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是你啊”,讓季明方心中酸澀難當。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這位夫子竟還記得自己……


    作為曾常年不被重視的人,這於他而言,不僅是感動,更是一種莫大的安慰和鼓勵……


    他甚至有掩麵痛哭一場的衝動。


    看他紅了眼眶,夫子也感慨良多,還主動解開了他心中的包袱。


    “入仕與否並不是讀書的最終目的,隻是一段你可走可不走的路……你身處困境,沒有自棄,反倒自強向學……如今終於有機會,當心無雜念,好好讀下去……讀書是好事。”


    在尊師重道的古代,先生一言,可抵別人萬語。


    季明方來之前的滿懷忐忑,就這樣被夫子輕鬆撫平。


    他既不擔心年齡問題,也不擔心被嘲笑的問題,什麽都不擔心了,那顆一心向學的心,真真正正紮下根來。


    因著一份素日的緣分在,加上季明方本就年長,又跟著大寶學了小半年,底子雖比不得大寶,較其他人卻是強出許多,因而十分得夫子倚重。


    查發課業,督促學生背誦,以及其他一些零碎瑣事,總之能交給他的都交給他來負責,當然功課上對他和大寶要求的也比旁人要嚴格許多。


    胡大成開玩笑說季明方都快成他們半個夫子了。


    大家就跟著取笑。


    每每這個時候,季明方也跟著笑,笑容欣悅而篤定。


    村塾裏,他要負責學堂上的事,下學後,他還要負責看護大寶。


    雖然季妧很怕季明方覺得自己成了大寶陪讀,但季明方如今已經端正了心態,根本不會多想。


    而且被要求去做一件事,和發自本心的去做一件事,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季明方尊重老夫子,同樣也尊重大寶這個小夫子。


    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小夫子還小,陪他上下學,給他提提書包,這些在季明方看來都是應當應份之事。


    盡管大寶從不許別人碰他的書包,因為那是入學前,季妧一針一線給他縫的。


    有時季明方怕他累著,堅持給他背,他就把裏麵的書冊掏出來塞給季明方,自己背著個空包。


    胡大成早入學半年,他性子活泛,學問未見得精進,玩伴倒是結識了不少。


    不過謝寡婦叮囑過他,一定要護好大寶,不能讓他被人欺負。


    學童們頑皮歸頑皮,還是挺怕夫子的,在村塾裏並不敢如何亂來,有啥矛盾也都是下學回家的路上。


    胡大成順理成章加入了季明方和大寶的小隊伍,三人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從來沒出過問題,也很少晚歸。


    因為學生年齡都比較小,夫子很少拖堂,至少從沒拖到天黑過。


    那麽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


    大房一家還以為季明方在季妧家。


    季妧和關山常常晚歸,季明方送大寶回家後,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一般都是做好晚飯,兩人吃完再一起做功課。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聽季妧說家裏沒人,他們也跟著急了。


    留季雪蘭在家照看孩子,季連鬆和楊氏跟季妧夫妻倆一起去了胡家。


    到了胡家才發現,胡大成早就回來了。


    “他倆該是還在聽夫子講書呢吧?”


    今天下學後,夫子喊住了大寶和季明方,好像要給他們講解什麽。胡大成最怕被夫子“重點關照”,就腳底抹油,先溜了。


    謝寡婦兜頭拍了他一巴掌。


    “都這麽晚了,講給鬼聽,夫子不要吃飯的?讓你和大寶一起下學,你記哪去了?夫子講學問,你就不能聽聽,送你是去做啥的?”


    謝寡婦越說越氣,就要動手去擰他耳朵。


    季妧將她攔了下來。


    “這事跟大成沒關係,他們都是獨立的個體,誰也不是誰的小廝,便是我這個親姐也沒辦法時刻盯著,何況是大成?大成說的沒錯,沒準還在村塾,我們先去找找……”


    三家人合一起,直奔鄰村而去。


    走到半途,關山突然開口:“人在前麵。”


    今晚是大月亮地,雖然不需要提燈照明,卻也看不了多遠,所見都是模糊一團。


    眾人將信將疑,隻有季妧加快了腳步。


    又往前走了一截,視線範圍內終於看到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楊氏激動萬分,抖著嗓子喊了聲明方。


    季明方和大寶聽到了,也看到了,但不知為何,兩人竟是齊齊停在了原地。


    但這邊可沒人停步,因而不一會兒雙方就碰了麵。


    看到全須全尾的倆人,季妧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放落回了原處。


    楊氏幾乎被嚇丟了魂,忍不住上前捶打了一下兒子。


    “恁老晚回來,好歹讓胡大成往家捎句話,家裏人都要擔心死!”


    季明方也沒想到會惹得這般興師動眾,十分過意不去。


    “都是我的不是……”


    季妧的視線一直凝在垂著頭的大寶身上。


    雖看不甚清,也能感覺到這兩人有些狼狽。但曠天野地的,uu看書 .uukashu 也不是細問的時候,隻能先回去再說。


    回村後,謝寡婦交代了兩句便帶著胡大成回家了。


    季明方原該直接跟家人回西河溝的,卻陪著大寶去了季妧家。


    季連鬆與楊氏不明就裏,也跟了過去。


    進了堂屋,油燈剛剛點亮,楊氏就驚叫出聲。


    “你這是咋了明方?!誰打的你,你是不是被打了?娘就說不讓你去……那些人肯定笑話你、欺負你……”


    季妧被她一嗓子嚎的嚇了一跳。


    俯身去看大寶,這一眼看的心又揪了起來。


    發髻散了,衣服上到處都是泥巴印。


    趕忙擼起衣袖查看,好在身上沒傷著,就是右臉頰被抓了一道。


    再看季明方,情況比大寶還要嚴重些,同款泥巴印就不說了,幹脆還掛了個熊貓眼。


    “怎麽回事?”季妧沉聲問。


    大寶揪緊斜跨包的包帶,低頭,一言不發。


    “還是我來說吧。”


    季明方安撫住楊氏,趕在前頭開口。


    “今天下學夫子多留了我倆一會兒,也就一會兒,就讓我們走了。剛出村塾,我想起落了東西,便讓大寶在門口等著我,等我拿到東西出來,大寶卻不見了……”


    發現大寶不見了,季明方險些沒嚇死,四處喊了一圈,沒人回應,以為大寶先回家了,趕緊去追。


    但他拖著一條腿,想快也快不了。


    不過也多虧如此,他在一條岔路口停下喘息時,在通往另一個村子去的小路上見到了大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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