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後憤怒而失望離去之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莫妃娘娘也告辭離去,沒有多說一句話,甚至沒有一句問候,隻是異常平靜的行禮退去。皇帝也沒有挽留或是安慰什麽,隻是點了點頭默認她的離去。同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常妃並沒有如往常般亦步亦趨的隨著太後離去,而是留了下來,小院中的氣氛顯得有些怪異。李柚看了一眼萬金,萬金躬身行了一禮,招呼著小院中眾人退了出去。


    李柚看著這個陪了他近十年的女子,輕輕歎了口氣,轉身朝禦書房走去,走了兩步,突然以拳捂唇,發出一陣壓抑的咳嗽。常妃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極為自然的走到他身後半步,輕輕拍著他的背,如同當年在東宮時一般。


    好一陣,李柚平息了咳嗽,沉默了很長時間,卻並沒有再往禦書房中走去,輕輕牽了她的手,在院子裏散起步來。常妃平和無爭的臉頰浮起一抹紅暈,她微低著頭,靜靜跟在李柚身邊,眼中微有濕意,鼻頭有些酸澀,唇角卻是淡淡雍容的淺笑。


    這樣靜靜的走著,有多少年他們沒有這樣愜意閑散的散步?常妃不記得了,但她很滿足,滿足之餘,心中又有些惶恐不安。她總覺得今日的皇上與往日有些不同。她留下,是因為在太後離開時李柚看了她一眼,她知道李柚有話要對她說,所以她很自然的留了下來。這便是由時間培養的默契。


    禦花園的小院裏滿是金桂的香氣,蘊在濃濃的夜色中顯得有些朦朧。在一處小拱橋邊,李柚突然停下了腳步,常妃同時停住了腳步,沒有覺得意外,也沒有多走出一步。就那般自然的停在了李柚身邊,與他並肩。


    李柚聽著拱橋下潺潺水聲,望著遠處一片墨黑中的星點燈火。淡淡道:“慈新,這些年,辛苦你了。”


    常妃微微側頭。望著李柚輪廓分明的側臉,又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遠處。低低道:“臣妾甘之如飴。”


    李柚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味難明:“我知道,所以,我不說謝,隻是,我知道,你確實很辛苦。但是。從今日起,你不用那般辛苦了。”


    常妃眼中的詫異一閃而沒。她當然明白李柚說她不必那般辛苦是什麽意思――從今日起,她再不用去晗寧殿請安。


    自李柚繼承大統那日對她說讓她照顧太後,她便每日晨昏都會去晗寧殿,沉默而溫和的照顧著那個因為常年殫精竭慮而身體不好的女人。後宮皆讚她賢德孝順,她隻是一味平淡而沉默,這樣的沉默叫人信任。所以,太後信任她,皇上也信任她。所以,她是皇上安插在太後身邊最深沉也最明目張膽的棋子。從她獲得太後的信任那日起。晗寧殿的所有事情,都在李柚的掌控中。麵對太後的信任和李柚的冷漠,她並不掙紮也不後悔,正如她所說。她甘之如飴。


    李柚很了解她,知道她的心思,所以李柚曾經對她說:“時間可以衝淡一切,但如果時間都無法衝淡你對一個人的思念,那麽對方就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人,而你,就是最悲哀的那個人。我知道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而我卻不希望,你是那個悲哀的人。”當日,桃花燦爛,她聽了那句話,微低著的頭隻是略略搖了搖,沒有說話,沒有抬頭,所以,李柚看不到她眼中的淚。


    常妃同樣很了解李柚。她知道,在李柚心中,她是一位姐姐,是一顆棋子,是一位知己,但從來不是妻子。


    她以後不用再去晗寧殿,因為晗寧殿自今日起,將成死地。


    很多事情再做出決定之前,總是顯得那般沉重,然而一旦做出決定,那些事情的重量仿佛會在一瞬間之內失去,被院裏的風輕拂便飄搖直上鉛雲消失不見。1


    李柚這幾天想了很多事,今天又聽見了很多話,所以,他才會輕描淡寫的說出那句話:“那母後便多賜一杯毒酒,將兒臣一同殺了吧!”


    很簡單的一句話,很不簡單的意思,代表著李柚剛剛做出的極其艱難的決定:他不再向太後妥協任何事情。並且,用性命為價表明了他的態度:殺了我,或者你歸老。


    太後從那句話領會了他的態度,沒有多餘的話,她同樣很艱難的做出了選擇,她選擇歸老,那麽便是徹底的敗了。確實敗得很徹底,不僅交出了所有的權柄,更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隻是,太後敗了,常妃不用去晗寧殿了,她以後,該用什麽借口來見李柚呢?所以,她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麽?”


    李柚回過頭望著她,微微一笑,道:“我一直以為你是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卻沒想到你會來問我這樣的問題。”沉默了片刻,仿佛才捉住常妃這句問話的意思,笑道,“慈新,我會經常去金辰宮坐坐的。”


    常妃微澀一笑,突然道:“慈新鬥膽,莫妃不是莫名。”


    李柚一怔,但一怔之下已經明白她要說什麽。他們之間一直是這樣,許多事,隻一個詞,半句話,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的意思,這或許便是所謂心靈相通,但李柚卻不愛她。她知道,也不怪,隻默默愛著李柚。


    李柚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她的身世有些問題,我不想查。我隻知道,她對我的心,是真的。至少現在是,所以,我不想問什麽。”


    常妃身子一震,望著李柚的臉,眼中難以掩飾的震驚之意。莫名入宮之時,她曾覺得微微心酸,卻不似如今這般,心中竟有些刺痛,迎著李柚溫和的目光,常妃沒有掩飾什麽,而是直接了當的說道:“臣妾有些妒忌了。你對莫名的那份心意,雖歡心喜愛,卻全不似這般,這般……”常妃終究沒有說出什麽,隻是微微低頭一笑,繼而沉默。


    李柚微微一笑,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道:“慈新,你知道麽?她叫我李柚。自月朧紗之後,她便叫我李柚。她說,隻願與我做平常百姓家的夫妻,可惜這個心願,隻怕我永遠無法滿足她了。”


    常妃的心情極為複雜,然而麵容上卻始終是平和而溫暖的笑意,極真誠的道:“恭喜皇上,終於得償所願了,找到此生所愛。”


    李柚長長呼出一口氣,淡淡道:“待唐子俊回來,讓他將莫名接回宮來,便再無遺憾。如今我已有了保護她的能力,必定會好好保護她,不會再叫她受一分苦。”


    常妃明白李柚的心思,縱然確定了李柚此生最愛的人是莫妃,可畢竟莫名才算是他的初戀。初戀這種東西,所有的男人都會有些情節,皇帝也不例外。


    隻有她知道,李柚在莫家滅門案中做出了讓步,本就有愧於莫名。但一次讓步,必然步步退讓。在太後與莫名的爭鋒相對中,李柚再一次做出了讓步,所以,她知道李柚始終覺得有愧於莫名,這種愧疚,甚至讓他在莫名打入冷宮的這些年,不敢去看望一次。


    常妃從來不嫉妒莫名,即便是在莫名最受寵的時候,她也隻是冷冷的看著,因為她知道得事情比任何人都多。別人看到了莫名的榮寵,她隻看到了這個孤女的可憐。


    常妃緊了緊李柚的手,輕聲道:“皇上,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柚笑了笑,沒有說話,隻是執著常妃的手緩緩朝院子外走去。


    ……


    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夜深人靜,明仙宮畫室,正進行著一場有關人格的對話。


    “郡主殿下,您終於來了。”莫非慢悠悠的倒了一杯茶。大事之秋,她不喝酒。


    “莫妃娘娘,你以為本郡主出一趟晗寧殿是很容易的事麽?”郡主殿下慢悠悠的坐在莫非的對麵,毫不客氣的端起一杯茶,一飲而盡,“廬山雲霧,皇上喜歡的茶果然不錯。”


    “郡主殿下,勞煩您冒險了!”莫非不動聲色的岔開話題。


    “莫妃娘娘,身為太後的義女,您可以叫我小姑。”慕容藍厚顏無恥的說道。


    “郡主殿下,您冒險前來,不是為了和我確認稱呼這件事吧?”莫非緩緩將她麵前的茶盞添滿。


    “小姑我冒險前來,是專程來告訴你,太後年紀大了,藍冰花的毒發作會比較晚,大約明天早晨才會覺得冷,明天午後才會覺得通體冰涼,穿多少也暖不起來……”仿佛是感受到莫非殺人的眼神,“唔,對,那種感覺,沒人比你更清楚了。”


    慕容藍笑了一笑,看著慢慢喝茶沒有說話的莫非,道:“總之,待她寒毒發作,我便會和馮太醫配合,告訴她,七秀溫泉是唯一可以調理治療寒毒的地方,對於她的頭風頑疾也有好處,加之她此時和皇帝之間的緊張關係,她必定會去。你要配合好時間。”


    ……


    1這(句話出自《將夜》第二卷,第一百三十二章第一句。向貓膩大人致敬。)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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