子,裏麵滿滿的都是新書一般,墨香味兒十足,一聞便知是市麵上的新貨,笑道,“九爺從哪裏弄來的,果然知我脾胃。”


    繁生哼道,“前兒送來的南洋果子你吃著可好?”


    安如斜睨著他,想了想,“怎麽旁人都要吃酸的才過癮,我偏食甜的?上次便是,這一回越發嚴重了。”回頭瞧了瞧九爺,“您看看,我可是又胖了?”


    九爺果真一本正經打量起來,繁生立刻坐不住,“胖不胖我還不知道,淨是瞎想。”


    “小嫂子果然喜歡甜食,弟弟正有些好玩意。”九爺笑著看了一眼繁生,甩袖站起,“明日帶過來送給小嫂子可好?”


    安如笑道,“果然的,快拿來。”


    九爺搖著身子晃了出去,又繞了回來湊著頭問道,“小嫂子也不賞弟弟什麽好東西耍耍?”


    安如先含笑瞅了一眼怒火上升的繁生,才同他道,“你哥哥要賞你了,還不快跑!”


    “哼。”


    “哼”


    兩人同時不屑,各自走開、做事。


    安如笑的倒在床上,揮手就把那錦盒打翻了,兀自好笑了一陣,才慢慢起來將滿床一卷卷的收好,忽然手中著一份手感有些不同,隨意拆開牙簽書衣,細細展開——


    開卷竟是一幅仕女賞花圖。


    雕欄畫棟、蘭麝升香,仕女手持粉色團扇雍雅閑冶地儀風賞景,神色悠然曠遠,卻偏生含笑吐芬一般噙著別樣嫵媚的笑靨,似笑非笑的神氣……真是有點兒熟。


    畫中人不是偏於漂亮的美人,而是搖曳的豔冶,偏偏是清朗卻能勾魂攝魄的動人。


    安如輕輕一聲讚賞,放下展開,開卷詩雲:


    當日風流蓮心煮,琅玕嫋嫋,蕭瑟橫塘路。……


    不由得將那仕女再瞅一眼,怎麽這詩句同那日何氏的唱詞一般模樣?


    兀自多想了一陣,才將畫卷收起,放歸一處。仍舊撿起原先那個看了起來。


    忽而外麵有人通傳,繁生放下手中筆墨,提袍與珠簾外的廳堂上說話,安如瞧著他走出去,不由得笑了笑,胡亂套了一件罩袍潛立於珠簾屏風之下,過了一時竟聽見保慶的聲音,頓時樂地眉開眼笑,重新回到榻邊,卻往那書桌上瞧去,待要上前看清楚上麵寫的是什麽字跡,隻見眼前一晃,那信箋飄悠悠從安如眼前飛過——


    “噯?”安如回頭就瞧見繁生將些好的字墨吹了吹,一方方疊好,納入懷中,遂笑道,“果然有問題,腳底也不帶風聲,嚇誰呢。”


    繁生挑眉道,“爺的事你少管。”


    安如哼了一聲,不理會他,抱著那一方錦盒慢悠悠踱步到小書架上,回頭看了看繁生正掀開珠簾要出去,才道,“明日你可是要去揚州盤賬?”


    繁生回頭瞧她笑道,“怎麽?”


    安如歪頭想了想,“我想去廟會裏玩怕是不能了,你替我兒子求一副準字帖兒罷。”


    繁生擺手就要出去,道,“明日不成,改日引你過去。”說著就轉了出去。


    安如這裏也無事,曉得自己方才潛聽他同保慶說話早已被那人發現,眯眯眼一笑,於是裹了一層夾衣軟襖,帶錦穗邊兒,搖著身子也跟著出來。


    扶著珠簾往下麵瞧了瞧,隻有保慶一人在立,嘴裏說著:“……鄭大掌櫃那裏也正是這個主意……六子山上的營造過了冬便可用了,梁州磚廠的劉督頭包了百十來兩禮當要送,保慶不敢收下。……山腳子要上土石方,還需得添百多輛車子,縱是灰料,也應補足,隻能來回主子定奪。”


    安如聽著無趣,於是幹脆坐在繁生右邊,摸摸娑娑的拉扯著桌上的文房紙墨,繁生好笑的將重要的東西都挪到另一邊上,取了無關緊要的推與她玩耍,一麵對保慶吩咐道:


    “灰先不緊,年裏打發人往梁州府台送一些吃緊的貨,隻去問吩咐一般的灰戶,沒有不應的。爾後你著人往磚廠的劉督頭那裏走一程,磚的事兒不必提起,土子山上另外的造植不如問他尋個妥當的人來,至於木料磚瓦之類,隻當個人情送與他,他自然明白。”


    保慶拱手道,“是。還有一事,並州大興山裏才建的莊子征問土地,咱們大柳樹漕切了邊,鎮長理會分寸,倒被那些無賴兒齊聚的一處扯了皮,保慶隻能命人一並買了他們的根基,不料竟有出頭人來告到並州屯田參裏——”


    安如撐著腦袋插口道,“他們索要的是什麽?”


    繁生笑著看了看安如,示意保慶說,後者便道,“他們手裏頭不過三五間土坯房,咱們要征問土地,說好還三進的在鎮子上,那些人得了好處又來鬧。”


    安如看著繁生小聲問他,“三進的房子多少值當?”


    “百十兩銀子。”


    安如想了想,便道,“房子不給了,隻拿給純頭的銀子,說明到底隻有八十兩,他們必定瞧見真銀子便忘了本,咱們卻拿足一百兩的對現,晃著他們的小眼了,快快就簽好賣契。暗地裏尋到那挑一竿子的頭兒,偷偷白與他二三百兩的,待他收了,再以此脅迫,鄉裏人最重的便是信義,如此一鬧,誰能信過誰,再聚不起來了。”


    繁生驚異的瞅著侃侃而談的小女人,捏了捏她的臉蛋兒,“你是從哪裏來的?!”


    安如嫌棄地甩開那手,打了下去,笑道,“我是奸商,如何?”


    保慶大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


    繁生瞧見他的不自在,便道,“按著你三夫人的話去做做,再來回話。”保慶連忙退出。


    安如笑道,“我混說的,你也敢來,折了的可是白花花銀子也!”


    繁生不以為意道,“明知是爺的銀子,說起話來也不留點神兒?”


    安如也不看他,把玩著一枝細頭筆道,“誰不知你是個賊強的人來,那土地收來做甚?”頓了頓,才看向他,“收成早強過那點兒小錢兒了,瞞我?!”


    繁生笑道,“你果然知道還來同我嗆話。趕明兒給爺再生個大胖小子,就帶著你過去摘葡萄吃。”


    “偏就要女兒。”


    說了一陣話安如便有些乏神,打了幾個哈欠,被繁生問了好幾回才怏怏拖著回了內間裏,睡了一陣,恍恍惚惚的,隱約聽見有人在同自己說話,勉強用力睜開眼,仿佛瞧見一素妝女子笑盈盈地喚自己,“姐姐,姐姐可醒了?”


    安如懶洋洋地“嗯”了一聲,散散瞧了一眼,那女子掩袖一笑,款款行了禮,柔聲問道,“姐姐可是丟了什麽東西?”


    丟了什麽東西?


    安如腦子“嗡”的一下亂響起來,受了蠱惑一般,真的丟了什麽東西……那女子低低一笑,百轉千回,“姐姐丟了心,還是丟了身子?怎麽都忘了呢。”


    “你撿到了?”安如迷迷糊糊地看著她,竟就相信了。


    那女子卻翩然轉身,“姐姐果真糊塗了。”


    “哎!不要走!”安如看她忽然遠離,心中一急,大聲喊了出來,身子猛地一輕,忽墜懸崖般失重——(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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