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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奴婢求您了,您先下來吧!這,這若是摔了,怎麽得了?若是叫人看見了,傳到太後耳朵裏,又該如何是好……”榆錢仰望著樹丫上斜斜倚著的緋色身影,圓圓的臉上寫滿焦急。自打莫非封了昭儀,榆錢也跟著受賞,現在已經是從五品讚善,也算是掌管明仙宮一眾宮娥的老人了,可還是被莫非嚇出一聲冷汗。


    莫非半躺在楓樹枝上,手裏拿著一卷從慕容府裏帶進宮來的《蘭草集》,正看得津津有味,兩隻腳隨意的踢著,緋紅的裙擺隨著白蓮繡鞋一晃一晃,帶起幾片落葉,在半空輕舞了兩圈,緩緩落在地上。她聽見榆錢的聲音,卻半晌沒有回過神來,榆錢又喚了幾聲,才聽到莫非輕輕“哦”了一聲。


    莫非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綿軟道:“放心吧。太後病著。常妃娘娘陪著皇上在太廟祈福,除了你,誰有空來管我?”


    冊封典禮那夜,李柚本要留宿明仙宮,車攆都到了主殿外,太後宮中的首領太監急切來報,說是太後在月華宮飲宴時多喝了些酒,又吹了風,頭風犯了。李柚帶了莫非連忙趕去晗寧殿。一應妃嬪都侯在殿外,麵色焦急。隻有常妃和太醫在殿內伺候。皇上急急忙忙進了殿去。莫非和一眾妃嬪在殿門口站了半夜,梅雪寒才來傳話,讓眾人都各自回宮歇息。


    如此一來,莫非又躲過侍寢,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倒是眾人望向她的眼神,多有些幸災樂禍。唯南宮雪,執了她的手安慰了幾句,這才各自散了。


    第二日醒來。又開始擔心李柚會翻她的綠頭牌子。一大早便遣了明仙宮首領太監宗誌拿了沉甸甸的一個錢袋,去找禦書房奉茶太監詹明打探消息。不久,宗誌回報的消息卻讓莫非驚了一跳――涿郡和郴州的八百裏急報遞進宮來。司蘭和大燕秘密聯合,同時起兵,攻打涿郡和郴州。散朝後。皇上和幾位大人一直在禦書房議事,恐怕是有一陣子的忙碌了。


    接連幾日。李柚陷入極度的繁忙之中,一連好幾天沒有出過禦書房。隨後,天策上將、議政王李賢親赴郴州,領兵應戰。唐子俊正式接替王衛,掌羽林軍統領印,並封了從三品雲麾將軍稱號,趕赴涿郡助戰。


    驚聞戰報。太後的病情又加重了幾分。常妃自願請命於太廟齋戒祈福。李柚感念常妃孝順,又想起從當太子時就一直陪伴的情份,稍有空閑便去太廟相陪。如此,後宮一眾妃嬪雖心中惶惶,卻成了最閑適的一堆人。


    莫非安靜了幾日,在畫室中畫了幾幅寓意吉祥的畫,叫人送去太後宮中。又去各宮娘娘小主那裏走了一遭,還了病中欠下的禮,再熟悉了一次後宮中的環境。隻是,有了上次的事。又沒有唐子俊和慕容藍接應,掖庭局是不好再偷偷溜進去了,此事隻好從長計議。


    莫非今日睡到將近午時才起,習慣的在院子裏劍舞一曲。用過午膳,又在畫室裏畫了一幅畫,便左右無事,幹脆帶了榆錢,在禦花園散步。


    風起,一陣葉落。莫非抬頭,卻是一棵楓樹,楓葉紅得正好。


    莫非瞬間失神,不禁想起杏子坡的秋天,漫山遍野都是紅透的楓葉,她和小牛藏在楓樹上睡覺,再不怕被父親抓回去念書學畫。


    莫非突然興起,讓榆錢回去將暖閣裏那本《蘭草集》取來。榆錢前腳一走,莫非將裙擺係於腰上,三兩下爬到樹上去。榆錢回來,嚇得魂兒都沒了,隻曉得在樹下哀求。莫非隻令她將書扔了上來,便不再理會她。


    《蘭草集》上的詩詞都是隸書寫成,筆力渾厚,恰如那日某人落在《荷塘清韻圖》上的字。這些詩詞往日念來總是口角含香,今日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秋色旖旎,身旁的楓葉片片被風吹過,微微搖曳。細碎的陽光透過樹葉落在莫非緋色長裙上,映出緞子上妖異的光華。神思遊弋間,書上的字仿佛成了某人烏黑的瞳,夾在桃花疏影裏在眼前繚亂不定,驚得她的心一層一層的漣漪。


    不是告誡過自己,那幅畫,是一個圓滿,也是一個完結麽?為何還會胡亂思量?心思一轉,往日種種,又浮上心頭,一顆心竟又涼又綿。好不容易定下心來,隨手翻了一頁書,卻是一首《九張機》:


    剪影西窗數雨滴,烹茶茗飲憶往昔。琴音弦冷情依舊,愁緒縈心化作詩。


    一張機,蝶飛燕舞柳拂絲,伊人粉麵空獨立。雲煙輕渺,紫笛縈繞,霧漫袖襟濕。


    兩張機,千般情愫訴誰知,筆端墨染隨心寄。春深如此,花開如許,默默碾作詩。


    三張機,猶憐夢影映清池,繁星朗月銀光瀉。蟲鳴點點,清香淡淡,繾綣意如斯。


    四張機,青蓮煮酒對新詞,娥眉淺黛凝相望。盈盈笑靨,綿綿細語,弄影兩心依。


    五張機,紅樓一夢醒來時,天涯海角遙相憶。西風翦翦,落紅飛絮,脈脈恨無期。


    六張機,今生喟歎遇君遲,梧桐雨後孤鴻去。寒蟬淒切,傷詞半闕,寂寞總來欺。


    七張機,臨窗對鏡惹情織,哀箏一曲胭脂淚。朝朝暮暮,年年歲歲,隻願兩相惜。


    八張機,北風凜冽雪壓枝,青爐紫幔紅梅嗅。孤燈照影,殘燭伴月,冷透綠羅衣。


    九張機,風花雪月為誰癡,北幹四季悄流逝。心香瓣瓣,依依眷戀,盡付九張機。


    戚戚,煢煢顧盼夢依稀,關山萬裏郵心曲。雲舒雲卷,花開花謝,枉負這相思。


    別離,斜陽古道暮草低,天涯望斷離人遠。繁華錦瑟,浮塵歡宴,化作水流西。


    莫非頓時心中紛亂,仿佛被人揭破了心事一般,惱怒的把書一合:我與他既身份有別,又是兄妹,當真應了這無盡愁緒。“朝朝暮暮,年年歲歲,隻願兩相惜。”隻是,他又何曾對我有一絲一毫的在乎?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雲舒雲卷,花開花謝,枉負這相思”哎,果真貼切……


    莫非長歎一聲,“啪”地把書拋擲在了地上。榆錢唬了一跳,忙道:“娘娘可是看得累了,且快快下來吧。千萬當心!”


    莫非一躍而下,卻忘記自己已經失去了武功,重重摔在地上,嚇得榆錢大呼“娘娘”,連忙去扶。莫非摔得渾身生疼,被榆錢扶了起來,仍是心浮氣躁,氣惱道:“回吧,這惱人的陽光!”


    莫非啊莫非,枉你自詡聰明,竟還是想不通麽?就算所有人看到我今日的榮華,可在慕容雲隨眼裏,我莫非不過就是個野丫頭而已。捫心自問,杏花村血案之後,離了慕容家,自己算什麽?自己能做什麽?


    不是想好了麽?那幅《荷塘清韻圖》便是完滿,便是放下!可為何還是難以自抑呢?到底是怎麽了,時常如此,不過是一段從未開始的感情罷了。西風翦翦,落紅飛絮,脈脈恨無期。一些事,既然已經決定,就此,斬斷情絲,再不相念!


    如此一想,心裏更加難過,險些落下淚來。


    榆錢見莫非麵色不愉,從懷中摸出一個錦袋,舉在莫非麵前晃了晃,笑道:“娘娘既然沒摔傷,不如咱們去喂錦鯉吧。”


    ……


    倚在太液湖的漢白玉欄杆上,莫非有些心不在焉,手勢極緩的往湖中投著魚食,看著肥美的錦鯉爭先恐後的遊過來,景象頗為喜慶。才徐徐投了幾下,忽聽得身後有女子厲聲的嗬斥:“什麽人在喂錦鯉!怎的見了鮮美人還不過來!”


    莫非皺一皺眉,心中已是不快,回身看去。卻見一個身材纖秀,穿著火紅色蜀繡織錦衫,細施胭脂,頭戴綠翡翠鑲明珠的流蘇簪子的女子盈盈站在樹下,滿臉驕矜。身邊一個宮女模樣的人上下打量了莫非一眼,見她的緋色衣裙上麵還沾著樹葉和泥印,頓時指著莫非道:“還不過來,說的便是你。”


    莫非眯起眼,極力壓抑著騰然翻起的惱怒,維持著臉上的微笑,隻靜靜看著鮮伶俐。鮮伶俐一如既往的鋒芒畢露,眼神淩厲的回望著莫非,兩人卻都隻站著不說話。


    榆錢皺眉,先朝鮮伶俐萬福一禮,“參見鮮美人!”又朝那宮女道:“我家娘娘是明仙宮的莫昭儀。”


    那宮女驚得呆了一呆,目光怯色盡顯,連忙回頭看鮮伶俐,見鮮伶俐怡然不懼的神情,不由撞了幾份膽氣,隻是有些不知道該不該見禮。


    鮮伶俐舉起團扇,掩口笑道:“果真是昭儀娘娘,好大的架子!”


    莫非靜靜看著鮮伶俐,麵色雖還笑著,掩在袖中的手卻已經緊握成拳:在七秀時,若非鮮伶俐那把染有藍冰花寒毒的匕首,自己又怎會失掉武功?又怎會被困宮中?半晌才道:“美人見了本宮,也不見禮麽?”


    鮮伶俐目光一斂,走近前來道:“莫昭儀好。”神色卻很是不恭,行禮也是稍稍點頭,連膝蓋也不屈一下。


    莫非微眯的眼中透過一絲冰冷,臉上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濃了。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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