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道的風十分凜冽。


    吹拂在人身上,猶如小刀子在人身上刮肉。


    趴在山崖巔上的將士們不適應,趴在將士們身後的民夫們也不適應。


    然而。


    他們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響。


    所有人都靜悄悄的趴在山崖上。


    一陣狂風從穀道裏呼嘯而過,刮著一些沙土,湧出了穀道,落在了穀道東口,三裏外,才緩緩落下。


    “呸……”


    巡馬衛首領啐了一口唾沫,吐出了吹進了嘴裏的沙塵,低聲道:“今天這風真邪性……”


    “我覺得還行……適合殺人……”


    魚遊笑容燦爛的在巡馬衛首領身邊道。


    巡馬衛首領瞥了魚遊一眼,不鹹不淡的問道:“我們跟穀口拉開的距離是不是有點長?足足三裏地呢,我們發起了衝鋒,也得衝很久。”


    魚遊遙遙的瞥了遠處的穀道一眼,淡然笑道:“穀道並不寬敞,敵人可沒辦法一口氣全從穀道裏湧出來。”


    巡馬衛首領微微眯了眯眼,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道:“敵人出了穀道,我們兄弟可不好殺。”


    魚遊依舊笑著道:“不是還有我嗎?”


    巡馬衛首領不屑的道:“你能殺多少?”


    魚遊幽幽的道:“很多……”


    巡馬衛首領不信的撇撇嘴。


    魚遊也沒多做解釋。


    突然,在遠處的山崖上,升起了一支淡黃色的旗幟。


    隻停留了幾個呼吸,就消失不見。


    一瞬間。


    巡馬衛將士們像是得到了什麽信號一樣,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了起來。


    一個個眼中閃爍著亮光,手下意識的放在了腰間的火槍上。


    “我們兄弟從成軍起,從沒有聚在過一起,也從沒有暢快的酣戰一場……”


    巡馬衛首領握緊了火槍的手柄,激動的看著穀口。


    看得出。


    他心裏十分渴望一戰。


    十分渴望巡馬衛的兄弟們能聚在一起跟強敵一戰。


    重甲騎兵,就是為了對付強敵而誕生的。


    若隻是用來收拾一些小毛賊,明顯有些大材小用。


    可惜他們的身份決定了他們很少有接觸大戰的機會。


    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了一次機會,他們自然不願意錯過。


    他們是為戰爭而生,就該在戰場上酣暢淋漓的廝殺。


    縱然馬革裹屍,也無怨無悔。


    魚遊感受到了巡馬衛將士們身上濃濃的戰意,略微沉吟了一下,低聲道:“隻是發現了敵人的探子而已,又不是敵軍全軍出動,你們不需要激動。”


    巡馬衛首領抽出了火槍,躍躍欲試的道:“隻要是敵人,我都想砍。”


    魚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已經感受到,巡馬衛首領殺心已起,不殺人是收不回去的。


    魚遊輕咳了一聲,提醒道:“你可別在這個時候打草驚蛇,若是敵人的探子出了好歹,敵人一定會意識到此地有埋伏。


    到時候我們的布置可就白費了。


    若是因此讓我們所有人陷入到了險境。


    小少爺一定會讓你滾回寇府,一輩子也不放你出來的。”


    巡馬衛首領嘿嘿笑道:“隻要能讓我們兄弟酣暢淋漓的戰一場,就算小少爺以後用鏈子把我們鎖在寇府門口,我們也不在乎。”


    魚遊再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想怎麽酣暢淋漓的作戰,我不管。總之山頂上沒有升起紅旗,你們就不許輕舉妄動。


    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知道……知道……”


    巡馬衛首領是憨了一些,又不蠢。


    他雖然迫不及待的想酣戰一場,但卻沒有破壞穀道布局的心思。


    在一眾巡馬衛,以及魚遊的注視下。


    一個身穿黃衣,頭包黃色頭巾的黃頭回紇的騎兵,從穀道內衝了出來,一路衝出了兩裏地,仔細盤查了一番後,返回了穀道。


    山頂上。


    張元趴在高大的枯草從中,緊盯著穀道內兩個黃頭回紇的騎兵相遇而過。


    其中一騎是回去稟明穀道內詳情的。


    另一騎則是前去二次核查的。


    等到第二騎返回的時候,第三騎又出現在了穀道內。


    等到第三騎返回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黃頭回紇騎兵的蹤影。


    張元在枯草中盯了許久以後,也沒有看到第四騎的黃頭回紇的探子出現,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了一絲淺笑。


    “我所料不差……黃頭回紇可汗那耶,根本沒有把我們當成他的對手,所以隻派遣了三波探馬……”


    “還真是張狂……尋常的馬賊要偷襲過往的客商,也知道派遣四五波的探馬……”


    “……”


    “也許黃頭回紇可汗那耶覺得,他們人多勢眾,根本無需在乎我們的埋伏……”


    “又或者黃頭回紇可汗那耶覺得,我們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實力埋伏他們……”


    高義聽到了張元的嘀咕聲,忍不住開口回應了一句。


    張元側過頭,目光落在了趴在身邊的高義身上,一言不發。


    高義被張元的目光盯的有些頭皮發麻,下意識的又壓低了幾分聲音,道:“我說錯話了……”


    張元淡然道:“沒有……黃頭回紇可汗那耶輕視我們,必定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高義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他們人數雖多,可我們占著地利優勢,能狠狠的從他們身上撕下一塊肉……”


    張元冷冷的道:“我們的目的不是從他們身上撕下一塊肉,而是逼他們放棄剿滅我們的想法,回去對付青塘人。”


    高義驚愕的看向張元,驚聲道:“那可是十四萬兵馬!”


    張元不屑的道:“我元山部本部人馬五千,我招攬的兵馬四千,總計九千人,尚敢跟黃頭回紇十四萬兵馬殺一個血流成河,難道你們宋人不敢嗎?”


    高義感覺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恥辱,咬牙切齒的道:“我們可是大宋禁軍上四軍中,戰鬥力最強橫的捧日軍。”


    張元淡淡的瞥了高義一眼,嘲諷的道:“自己吹的吧?麵對強敵,不敢死戰,還好意思說自己是什麽大宋最強橫的禁軍。


    大宋的禁軍們要全是你們這種德行,那我就得重新考慮考慮,要不要依附你們大宋。”


    高義憤怒的道:“我們捧日軍將士,願為大宋流幹最後一滴血!”


    張元不鹹不淡的道:“別衝我瞪眼,你們能不能為大宋流幹最後一滴血,一會兒上了戰場,自然見分曉。”


    高義紅著眼,咬牙道:“一會兒,我一定會讓你見識到我捧日軍將士的厲害。”


    張元瞥了高義一眼,不再跟高義說話,而是對身邊趴著的斥候吩咐道:“你去劉亨那邊看看,看看他們準備好了沒有,順便觀察一下,敵人何時進穀。”


    斥候點了點頭,順著山崖的後破滑了下去,一路攀上山崖西側的一處十分隱蔽的淺溝。


    劉亨就躺在山腰上的一堆枯草裏,在他身邊趴著一千巡馬衛將士,以及一些幫寇季趕車的寇府仆從。


    在將士們,以及寇府的仆從身邊,立著一個又一個的草垛,密密麻麻的。


    冷風吹過,卷走了一些枯草,露出了一根根閃爍著寒光的鋒利的箭頭。


    斥候衝著劉亨點了點頭,匍匐在地,一下一下的往前匍匐,一直匍匐到了山頂,遙遙的往外望去。


    入眼的是一片黃澄澄的人頭。


    猶如一張大幕,籠罩了一大片枯黃的草原。


    正中的金色狼騎十分顯眼。


    馬背上身著黃衣的騎兵,在號角聲中策馬而行,或橫著小曲兒,或縱情高歌,或肆意攀談,看著十分愜意。


    黃頭回紇人十分喜歡黃顏色。


    所以他們的頭巾、衣服,皆是黃的。


    即便是象征著身份的旗幟,也是黃的。


    黃頭回紇,之所以被稱之為黃頭回紇,也是因此而來。


    黃頭,指的就是他們頭頂的頭巾。


    斥候細細的觀察了一下黃頭回紇的陣型以後,悄無聲息的滑下了山巔。


    他到了劉亨麵前的時候,急忙道:“敵人似乎起了疑心,調遣了一支百人的隊伍,率先脫離了隊伍,往穀道裏趕來。”


    劉亨瞳孔一縮,猛然爬起身。


    他坐在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似乎想到了什麽,急忙對斥候道:“速速回去告訴張元,讓他想辦法弄出一些狼或者黃羊在山頭活動的動靜。


    告訴張元,太安靜了不是好事。”


    斥候點點頭,立馬回去找張元。


    斥候找到了張元以後,快速的將劉亨交代的話,告訴了張元一遍。


    張元聽完了以後,意識到了自己的布局有破綻,立馬招來了趴在他身後的一個馬賊頭子。


    “快把你手底下那個善口技的人帶上來!”


    張元暗自慶幸,幸好來的時候,帶上了那個家夥。


    若是因為那個家夥太過柔弱,將他留在營地的話,此刻恐怕就沒辦法彌補破綻了。


    馬賊頭子重重的點頭。


    張元鄭重的叮囑道:“我需要他幫我弄出一些狼追黃羊的聲音。”


    馬賊頭子會意,立馬去喊了那個會模仿狼叫和黃羊叫聲的馬賊。


    將其帶到了張元身邊。


    張元緊緊的盯著出現在了穀道裏的黃頭回紇騎兵的身影,眼見黃頭回紇的騎兵在穀道內四處張望,張元立馬吩咐那個馬賊。


    “快……”


    馬賊會意,拿起了幾塊石頭,丟了出去。


    張元驚恐的瞪大眼。


    卻見馬賊張嘴,一聲聲黃羊疾馳的聲音就從他嘴裏冒了出來。


    張元急忙往穀道裏望去。


    就看到了黃頭回紇的騎兵,在聽到了石頭滾落的聲音以後,齊齊勒馬駐足。


    等到黃羊疾馳的聲音響起以後,他們再次策馬前行。


    張元見此,鬆了一口氣。


    剛才馬賊扔石頭的舉動,差點沒嚇死他。


    他以為馬賊有亦心。


    如今看來,是馬賊聽到了他的吩咐以後,明白了他的用意,所以用自己的口技,將他所要描繪的場麵,描繪的更逼真了一些。


    張元毫不猶豫的從懷裏取出了一塊金餅,塞進了馬賊懷裏。


    馬賊見到了金餅,眼中一亮。


    一場狼追黃羊。


    羊落荒狂奔,狼緊追不舍的聲音,從馬賊口中飄蕩了出來。


    忽遠忽近。


    狼嚎聲高亢。


    羊叫聲慌張。


    十分動聽。


    十分逼真。


    穀道裏的黃頭回紇的騎兵,從穀道裏穿過,豎著耳朵聽了一場狼追羊的聲音。


    當他們聽到了羊絕望的慘叫,就知道狼捕獲到了獵物。


    他們臉上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狼是他們的信仰。


    狼是他們的圖騰。


    在他們心中,狼是最強的。


    狼追逐到了羊,羊淪為狼口中的糧食。


    十分符合他們對狼的認知,也十分符合他們的心意。


    所以一行黃頭回紇的騎兵,從穀道西口穿行到了穀道東口以後,隻是稍微往東口外打量了幾眼,就策馬返回。


    探子描述的那種靜的出奇的場麵,他們碰到,反而碰到了一場狼追羊的戲碼。


    黃頭回紇騎兵從西口穿行到東口的時候,跑的十分緩慢。


    回程的時候,則十分快速。


    他們策馬狂奔而過。


    將一切的聲音壓在了馬蹄下。


    山崖上。


    張元眼看著黃頭回紇的騎兵心滿意足的策馬而過,長出了一口氣,對身旁的馬賊道:“你是一個人才啊。以後就跟在我身邊。”


    馬賊將張元獎賞的金餅揣進了懷裏,有些為難的道:“以後我想去宋國……”


    張元微微一愣。


    馬賊急忙解釋道:“我阿爸是宋人,我能學狼叫聲,就是我阿爸教的。他讓我長大以後,一定要去宋國看看,還讓我將他的屍骨帶回去。”


    落葉歸根……


    張元、高義等人心中,同時浮起了這四個字。


    張元不再開口招攬馬賊。


    因為他是一個宋人,uu看書 ww.uukansu 他知道落葉歸根四個字,對一個宋人而言,意味著什麽。


    張元的目光再次看向了穀口的位置。


    百人的黃頭回紇騎兵離開了穀道以後,穀道裏靜悄悄的。


    一個斥候急急忙忙爬到了張元身邊,激動的對張元道:“敵人準備進穀了……”


    張元眼中精光閃爍,振奮的道:“好……”


    “速速去搖旗,告訴巡馬衛將士們,準備動手。”


    “……”


    一麵紅旗,在巡馬衛首領率領的巡馬衛將士們期盼下,緩緩的從山崖上立起。


    巡馬衛將士們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了起來。


    火槍齊齊被他們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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