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的車駕還在建康宮外麵等著,等王慎之登了車,載著他向著烏衣巷而去。


    這一路上走的很慢很慢,王導幾次挑起話頭,想要跟王慎之聊些什麽,可這個小子總是顯得那麽的心不在焉,根本就沒有配合自己繼續往下麵說下去的意思。


    就像是考試一般的一問一答。


    “慎之身上的衫子,料子很好啊?是那個小姑娘給你做的嗎?針腳也不錯唉。”


    那時候的男人都愛美,不僅僅要求麵如冠玉,對於衣服也是極為講究,花色織工都要考量到,按說兩個男人之間討論這樣的事情,原本也算不得什麽很尷尬的事情。


    可是如果這兩個人一個是當朝司徒,另一個是還沒有受官授銜的閑散人,尤其是這兩個人的年齡差距足足有三十多歲,那就顯得很不合時宜了。


    王慎之一時間還沒有太適應王導的這種看起來很家常的聊天方式,隻是嗯嗯啊啊的回應著,也不去做過分的解釋。


    凡事都講究個一唱一和,光隻是讓王導在這一個人獨自表演,話題很快就被聊死了。


    顯然,這樣的談話,讓王司徒很難把話題引導自己的想要的地方,他扭過臉去看向窗外。


    朝會雖然開始的很早,可大朝之後,又因為小皇帝的召見之類的事情,耗費了不少的時間,現在已經接近午時了。


    街市上的人不少,無論是售賣吃食的小販還是酒樓坊肆的夥計,這會都在熱烈的吆喝著,想要多吸引一些顧客,要說王導也是一個能吏,這蘇峻叛亂到現在為止,也就剛剛平息不到三個月,可現在的建康城在他的規劃修葺之下,已然看不出太多戰火混亂的痕跡了,除了一些還沒有處理到的很小的火燒痕跡之外,整個建康城就已經恢複了往日都城應有的樣子,商貿興盛,熱鬧異常。


    “叔公,這建康城你治理的真不錯啊,教教我唄?”


    王慎之早就看出來這個叔公的想法了,自打上了車,他就一個勁的跟自己說話,還都是些不鹹不淡的廢話,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像王導這個級別的官員,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都不可能會像個傻子一樣的,跟人無休無止的閑扯,那麽,他做出這樣的特殊舉動該怎麽解釋呢?


    就是想知道小皇帝跟王慎之說了什麽唄。


    王導這會子正在考慮該再找些什麽樣的話,才能把話題帶到小皇帝司馬衍的身上,雖說自己是臣,司馬家是君,可是王導很清楚,自從自己追隨東晉的第一位皇帝司馬睿渡江以來,尤其是有了王與馬,共天下這種說法之後,自己這個琅琊王家就和皇室綁在了一起,但是這種綁,對司馬家來說,實屬無奈之舉,沒有任何一個皇室會那麽大方的願意和一個臣去共同享有天下。


    這一點,王導是很清楚的,故而他一直都努力的盡著為臣本分,同時又用自己的能力和手段,來維係著司馬家對自己的依賴,這種關係很是玄妙,稍有不慎,就會再起刀兵,所以,為了繼續保持這種關係,他就必須時刻的注意到無論是皇帝還是在外的大吏的動向,這也就是為什麽他今天會這麽跟王慎之說話的原因。


    “慎兒想要入朝為官了嗎?”


    看著這個小子終於識相的開始主動跟自己說話了,王導心裏很是欣喜,可常年為官的習慣和身處高位的矜持,使得他還是問起話來的語氣輕飄飄的,就跟剛才和王慎之討論衣料針腳和繡工一般。


    “也不盡然,隻是看著這建康城很繁華,心生敬佩。”


    王慎之也沒說假話,小皇帝司馬衍的提議,他確實也沒有答應。


    不過,這樣三句兩句的對話之間,王導便已經能夠把王慎之和小皇帝之間的對話內容,猜個七七八八了,其實小皇帝的心思,他也根本就不用去猜測,讓任何一個身處在這樣環境裏的皇帝,都會有培植自己勢力的想法。


    “慎兒,還有什麽事情想要問的嗎?”


    小皇帝手上的勢力,王導是很清楚的,除了宮裏的那些宦官衛士,也就是幾個建康周邊小縣的縣令,這些還是王導故意放給他的,王導覺得,這個小皇帝如果給王慎之官做的話,一定也就是這幾個縣的縣令,那麽這幾個縣中,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個僑置的當塗了。


    “叔公,現在我朝的最大問題是什麽呢?”


    既然王導都這麽直接的問了,uu看書 .uukansh王慎之自然也是不會對他客氣,便提出了自己的問題,當然,這個問題不能太直接,太直接的問土斷怎麽搞,顯然是太蠢了,他必須循序漸進學著王導的樣子,一點一點的把話題,往那個上麵去引導。


    說起國家弊病,身為司徒的王導自然是有一堆的話要說,不過嘛,最先說的肯定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比如山河破碎啊,北胡南侵啊,再就是國家疲弱啊,臣工不睦啊,自己為政有愧啊,之類的怎麽都不會錯的話。


    雖說這些個問題,東晉王朝確實也都有,他說的也沒錯,但按著他這樣的說法,就好像是一個人得了病,醫生告訴你,你的身上哪裏哪裏有淤青,哪裏哪裏會癢,但是這些顯現出來的症候的內在病根病因,卻一點也不跟你說是一個道理。


    王慎之顯然不會對這樣的回答滿意。


    繼續追問著,三下兩下的,就說到了問題的核心土斷。


    其實土斷要怎麽操作,王慎之很清楚,說起來也是很簡單的事情,就是要求所有從北方來的僑民全部以實際居住地來建立戶籍,不能有空戶或者用躲避戶籍的辦法來逃稅。


    可是問題就出在這些僑民的身上。


    能夠逃稅的人,一般都是大族豪族,而這些大族豪族又是一般人不敢去隨便動的,那麽困難的事情就來了,想要真正的實現土斷,就必須得到大門閥的支持,或者自己擁有強大的實力。


    當然,這些東西王慎之都不具備,所以他現在才會願意通過跟王導聊天的方式,來探一探自己這個叔公的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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