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非第三日晌午方才漸漸有了些意識,渾身虛弱得疼痛,瞧得人影爬在自己床前抹淚,隻是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是誰,莫非卻憑著那一張模糊的圓臉認出了是榆錢,有些吃力的喃喃道:“榆錢,水!”


    榆錢猛的愣住,細細看了又看,又狠狠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確認這次不是幻覺,也不是自己扛不住疲倦睡著了的夢境,頓時跳了起來,卻又突然強自令自己鎮定下來,快步朝門外走去,一下子拉開門,朝門口守候的太監沉聲道:“請馮太醫,主子醒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那太監慌忙應是,便聽見細碎的腳步聲跑得遠了。


    做完這一切,榆錢這才回到寢殿東北角黃花梨木圓桌前倒了一盞水,傾出一滴在手背試了試水溫,快步走到床前。先將青花瓷盞放在床頭水沉香木矮幾上,將莫非小心翼翼扶起幾分,門外已經輕手輕腳進來幾個宮女伺候,此時連忙取過大迎枕,讓莫非斜倚在那枕上。榆錢又仔細替她掖好被子。這才端起瓷盞遞到莫非唇邊,緩緩服侍莫非喝水。


    做這些事時,她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但屋子裏仿佛能聽見她急促而有節奏的心跳。她的唇角含著笑,剛剛被絹帕抹幹的眼淚卻忍不住又滑落了下來。


    莫非抿了幾口水,待榆錢將茶盞放好,抬眼看了看她,嘴角艱難的浮起一抹笑,低聲虛弱道:“傻丫頭,眼睛……腫得像核桃似地。”


    榆錢終於忍不住雙手捂著臉嗚嗚地縱情哭出聲來。這些天的擔憂,以及知道主子失去小皇子的心痛與傷心,已經折磨得她快要撐不下來。終於熬到莫非醒來,繃緊的神經陡然放鬆,若再不縱情哭泣一場。隻怕真會憋出什麽病來。


    隻是榆錢一向沉著冷靜,少有這般失態的時候,一眾宮女被榆錢哭得有些慌了。手足無措的站在屋子裏。此時屋子外走進來一位宮女,麵含微笑向一眾宮女道:“你去禦書房回稟皇上,就說娘娘醒了。你去打些溫水來給娘娘擦臉。你去小廚房看看細粥熬好了沒。你去看看馮太醫來了沒。來了便隨時跟著,看有什麽幫得上手的。你去……”她的語速奇快。一眨眼兒間,便利落的打發了一眾慌亂的宮女,眾人都朝莫非行了禮,匆匆忙忙的退了出去。


    待一眾宮女都退走了,那宮女才走到床前曲膝請了個安,輕快道:“莫妃娘娘安好,奴婢靈素。給娘娘請安,娘娘醒過來就好了。”一麵說,一麵軟語溫言的朝已經止住哭泣的榆錢道:“榆錢這會子可鬆口氣了,這些日子你也沒好好用過頓膳,更沒能好好睡一覺,待會兒陪著莫妃娘娘進些細粥便回房休息一陣吧?”


    榆錢壓住低低的抽泣,應了聲“是”,態度極為溫和有禮。


    那宮女又溫和輕快的問:“令公大人專門差人送來了蒙頂山千年人參,待太醫來看過,便給娘娘補身子。娘娘可還想吃些什麽?”


    莫妃失血甚多。唇上發白,微微哆嗦。此時隻靜靜聽她連珠炮似地說了一大串兒,聲音若銀鈴般好聽,卻也不想打斷她。此時聽她問自己。微微的搖一搖頭,問道:“你怎麽來了?”這宮女正是禦書房奉茶宮女靈素,李柚身邊信得過又極為周全細致的人。


    靈素微微一笑,道:“聖上打發奴婢過來,說榆錢雖然妥帖,卻是傷心著,怕沒了方寸。又怕別的人失了照應。”


    莫非聽見她提及皇帝,身子不由微微一顫,低聲問:“皇上回來了麽?”


    靈素略一頓才道:“前日天沒亮便回來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一回來就來瞧主子,在外頭台階下站了半日功夫。”說到這裏,想起一事,低了聲音道:“聖上隻帶了十餘騎策馬而回,圍獵的行駕都是半日後才撤了回來。”


    莫非心尖兒一顫,欲言又止:“圍獵……”


    靈素會意一笑,道:“聖上說了,圍獵移到初春進行。”說著指尖遙遙指著莫非脖頸,微笑道:“娘娘您瞧,聖上賞您的。娘娘可千萬保重身子。”


    莫非抬手向脖子上摸去,一塊冰涼入手,心知必定是塊玉佩,也不多想,手又無力的垂下,心中想起自己的月牙玉佩,不禁有些黯然,頓時沉默了起來。


    靈素看著沉默的莫非,很自然的會錯了意,便也跟著沉默了起來。


    ……


    沉默被殿外小宮女的低叫打破,“姑姑。”小宮女的聲音膽怯而有些微微顫抖。榆錢便走出去,那小宮女道:“常妃娘娘宮裏的紫菡姐姐送來了這個。”說著,小宮女遞上一個精巧的金絲楠木雕鴛鴦匣子,待榆錢接過匣子,又悄聲道:“玉妃娘娘那邊也送來了東西,奴婢不敢接……畢竟是不祥之人……”


    “住口!”榆錢連忙打斷她的話。雖然玉妃自小產之後便一直有不祥的流言在宮中隱隱傳播,但在明仙宮向來是被禁止提及的,“誰給你的膽子?”榆錢的語氣越發淩厲,“自己去找侯公公領板子!”


    小宮女不敢辯解,有些委屈的癟了癟嘴,低低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


    榆錢捧著匣子到莫非跟前打開,莫非見是一長串顆顆碩大渾圓的佛珠,匣子剛一打開,便有甘甜濃鬱的香氣溢出。以莫非的心境仍然忍不住低低“噯喲”了一聲,淺淺道:“這是上好的多伽羅佛珠,常妃姐姐怎麽這樣客氣。”又朝榆錢道:“選一樣像樣的回禮,好生給姐姐送去。用心些選,便是沒這多伽羅佛珠珍稀,也要能配得上姐姐品格的。”


    榆錢連忙應“是”,又道:“隻怕玉妃娘娘那邊的人還在主殿候著,說是送了禮來,奴才們不敢接。”


    莫非皺眉道:“這是什麽話?你趕快去,接了,好好謝過。”頓了頓又道,“玉妃那邊不用回禮,讓來的人帶一句話,就說,‘我知道了。’”


    榆錢愣了愣,曲膝道:“奴婢省得。”又朝靈素道,“有勞姐姐看著娘娘,我先出去了。”言罷便退了出去。


    ……


    馮太醫來診了脈,隻說要靜靜養著,又開了方子,倒也沒說旁的。


    靈素服侍著莫非用了些吃食,又扶著她細細躺好,才源源本本將李柚這兩日反常的狀況向莫非一一說了,又說了李柚回來那日先去了金辰宮,又來了明仙宮,才去了晗寧殿,晗寧殿出來之後便在明仙宮站了半日,之後兩日卻沒有再去晗寧殿請安,也沒有再來明仙宮,隻是一味的沉默。反倒是太後,這兩日詔了許多老臣喝茶聊天打馬吊。


    莫非沉默了很久,才費力地說道:“縱然我知道你是慕容雲隨的釘子,你這樣和我說這些事,我依然會很不習慣。更何況,我和慕容雲隨鬧得並不愉快。還有,慕容藍走了。”


    靈素輕輕替她把杯子理了理,壓低了聲音輕巧笑道:“少主說過,您永遠是慕容府的三小姐。至於藍姑娘,奴婢不懂她為什麽走,但奴婢曾經聽過一個故事,是說人的心和身體可以在不同的地方。”


    莫非看著她的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於點了點頭,斷斷續續道:“難為……她了……”


    靈素也沉默了很長時間,笑道:“聖上很是惦記娘娘。聖上給娘娘的這塊玉……”靈素目光緩緩下移,落在那塊晶瑩剔透的翠玉上,“這是北庸曆代皇帝傳承之物。”


    莫非聽了這句話,陡然愣住,突然腦海中浮現了許多畫麵,想起今後要做的事,又想起肚子裏那個自己還不知道她存在便消逝的生命,怔怔的兩行淚,無聲無息的滑落下來。


    靈素忙輕快的勸慰道:“娘娘別哭,這會兒可是斷然不能夠哭的,不然再過幾十年,必定落下迎風落淚的毛病。”


    莫非有些虛弱,仿佛無意識般喃喃道:“幾十年……”靈素仿佛看看到了她唇邊的那絲嘲諷,一麵替她拭淚,一麵溫言道:“娘娘還這樣年輕,皇上和少主又這樣的關心娘娘,娘娘要多想想以後的日子。娘娘是大富大貴之人……”靈素還在輕快的說著什麽,莫非卻已經聽不進去。莫非腦子中隻是很諷刺的想到,如果靈素知道自己以後想要幹什麽,還會不會說自己是大富大貴的人?還會不會讓自己想想以後的日子?


    有些堅持,永遠不能改變。


    ……


    過了片刻,榆錢進來,身後卻是萬金來了。一進屋子先是規規矩矩給莫非請了安,“奴才參見莫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莫非聽見“莫妃”兩字,眉角狠狠跳了兩下。雖然適才已經從靈素口中得知冊封的消息,卻依然極不適應這個封號,總有些忐忑地猜測到底是何意思。隻聽萬金恭謹道:“皇上聽說娘娘醒了,打發奴才過來。”說著將一緘薛濤箋雙手呈上。


    榆錢忙接了打開卻沒有看而是直接遞給莫非。那薄薄箋紙上果然是李柚禦筆,隻寫了廖廖數字,正是那句:“曾經滄海難為水,天涯明月,相思寄與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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