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書院的一棟棟建築亮著燈,如同地上星。


    故紙樓作為標誌性建築,同樣是最明媚的一個,天黑後,三層建築的飛簷下懸掛的方形宮燈亮起。


    一樓內,更是燈火通明。


    齊平與禾笙進門時, 整個一樓大堂內空空蕩蕩,並沒有學子的身影。


    擺放著一盆盆花草的櫃台裏,橘貓將自己團成一個球,安靜地睡在一個墊子上。


    聽到聲音耳朵顫了下,抬起頭來,看到齊平後琥珀色的豎瞳裏流露出些許詫異。


    “弟子見過貓鎮守。”齊平笑著。


    想起了九州鑒中那隻貓, 唔,看起來的確比眼前這隻稚嫩活潑很多啊,起碼沒有這麽懶……


    “喵嗚。”橘貓矜持地點了點頭,沒動彈。


    “先生。”這時候,一樓右側的“閱覽室”處,一道身影走了過來,穿著教習的灰色袍子,神態溫婉,眼波柔和,竟是蓮蓉。


    蓉姑娘行禮後,又看向齊平,咬了下嘴唇,燈光下,眼神複雜:


    “齊大人。”


    齊平微笑道:


    “抱歉這兩日比較忙, 沒有去衙門, 今天去了後才知道你來了書院,便過來看看, 唔, 你這是做了教習麽?”


    整理好了淩亂發絲的禾笙扭頭瞥了他一眼。


    蓉姑娘笑容溫婉:


    “我聽說了,你在忙著賑災。三先生收留我在這邊幫忙, 權且算是教習吧, 但我也不會什麽,今日聽聞城中鬧了風寒,本想過去幫忙,情況如何?”


    提起正事,齊平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簡單將情況解釋了下,蓉姑娘聽後,也是麵露憂色。


    “我要找尋解法,齊平,你將這些書搬來二樓座位。”


    趁著二人說話的功夫,禾笙寫了一張條子,遞給了他。


    齊平看了眼,朝蓮蓉點了下頭,便一頭紮進書海,經過改造,這座帝國第一藏書樓分類清晰了不少。


    他按照編號, 很快找到一堆書來,用竹筐盛著,抵達了二樓。


    二樓成排的書架外有一片空地, 木製地板上,擺放著幾張實木桌案,是供給學子讀書的。


    齊平將一堆書碼放在桌上,等了會,一襲月白色棉袍的禁欲係女教授走來,同樣帶來不少書,堆在一起,小山般。


    一眼掃過去,要麽是醫書,要麽,是一些偏門的曆史書籍。


    “您要從這裏頭找方法?”齊平好奇問。


    禾笙安靜地坐在椅子上,認真剪了燈花,又在右手邊放了個白玉瓷杯裝水,旋即開始低頭翻閱,說道:


    “我白天想了下,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必須要想別的方法。”


    “什麽法子?”


    “我隱約記起,幾百年前,大乾王朝還在的時候,曾經也爆發過一場因雪災而引發的風寒病,那一次,似乎被解決了。”禾笙語氣不顯波瀾地說。


    這個時候,她恢複了優雅從容,好像那個被齊平搞的蹲在草地上嘔吐的女子不是她。


    “還有這事?若是真有,不會沒有人想到吧。”齊平表示懷疑。


    很簡單的邏輯,若有這種先進的技術,不大可能不被記錄下來,為後人所知。


    禾笙翻開一頁書,仍舊低著頭:


    “大乾王朝時代天下禁書,很多實用的法子給朝廷把持著,百姓們隻能讀允許傳播的聖賢書,後來覆滅時,末代皇帝點燃了王宮,很多記錄都損毀了。


    隻在一些民間雜書中存在隻言片語,但彼此並不統一,大都是些被歪曲的故事,如今也很少有人研究。”


    原來是這樣……齊平點頭。


    禾笙繼續道:


    “我記得也不清楚了,應該是很多年前偶然翻看過,但既然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恐怕不是什麽特備好用的法子,但死馬當活馬醫,總得試試。”


    齊平說道:“我幫您翻,我看書賊快。”


    說著,他開始嘩啦啦閱讀起來,禾笙瞥了他一眼,愣了下,因為發現他真的很快。


    便也沒有說什麽。


    一時間,整個二樓隻剩下書頁翻動的聲音,時間一點點流逝,整個故紙樓內頗為安靜。


    齊平不時挑出可疑的段落,但都被禾笙否決。


    二人麵前的書山肉眼可見地矮下去,突然,齊平發出一聲輕咦:


    “看這個,是不是?”


    禾笙抬頭,接過掃了眼,這並非醫書,而是一本民間神醫雜記,用誇張的筆法,寫了一些故事。


    其中有一則,說昔年大乾青州寒災,後民眾染疾,無醫可救,青州郡守恰逢有道門‘醫聖’經過,便前往三顧茅廬,‘醫聖’出手,布施甘霖,疾病頓消。


    禾笙水晶磨片眼鏡劃過一道光:“應該就是這個!”


    齊平精神一震,旋即犯了難:“可這隻是個故事啊,而且聽起來真實性存疑。”


    禾笙吐了口氣,搖頭道:“如果是‘醫聖’,未必是假。”


    “醫聖是誰?”齊平問。


    禾笙解釋道:


    “是大乾王朝時期,天下道門中的一支,以‘醫道術法’著稱,據說門中曾出過一位神隱強者,也是已知的,‘醫道’最強大的修士。


    隻可惜那時候的道門傳承分散,各立門戶,且多避世不出,流傳下來的記載很少,等後麵太祖皇帝推翻前朝,道門首座與一代院長重建道門,這一支也消失了……”


    等等……齊平越聽臉色越古怪,感覺好似聽過一般。


    是了,早上的時候,杜元春在提起‘醫門’時,曾說過類似的話。


    “這一支,後來成了江湖中的‘醫門’可對?”齊平接茬。


    禾笙茫然:“醫門?”


    她感覺耳熟,但記憶不深。


    倒不是禾笙無知,實在是她對江湖上雜七雜八的門派不大了解,就像中科院的院士不會知道某個電線杆上的老中醫……


    ‘醫門’隻是個不大起眼的江湖組織,隻有杜元春這種江湖人出身的,才知道的這般詳細。


    齊平當即將所知情況敘述了下,禾笙吃了一驚,沒想到新來書院的那個隻有引氣境的姑娘,竟是當年“醫聖”傳承後人……


    這衰落的,未必也太嚴重了些。


    齊平則不管這些,當即朝樓下喊了聲,繼而,穿著教習灰色衣裙的蓉姑娘茫然地走上樓來:


    “什麽事?”


    “你來看下這個。”齊平將那本書遞過去。


    蓉姑娘能以“暗青子”之名行走江湖,當然不是蠢人,略一聯想,當即明白二人的意思。


    思忖了下,道:


    “我祖上的確有傳說,幾百年前,乃是道門中人,還曾出過醫道聖人,是極強大的修行者,隻不過……太多年過去了,我也不知真假,也許隻是牽強附會的傳說。”


    禾笙認真問道:“關於這本書上記載的故事,你有線索嗎?”


    蓉姑娘想了想,搖頭,有些歉疚地說:


    “沒有。我這一門,隻傳承下來半部醫書,殘缺的厲害,醫書裏僅剩的,隻有幾個方子,以及一門銀針度人的法門,這也是‘醫門’最後的傳承了。”


    銀針度人……齊平想起了蓮蓉與灰袍武師對決時,曾打出的銀針,已更像是暗器了。


    “幾個方子?不知方便一觀麽。”禾笙心直口快,說完又補了句:


    “我知道窺人傳承是忌諱,可以用術法換……”


    蓉姑娘笑道:“書院肯庇護我,齊大人又救我性命,有什麽可忌諱的。隻擔心幫不上忙。”


    說完,她扭頭離開,回了臥房,不多時帶著半卷醫書返回。


    禾笙有些期待地翻開,旋即一怔,蓮蓉的話實在是太保守了。


    所謂的“半卷”,恐怕隻有完整時的六分之一……這是從殘餘目錄文字推測的。


    也正如她所言,除了銀針法還算完整,其餘都是殘篇,很多頁隻剩一截,幾個方子,也不像治風寒的樣子。


    “看來是我想多了。”禾笙苦笑。


    這個方法,是不成了。


    蓉姑娘也有些歉疚和失望,為幫不上他們而自責。


    禾笙歎道:“如此一來,恐怕是沒有先例可循了,隻能我盡力多救一些,盡人事聽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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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是這樣說,可心中仍難掩沉痛。


    這一場災劫後,京都要死多少人?白日裏那一幕幕浮現眼前,貧民咳嗽聲,回蕩耳畔。


    禾笙夜不能寐。


    而失落中的兩女並未注意到,旁邊的齊平正盯著那一本醫術,陷入沉思,眼神中有些掙紮,片刻後,他說道: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什麽?”兩女詫異望來。


    燈光下,齊平凝視著本卷醫書,說道:


    “我的本命神通是‘還原’,可以將特定物品還原為本來麵貌……但我不確定對殘破的書籍是否有效……”


    是的,還原!


    方才,當他看到這半卷殘篇,就生出這個想法來,如果說,這本醫術的確是當初的“醫聖”傳下,那麽……其中是否會有史書中故事記載的方法?


    不確定!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


    對齊平而言,強行回溯一本書,難度不高,但問題在於……時間。


    他能將其往前回溯多久?


    若是這東西幾百年的曆史,他沒法確保能回溯到最初的時候。


    況且,殘篇能否複原也是個問題。


    而這時候,桌旁的禾笙與蓮蓉,心髒同時急跳了下,眼眸中,刺出期待的光。


    神通還能這樣用?


    三人彼此對視,安靜的夜晚,燈火搖曳,不知為何,三人都有些興奮。


    “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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