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西涼國主的魄力遠比他的眾人想象的要大得多,大殿之上發出冷靜而堅決的命令:“周使無禮,給我打將出去。”


    左右衝出四名膀大腰圓的金盔武士,凶神惡煞般撲上來,不由分說將韓侍郎放倒在地,抬著手腳就扔了出去,但對韓侍郎身後那個捧著國書的侍從卻動也沒動。


    東周使團成員們全都愕然呆立,西涼人太不按套路出牌了,一時間他們都反應不過來。


    不光他們,就連西涼的大臣們也都傻眼了,國主王霸之氣四溢啊,竟然大庭廣眾之下命人將使節扔了出去,這不就是擺明了準備撕破臉麽。


    會見不歡而散,東周使團集體退場,各項儀式草草結束,待得周人退去之後,大臣們滿麵憂色的進言國主,此舉太過魯莽,還請早做安排,以挽回兩國關係。


    元封隻是輕飄飄說了一句話:“我打的是那姓韓的侍郎,又不是周朝的皇帝,何去何從,他們自己心裏有數。”


    言畢退殿,留下一幫官僚麵麵相覷,西涼的文官集團幾乎都是東周的失意文人,整體水平不高,處理基本政務還行,複雜的國際鬥爭他們就明顯欠缺經驗了。


    回到後殿,曹延惠和周澤安起身相迎,元封道:“且隨意,今日之事二位以為如何?”


    有老主公曹延惠在,周澤安當然不敢先說話,曹延惠沉吟片刻道:“主公做的很對,我觀那韓侍郎被打出之後,幾個副使臉上竟有不易察覺的喜色,看來我們的情報還是精準的。”


    頓一頓又道:“韓侍郎原來是詹事府的人,出任禮部侍郎也是東宮那邊使了力氣,他是太子的人,這次出使成功與否自然關係到太子的臉麵,而那幾個副使則分屬不同派係,自然樂得見太子的人吃癟。”


    “先前甘肅一役,秦王立了大功,在周皇那裏加了分數,太子方麵就著急了,趕緊安插人進禮部,想靠著出使西涼扳回一局,可惜他們想錯了,若是以兄弟之邦待我,我也未嚐不會不給他麵子,可惜這韓侍郎立功心切,竟然想讓我下殿跪接國書,簡直荒謬絕倫,他也不想想,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談判桌上又怎麽能得到,還真以為自己是天朝上國的使節,手捧詔書虎軀一震,四方臣服,哼,打出去都是便宜他。”元封意猶未盡的說道。


    “這樣一來,咱們就算和太子結上仇了,倘若日後他登了大寶,一定會將西涼視作頭等仇敵。”周澤安也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元封和曹延惠具是一笑:“其他三個皇子虎視眈眈,東宮未必能登大寶,再說了,就算他當了皇帝,難道我們還怕他不成。”


    周澤安道:“據軍統司報稱,昨夜使團中有人潛出,一共會見了五個人,名單在這裏。”


    元封搭眼一看:“全是最近來涼州開買賣的生意人,看來東周也有幾個能人,知道安插眼線細作了,很好,暫且不要驚動他們。”


    “那使團方麵如何安撫?”周澤安問道。


    “不管他們,現在是他們有求於我,不是我求他們,周朝皇太後壽誕是個大事情,所謂天朝上國講究的就是個麵子,他們巴不得咱們去呢,說來那韓侍郎也是個傻子,老老實實下書就下書,非得整點幺蛾子,想立上一大功,確定咱們西涼的藩屬身份,哼,惹毛了我,不但不派使節去,還要提兵再進甘肅,我看他們這個萬壽節怎麽過。”


    不怪元封不厚道,實在是現實教育了他,這個世界隻講實力不講交情,尊嚴是打出來的,而不是談出來的,周人的底牌他已經知曉,這麽肆無忌憚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


    館驛,韓侍郎麵色嚴峻,怒不可遏,也不顧外麵還有西涼官方的陪同人員,就對著手下人發起了火:“收拾東西,回去,西涼蠻夷無禮之極,竟敢折辱吾皇陛下,此番回去定然點起十萬天兵,馬踏西涼,方能解我心頭大恨!”


    扈從嚇得指指外麵的西涼禮部人員,示意韓侍郎隔牆有耳,但韓侍郎冷哼了一聲道:“就是說給他們聽的,有膽子就把我們使團全扣下。”


    使團中其他幾位大人臉上掛不住了,韓侍郎這是作繭自縛,來西涼的時候陛下交代的清清楚楚,以撫為主,兼探西涼虛實,然後相機而動,西涼人的實力這兩天已經看的差不多了,那真是兵精馬壯,虎狼之師,橫掃甘肅陝西也不是沒理由的,據事先潛入涼州的錦衣衛細作報告,西涼的經濟實力也頗為可觀,河西走廊水草豐美,旱澇保收,西域土地更是遼闊無邊,草原河流,牛馬成群,戰爭潛力相當巨大,和西涼為敵實屬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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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侍郎是東宮的人,太子派係想這個機會露露臉,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你老人家老老實實該幹啥幹啥就是,非得整這一出,讓西涼國主跪接國書,那西涼人是好相與的麽?汾陽侯夠牛吧,得罪了西涼人,結果弄到家破人亡,難道你韓侍郎自以為比呂珍還厲害?


    西涼兵精糧足,統治者年輕有為,整個國家正是蒸蒸日上之際,而大周則國力衰敗,藩鎮割據,北方韃子時常南下騷擾,又不是漢唐盛世,憑什麽讓人家臣服於你,皇上都沒動這個心思,隻說從長計議呢,就你韓侍郎比別人能!


    韓侍郎在那裏發著瘋,幾位兵部大老倌不為所動,慢吞吞品著茶,這老幾位可不是什麽皇子親王的手下,而是正兒八經皇帝派遣出來的,論資曆,論能力,都比韓侍郎強。


    “臉是自己掙得,不是別人給的。”一位姓馮的兵部官員說道,話音雖輕,眾人卻都聽見了,尤其韓侍郎,臉色一變,沉聲道:“馮大人,難道這個屈辱我們就忍了不成,本官建議立即回國,向朝廷據實稟報這裏發生的一切。”


    馮大人冷笑道:“回國作甚,當真要興起十萬天兵馬踏西涼不成?陛下正為馬政之事犯愁,倘若韓大人能夠親自領兵滅了西涼,奪了這產馬的寶地,陛下定然欣慰,封侯拜相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韓侍郎一時語塞,自己哪有這個本事,大周的實力他又不是不知道,每年維持北方邊軍的費用就足以使戶部麵臨崩潰,如果再和西涼開戰的話,恐怕連後宮的脂粉錢都發不出來了。


    更何況,皇太後的壽誕就要來臨,這時候講究的是天下太平,萬國來朝,一團和氣,就連漠北的蒙古人都給了麵子,答應今年不南下打草穀了,若是僅僅由於韓侍郎的處置失當,導致兩國再起刀兵,不用想都知道韓侍郎的下場。


    “這,那兩位大人有什麽章程?”韓侍郎害怕了,與前途想比,更重要的是小命,他不得不屈尊向兩位兵部借調的副使求教起來。


    兩位老將軍瞄一瞄韓侍郎這份沒出息的樣子,老馮說道:“看吧,想必西涼人也是一時義憤,不久便會派員和咱們交涉的,若是他們怕了,服軟了,那就正中下懷,若是他們強硬,咱們也隻能懷柔為主,兄弟之邦也沒什麽嘛,陛下也是可以諒解的。”


    韓侍郎暗道一聲老狐狸,事到如今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果然,不久西涼禮部便派員前來質問,兩國關係尚未確定,為何周使無理要求涼王跪接國書?對此事西涼表示強烈抗議和不滿,由此引發的後果由東周使團承擔。


    來宣布照會的西涼禮部官員把話說完,不給他們辯解的機會便昂首去了,隨後館驛周圍便圍起了數千百姓,用臭雞蛋和爛菜葉子亂砸一氣,讓東周使團見識了西涼百姓的民意。


    瞧這架勢,戰爭一觸即發,韓侍郎嚇壞了,再次提議逃走,兩位副使嗤之以鼻,真要跑了,那才叫無可挽回,西涼人的騎兵是吃素的,你跑的再快就跑過他們?沒跑出五十裏就得讓人家攆上包了餃子,這些做臣子的死了沒有關係,陛下的大業受到影響才是大事。


    “那現在怎麽辦?”韓侍郎憂心忡忡。


    “西涼人如此舉動,無非是施加壓力,反正來的時候陛下都有所交代了,兄弟之邦的關係就是咱們的底線,再低咱們也沒這個權限,不妨把底牌打出來然後聽天由命。”馮大人如是說,雖然消極,但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


    一日後,東周使團再度覲見西涼國主,這回韓侍郎老實了,再也不敢耍什麽幺蛾子,照本宣科:兩國結為兄弟之邦,東周為兄,西涼為弟,平起平坐。


    這個結果正是西涼人所想要的,遂爽快的接了國書,厚賜了來使,不過自始至終元封也沒有讓周使見到自己的真麵目,一切禮儀場合都讓曹延惠出麵代理,西涼國的政體即使如此,中書令和大元帥分掌文武,都算國主,這樣做也符合禮製。


    “以後我還得去中原轉悠呢,讓人家都認清楚了我這張臉就沒法混了。”這是元封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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