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王慎之遞過來的文稿,王導還是有些驚訝的。


    雖說放在現代社會裏,一個高中生半個小時就能寫出一篇差不多字數的作文,但是,想要寫出同等字數的古文可就困難了很多,且不說遣詞造句中的精巧考究,單單是極度凝練的語言,就是現在的那些作文所不能比擬的。


    “嗯,慎兒寫的不錯~隻是覺得這裏麵隱隱的有些賈誼和司馬相如的味道,但又說不明確哪裏~”


    王導琢磨著裏麵的字句,像他這樣飽讀詩書的人,怎麽會不知道王慎之這篇文章裏到底雜糅了多少漢代辭賦家的心血,不過在他看來,這也不算是什麽大事情,隻要是掩飾和化用的好一些,做為一篇端午龍舟賽的賽後展示文章,還是很適宜的。


    王導仔細的看著,到了最後一句的時候,有些僵住了。


    “晉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讀著讀著,王導不覺有些潸然,眼角黯然失了許多光彩,一顆淚珠滑落,打在王慎之的書稿上。


    啪嗒~


    “叔公?”


    王慎之明白,這句話的力度。


    原話出自大唐詩人杜牧,當年行到鹹陽的阿房宮舊址,寫下的名篇《阿房宮賦》。


    隻是王慎之用的時候,把秦人改成了晉人。


    淚水還在往下滴,王導有些情不自已,放下文稿,起身,繞過屏風,坐在自己的臥榻邊上。


    他壓抑著自己,努力的克製著不發出聲音,可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奔湧而出。


    回想起當初剛剛過江,才建都建康城的時候,王導這些南渡的北方士族經常在城西南的新亭聚集的往事。


    新亭依江而建,透過煙波浩渺,望向北方,想著家國破碎,北虜侵擾,大家總是心情沉重,相對哭泣。


    十多年了,新亭還在,江水還在,可當年一同眺望北方的人,大多已經亡故,而北方還依然遙遙無期。


    整理好了情緒,王導才從屏風後麵出來,聲音比之剛才,顯得沙啞了許多。


    “慎兒,你這文章,寫的很好,很好~”


    他再次拿起之前放在案子上的文稿,剛才淚水打濕的地方,已經幹了,留下斑駁的褶皺。


    最終,在王導的建議下,把文章又稍作了一番的修改,取名為《江北賦》,隻等著端午那日,龍舟賽後的文會上,作為琅琊王氏子弟的推薦文章,參與大家的品評。


    ……


    ……


    離開了丞相府,王慎之有些煩躁,倒不是因為昨天一晚上的疲憊,而是剛才王導一番神情感傷讓他有些不舒服,尤其是在感傷之後跟自己的談話。


    上次自己跟他說到那艘樓船的事情時,因為陸遊的詩句裏有“中原北望氣如山”這樣的話,他就覺得自己有恢複北方的誌向,雖說當時就被自己給回絕了,可這次,讀到那句後人複哀後人也的話,便又舊事重提。


    “慎兒,你很有才學,一定要建功立業,為我琅琊王氏家族的興盛出力啊!”


    王慎之聽著叔公沙啞的嗓音,便也不忍心拒絕,隻能默默的點了點頭。


    “而想要建功,就要去北伐,去從胡人那裏,搶回我們的故土,你懂嗎?”


    又點了點頭。


    雖說麵前的這個少年反應的並不是很積極,至少他沒有像上一次那麽激烈的反對,隻這點,就讓王導的心裏舒服了許多。


    畢竟這小子現在還沒有完婚,確切的說是媳婦跑掉了,還不適宜去遠方遊宦曆練,所以王導也隻是提一下,隻要他不像王恬那樣激烈的反對,王導就覺得還是有希望慢慢說服他的。


    聽到王導又提起那個醜憨的媳婦,還說要在端午的時候,跟他丈人,也就是時任豫州刺史的當朝國舅庾亮,好好談一談,並且也讓王慎之跟著一起去,王慎之隻覺得一陣頭疼。


    說實在話,對那個看起來權勢熏天的潁川庾家,王慎之是很不喜歡的,尤其是在上次見過那個叫庾大的管事之後,印象更加不好,可當時在丞相府和王導談的時候,礙於他的壓力,和當時的情緒,王慎之還是跟之前一樣的默默點頭了。


    “公子?公子?我們去哪裏啊?”


    福貴發現王慎之一出來,情緒就有些不對,慌忙上前問道。


    “拈花樓~”


    兩人出了巷子也沒有坐車,烏衣巷離著秦淮邊上的拈花樓並不很遠,走路的話,不要半盞茶的功夫就可以到地方。


    福貴見著自家公子一路上都低著頭在想事情,他也閉上了嘴巴,uu看書 ww.uukanshu.o 不再像往常一樣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隻是默默的跟在後麵。


    “滾開,滾開~唉,前麵的,滾開~”


    王慎之正走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背後傳來,緊接著的,便是幾聲粗暴的吆喝。


    “唉,前麵的那個,長眼睛了沒,沒聽到話嗎?滾開,敢擋江公子的車?”


    砰~


    王慎之一晃神的功夫,隻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飛了起來,陽光很刺眼,而後,便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隻是倒下的時候,隱隱的看著呼嘯而過的馬車裏,一個人伸出頭來,長相尖酸如猴,看了倒在地上的王慎之,非但沒有停下,還對著他啐了一口。


    “公子~公子~”


    福貴被這一幕嚇壞了,趕緊衝了上去查看。


    “公子,你可別嚇小的啊~”


    福貴他們現在所在的離著拈花樓已經不很遠了,幾個拈花樓的藍衣小廝聽得福貴的呼喊聲,跑了過來,看著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王慎之,七手八腳的把他抬了起來,進了拈花樓二層。


    此時的綺煙,早就把樓船上是事情處理完了,像平常一樣的在窗邊處理著林媽媽叫給她的一堆又一堆,似乎是永遠也處理不完的文書,她稍有怨言,就會被林媽媽一陣的嘮叨。


    “你要長長本事,不然以後有你好受的~”


    這會聽得樓下一陣的嘈雜,不及查看,便見著幾個人抬著王慎之衝了上來,心下立刻慌了神。


    “綺煙小姐,放哪啊,放哪啊~”


    幾個小廝看著綺煙有些發愣,慌忙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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