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舍幾個兒子中,月月是最得寵得,不僅是嫡子,他從小就乖順聽話,一直升任禦使都沒操什麽心,不像亮亮那麽叛逆,也不像陽陽那麽倔強。


    晚上一桌人圍著,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也不顧得自己肩膀的箭傷沒複元,就撕了了肥肥的鴨腿放到月月的碗裏。


    月月推辭了一會,實在有些饞了,就放在嘴裏啃著:“爹,你知道這回南下和誰在一起?”


    “兵部右侍郎於謙吧?”


    “什麽也瞞不了爹,但是你不知道他是咱們老鄉啊?”


    “於謙是浙江杭州的,怎麽成了蘇州人了?”


    “於侍郎祖居考城,他太祖於伯漢先居山西後遷至蘇州。”


    “哦,原來如此,爹是上回去提漢王朱高煦時認識他的,那時他和你一樣,隻是個禦使,宣宗讓於謙審漢王的罪行。於謙正詞嶄嶄,聲色震厲,朱高煦被罵得抬不起頭,趴在地上不停地發抖,自稱罪該萬死。宣宗大悅,當即下令派於謙巡按江西,平反數百起冤獄。”


    章伯插嘴道:“於巡按一罵成名,當時章伯我也聽說的。”


    “在山東時,於謙和我同居一室。身邊帶著文天祥的遺像。就像供奉自己老祖宗一樣,睡覺前還要禮拜。”


    “阿彌陀佛,這世道奇人也多,為啥不拜佛?”張王氏有些不滿。


    “奶奶,於侍郎說,他娘生他那個晚上,他爹於仁做了個夢,夢見一個緋袍金襆的神對他說:咱感動你們於家對我的供奉,也感動你們於家的忠義,所以我文天祥打算轉世投胎,來做你們於家的子嗣。”


    “啊……”一桌的女眷們發出了驚歎。


    月月一邊啃著鴨腿,一邊樂道:“他爹聽了這話,大吃一驚,急忙稱謝,說不敢當。夢中金神說完轉眼就不見了。聽於仁醒來,於侍郎就呱呱墜地了。於仁就給兒子起名叫“謙”,就是“以誌夢中遜謝之意”。嗬嗬。”月月對著小舍又道:“娘生我時,爹你不會夢見“三楊”才替我取了個“眾”字吧?”


    “你爹隻夢見一輪明月,在金鑾殿上亮著。”如意說完捂著嘴竊喜。


    “那亮亮哥也是?不可能同做一個夢的!”


    紅瑤忍不住大笑道:“你爹他可會做夢了,白天也會,所以你陽陽弟弟,就是白日夢到的。”


    月月的娘子,一個矜持的大家閨秀,正輕啟櫻桃小嘴在小心的喝湯,聽紅瑤這麽一說,一口湯噴在兒子張天笑胖墩墩的小臉上,這小家夥也不哭,跟著滿堂人嘎嘎的笑。


    “哎呀,你們一家人真熱鬧,親家來了也不迎下。”王一飛帶著夫人雨欣突然從暗中冒出。


    “我的大哥啊,什麽時候回京的?快坐快坐,和嫂子一塊坐下再喝點。”


    幾個同桌的女傭,識相的讓出了位子。


    “不忙,我還帶著個不速之客呢。”


    “誰啊,兄弟我認識嗎?”


    “豈止是認識,而且是莫逆之交。”王一飛拍了拍手,馬之達穿著東廠番子的服裝,突然出現在小舍麵前。


    “臭馬伕,怎麽是你!”


    馬之達也不顧上下,隨手拍了一下小舍的肩膀:“張老弟,看來咱哥倆的緣分不淺啊!”


    這一拍正拍在小舍箭傷的肩膀上,疼的他眼淚也快擠出來了,他強忍著,把馬之達拉近些,問著王一飛:“親家,你演得是那一出啊?”


    王一飛把帶來的蘇州麻餅,粽子糖等糕點小吃遞給張王氏,笑著回道:“老兄我逮了那三十來個逃犯重回常州,碰上他了,馬捕頭便把你們捉拿太監的事說啦。”


    雨欣對小舍道:“幸虧弟弟和這位馬壯士拔刀相助,要不咱夫君不知什麽下場呢。”


    王一飛也拍了一下小舍受傷的肩膀:“咱就不謝了,你那臭馬伕我也收了,老哥手下正缺個幫手。”


    小舍肩膀疼的身體也扭了,嘴巴裏說著:“那就好,那就好。”身體支撐不住就倒在了太師椅上。


    王一飛看他臉色蒼白,額頭滿是虛汗:“你這是怎麽啦,見了個臭馬伕,小心髒承不住了?”


    紅瑤察覺道了,雙手托住小舍的脖子:“一定是箭傷複發了,月月,快去你娘房裏找藥。”


    “哎呀,看咱激動的,忘了你受過傷。”王一飛有些不好意思,急急的說著。


    “箭傷啊,我有好藥。”馬之達從腰裏掏出個葫蘆來,拿過一隻碗,倒出些藥粉,就著點酒水,替小舍傷疤的地方抹著。


    這藥一塗,先是一熱,接著是冰涼,小舍一點也不疼了:“這藥好啊,你這臭馬伕那搞到的。”


    “當年隨南兵與燕軍打仗,兄弟為一個姓吳的醫官當馬伕,他給的,對了,他也是你們蘇州昆山人,聽說後來開了個藥鋪。”


    小舍知道他說的一定是趙媚娘的舅舅吳掌櫃。


    “兄弟你認識?”馬之達看出小舍臉上的驚訝。uu看書 ww.uuanshu.co


    “認識,是我們一個鎮上的濟春堂藥鋪的掌櫃,不過已經死了幾年了。”


    說起往事,小舍心裏又難受起來,他想起了為他而死的趙媚娘,如今已經離他而去,孤獨的安葬在窮鄉僻壤的山野之地。他強忍著淚水,招呼客人坐下。


    他顫抖著提著酒壺,替王一飛和馬之達倒滿酒,酒從杯中溢出,他渾然不知,灑滿了一桌。


    “郎君,你沒事吧?”如意心疼的看著他。


    “沒事,還有一丁點疼。”小舍竭力掩飾著自己心裏的悲傷。


    “月月,回來路上,在山西碰到你們的於侍郎了,說起了你。”


    “他山西還有些事,所以還留著。”


    “這家夥凶著嘛,沒對你怎麽樣吧?”


    “嶽丈大人,於大人他凶是凶,對婿兒還算客氣,不過,楊士奇的公子算給他罵慘了。”


    “楊稷嗎?”王一飛問道。


    小舍對月月說:“你別與他靠近,楊稷從小驕縱,犯下許多壞事,聽說還侵暴殺人,遭到過幾個大臣的劾舉。礙於楊士奇的麵子,皇上所以一直沒下旨治罪。”


    “兒子知道,楊公子在山東時,酒後無理打同僚,被於大人關了緊閉。”


    “婿兒,楊士奇雖有學問。官居高位,也許是他光顧著國家了,自家的後院卻起了火,你要吸取教訓,別給你長輩丟臉。”王一飛也勸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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