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非有些怔怔瞧著那一張墨色凝重,襯著雄峻清逸的字體,正是她畫給李柚的那幅畫上所題那首詩其中一句。一顆熱淚滾落在薛濤箋上,墨跡頓時洇開了來,緊接著那第二顆眼淚又濺落在那淚痕之上。


    榆錢看著那幾個字,卻是極為欣慰的笑了,隻是見莫非那般神傷,本來一肚子話,這情形下,倒是一句也說不出口了,隻跟著默默垂淚。


    萬金有些尷尬的沉默著,心想:莫妃娘娘如今聖寵正濃,指不定便能真正的福貴起來,是萬萬不能得罪的人物。思量半晌,方才溫言寬慰道:“聖上著實惦念著娘娘,隻是礙著祖宗的規矩,不能來瞧娘娘。這兩日當值的奴才們回報,說皇上翻來覆去,連著兩夜沒睡安生。奴才瞧著,皇上的眼窩子都摳僂了。”見莫非淚光泫然,不敢再說,隻低聲勸道:“娘娘且珍重身體要緊,別為眼下再傷心了。”


    靈素也溫言快語的勸道:“娘娘莫要再這樣傷心,若讓皇上知道,隻怕心裏會更加難過。為著皇上,娘娘也該愛惜自己才是。”


    莫非輕輕點了點頭,道:“拿筆來。”


    榆錢走到門邊,拍了拍手掌,吩咐來人極快的拿來了筆墨,莫非掙紮著坐直了身子,顫抖著手,輕輕喘了口氣,極其無力的在那排雄峻的字跡下緩緩寫了一行字,然後遞給萬金,低聲道:“萬公公,煩你將這箋拿回去。”言罷無力的靠在大迎枕上,身子顫抖不止。


    ……


    萬金回到禦書房,將那薛濤箋呈給皇帝。李柚緩緩打開來,見薄薄的箋紙淚痕宛然。筆鋒極其孱弱不穩的題著幾個字,正在自己那句詩下:“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李柚頓時有些恍惚:莫名被打入冷宮那日,自己不能去探望,隻好讓萬金偷偷遞去一張字條。上麵寫著“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而莫名讓萬金帶回了自己的那張薛濤箋,在自己的那句話下,也是用鮮血歪歪寫著“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明妃含冤遠去,不知是生是死。唐子俊被迫留在了司蘭國。自己此生,恐怕都再難見明妃一麵了。此生負了明妃無法償還。萬不能再負了莫妃。


    李柚怔怔半晌,看著眼前的這張箋紙,下麵的那行字,仿佛也變成了黯淡的血紅色。李柚頓時將箋紙揉成一團,心如刀絞,痛楚難當,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淡淡問道:“說什麽了麽?”


    萬金想了想,才仔細答道:“回皇上的話,莫妃娘娘身子還很虛弱。奴才瞧她掙紮著好不容易寫了這幾個字,便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味的淌淚。”


    李柚將手上又攥得更緊了些,隻是那張箋紙柔薄輕軟。恍若無物,他的心卻更沉了一分。


    再看不進奏折,李柚在窗邊沉默站了很久,便起駕晗寧殿,向太後請安。梅雪寒來報,慕容藍在給太後針灸調理頭風,請皇上稍等片刻。旋即奉了茶退了出去。


    “慕容藍?”李柚沉默著抿了口杯中有些燙的廬山雲霧,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如今莫妃的狀況那般不好,慕容藍怎麽會在晗寧殿?前日第一個趕到東山報信的也是她。她,到底想幹什麽?或者說,她們,到底想幹什麽!


    一些不好的想法情不自禁的浮現在李柚腦海,他突然有些憤怒的將茶盞往案幾上重重一放,猛的起身往外走去。


    萬金連忙迎到皇帝身後伺候,李柚寒聲道:“起駕,去明仙宮。”


    萬金一楞,隻苦著臉叫了聲:“皇上……”


    皇帝冷冷道:“閉嘴,再敢羅嗦,朕這會兒就打發你去涮馬桶。”


    萬金哭喪著臉道:“皇上,若叫人知道了,隻怕奴才連去涮馬桶的命都沒有了。”


    李柚心中有事,沒心思理會他,隻冷聲道:“那就別讓人知道,你和王衛陪朕去。”


    萬金不敢再勸,自然沒有人敢勸,皇帝麵上的隱怒仿佛隨時可能爆發,眼中的明亮仿佛隨時可能化成熊熊燃燒的火焰。


    ……


    然而李柚的腳還沒有踏出殿門,便被太後略微疲倦的聲音喚住。李柚回過頭去,臉色已經平靜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如今見著李柚,太後麵色雖依舊如常,心中卻不免有許多不自在。李柚倒仍是行禮如儀:“給母後請安。”


    太後親自扶起他,笑道:“聽說你這兩日膳食不好,昨兒晚膳也沒用,這樣不好,今兒便在這兒陪母後隨意用些晚膳,再說是年輕的身子骨,這日理萬機的,也要好生養著。”


    李柚靜靜道:“遵旨,謝母後關心。”


    太後拉著他的手坐下,才道:“陪母後說說話。”


    李柚眼神掃過太後身後垂著眸的慕容藍,眼睛不禁微微眯了起來,淡淡問道:“這位是慕容家的藍姑娘吧?”


    慕容藍連忙上前一步,曲膝道:“奴婢慕容藍,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柚隻作不經意的問道:“你怎會在太後宮中?”


    太後緩緩撫摸著手腕上冰寒玉魄鐲,柔聲道:“這孩子,哀家早該跟雲隨要了,也不至於受這麽些苦。這孩子精於藥理,連針灸之術也極為了得,哀家這頭風經她兩日針灸調理,竟好了許多。”


    皇帝望著慕容藍,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隻淡淡道:“如此,便好好的替太後調理身子,過些日子再回明仙宮不遲。”


    慕容藍麵色陡然一變,望向太後。


    太後當下便對李柚道“哀家正想和你說起,哀家打算好好抬舉抬舉這孩子。雖然隻是旁係嫡女,畢竟也是功臣之後,也是姓慕容的,在這宮中許多年也沒個名分,整天奴婢奴婢的喚著,哀家聽著心疼。”


    李柚淡淡的道:“宮裏的規矩,她是莫妃帶進來的,便是莫妃的貼身宮女,不能逾製。”


    太後笑道:“莫妃前兒已經趕她出宮了,是哀家瞧她一身本事覺得可惜,厚著臉皮留下了她。如今她已經不是什麽貼身宮女,哀家打算收她為義女,也算不得逾製。”


    李柚眯著眼看著慕容藍,仿佛想從慕容藍此時有些惶恐又有些許喜悅的麵孔中看出旁的什麽情緒,然而他終究什麽都沒看到,有些失望的揮了揮手,隨意道:“母後高興就好。”


    太後嘴角掛著淺淡的笑望向慕容藍。慕容藍連忙跪倒,重重磕頭,誠懇道:“謝太後抬愛,謝皇上恩典。”


    太後此時方笑著對梅雪寒道:“你去瞧瞧莫妃,就說是哀家的恩旨,待她身子好了,給她辦一場隆重的冊封禮,封妃畢竟是大事,不能這麽馬虎著。”說著從手腕上褪下那隻冰寒玉魄鐲,“將這個賞給她,叫她好生養著,不要胡思亂想,等大好了,再來謝恩吧。”


    李柚明知太後這些“恩典”是對要去慕容藍所開的一個價碼,卻依然不動聲色地默認了這場交易,淡淡道:“謝母後。”


    太後心下有些異樣,麵上卻露出和煦的笑,道:“她的位份是你晉的,哀家不過是給了些賞賜罷了,倒還要你替她謝恩。”


    ……


    從晗寧殿出來天色向晚,李柚借著散食的由頭,帶著萬金和王衛,直去了明仙宮。


    秋日的天時黑得有些早,待至明仙宮外時,宮裏正在掌燈。


    李柚徑直往主殿走去,還未進殿,遠遠就聞著一股藥香。宮人們此時都在忙著各人的事,加上天色有些昏暗,竟無人留意他們三人進來了。直到走道殿前,小太監才見著,原以為是哪宮又打發人來送東西了,待他們走近看清楚,才唬了一跳,正要跪下接駕,李柚手一擺止住了他,淡淡道:“你家娘娘這會兒歇下了麽?”


    小太監微微一怔,連忙回話道:“回皇上,太醫吩咐娘娘要靜養,旁人來探望的,奴才都說娘娘歇下了。”


    李柚點了點頭,此時萬金已經推開了木門,打起了簾子。


    李柚卻遲疑了一下。萬金也不吱聲,隻靜靜的打著那布簾,微微一擺頭,示意小太監離去。李柚略一昂頭,吸了一口氣,踏進門檻。


    李柚一進門,便覺得一股子藥氣鋪麵而來,外間屋內無人,李柚瞧著內屋的大紅簾子,聽著裏麵安靜地沒有一絲聲響,沒來由一陣心慌,手剛剛抬起,卻又放下,神色卻有些怔仲。


    萬金連忙搶上一步,將那大紅簾子高高打起,皇帝眯了眯眼,一彎腰便進了裏間,腳上的鹿皮靴踩在大燕國進貢的柔軟的地毯上,悄無聲息,不知為何,卻不知為何,李柚的心卻跳得仿佛更快了幾分。


    榆錢在床榻前坐著,專心吹著一碗滾燙的藥,忽然覺得有影子晃動,猛然抬頭,見是皇帝,唬得差點打翻了手中的藥碗。李柚本想製止她發出聲響的手剛剛抬起,還沒來的及做出那習慣性的一擺,榆錢已經驚叫道:“皇上。”


    莫非睜開眼來,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透出一絲光彩,仿佛秋夜天空剛剛掛滿黑布的星星,清冽照人。


    李柚怔在了那裏。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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