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非見李欣玉怡然不懼的望著她,眼中滿是赤裸裸的挑釁。(.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再舉目望去,或是鄙夷,或是幸災樂禍,迎來的皆是等著看好戲的眼神。莫非冷笑,然而目光掃視至近處,不覺愣了一愣。慕容雲隨靜靜坐於食案後,目光清亮,溫潤中含了一絲悲憫,停留在莫非身上,見莫非望來,才淡淡搖頭。


    莫非突然覺得心口被堵住,難受得緊,一個“好”字在喉頭就是說不出口,連忙收回目光垂下眼眸。


    李欣玉卻不依不饒,“妹妹是覺得我等姐妹,不配見妹妹作畫麽?還是怕我們偷了師,也去取悅太後和聖上?”


    “放肆!”李柚手上的酒盞“砰”的一聲重重落在案上,殿中頓時窸窸窣窣跪了一片。李欣玉被李柚麵色上覆著的一層寒冰驚得愣了一愣,也跪了下去,口中說著“臣妾罪該萬死”,卻沒有一絲負罪人應有的惶恐不安,語氣中反而透著一股倔強。


    正僵持間,正和南宮雪低聲說笑的和穆太後抬起頭來,淡淡道:“大喜的日子,這是做什麽?都起來吧。”又朝莫非和藹道,“昭儀便作一副畫吧,也好叫玉丫頭心服口服。”


    李柚對太後頗為尊重,此刻也不願違拂她的心意,隻好皺眉望向莫非。


    若無人指點,李欣玉哪裏有這份心思?若無人撐腰,李欣玉在皇帝麵前又哪裏有這份膽色?


    莫非深深一禮,含笑道:“臣妾自當從命。”


    ……


    殿中寂靜無聲,涼風偶爾吹起殿中翡翠綠的半透明薄紗,隱隱約約裹來一陣荷花菱葉的清香襲來。


    莫非負手立於高案之前,卻並沒有執筆,隻是靜靜望著眼前的一汪荷塘。一抹月光透紗而過。傾灑在高案上鋪展著的淡赭色熟絹之上。


    浮躁的心,隨著月影荷動,漸漸靜了下來。


    再閉上眼。腦海中突然閃過許多畫麵:杏子坡上的笑聲伴著漫天杏花飛舞;小院裏老師舉著戒尺打在她和姐姐的手心;杏花村衝天的火光;一塊染血的和田玉佩;陡開門間手執書卷的美少年驀然回首;木蘭院中的一段驚鴻劍舞;明月湖畔鮮伶俐染毒匕首刺入左臂的瞬間疼痛;水榭花盈提著酒壺從窗戶溜進屋的雪衣;揚州城落月樓唐子俊帶著邪異笑容的強吻;冷宮中姐姐臉頰滑落的那一滴清淚……


    整整一盞茶的功夫,莫非的額頭浸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水,卻依舊負手而立。沒有落筆。


    李柚微眯著眼,麵色冰寒。一語不發。


    慕容雲隨端著酒盞的手心浸出了汗水,隻一口一口飲著杯中酒。


    南宮雪的手拽緊錦帕,有些哀求的望向太後,卻見太後雙目微闔,似乎睡著了,嘴角卻牽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


    李欣玉死死盯著莫非,見她遲遲未能下筆。眼角那抹挑釁的微笑再也壓抑不住,水波般蕩漾開去。


    鮮伶俐伏在聞書香耳邊低低說了幾句,揚起團扇,掩著嘴角無聲的笑了。聞書香卻皺起了眉,看一眼皇帝,看一眼太後,複又側過頭去看著滿塘蓮荷,仿佛場中的一切,都與她沒有關係。


    任誰都知道,即便是書畫名家。要作出一幅好畫,從構思到草稿再到成畫,至少需要兩天的時間。北庸朝,唯有不知隱於何處的畫聖道知能頃刻作畫。且筆意新穎,不落俗套。在場諸人都知道,莫非不是道知。


    李欣玉冷笑,“昭儀若是畫不出來,直言便是。何必讓太後和皇上陪著昭儀在此……”迎著李柚冰寒刺骨的眼神利劍般刺來,李欣玉瞬間驚出一身冷汗,後半句話生生吞入腹中,一臉尷尬的低下頭去。


    莫非突然睜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適才精神太過集中,記憶中好的、不好的各種深刻回憶,全部在腦海中忽閃而過,仿佛再經曆了一次她的人生,以至於消耗太多精力,逼出了一身冷汗。[.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隻是再睜眼時,突然覺得海闊天空了一般。仿佛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在乎的,究竟是什麽。


    莫非望著眼前美景,嘴角牽起淡淡的笑,何苦糾結,自己所求的,不就在眼前麽?


    莫非朝慕容雲隨微微一笑,又望向李柚,微微萬福一禮,突然提筆揮墨,一幅新月映荷香的畫麵漸漸清晰。又花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才終於告成。


    待停下筆來,莫非舒了口氣,抬眼卻是嚇了一跳。高案四周,已經被圍得滿滿當當。不知何時,李柚已站在莫非身邊,諸位妃嬪也都圍了過來。莫非畫得太過投入,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李柚的臉上不無震驚,卻也寫著疑惑。


    慕容雲隨看著畫卷,眼中難掩一抹驚豔,再看莫非一眼,那抹驚豔漸漸變成了壓在心頭無法出口的一聲長歎,靜靜退到人潮之外。


    這幅畫雖然不是工筆細致,卻甚為飄逸灑脫,意境深遠。畫卷下方是盛放的荷花,透過花葉往遠,隻見一片蕩漾水波,水天相接,弦月高升,月華如暈,波光之中,一座宮闕隱隱立於水上,一位芊芊柔弱的女子麵向新月,倚欄而立,一頭青絲未綰未束,傾瀉及地,更承得背影單薄,自有一股寂寥孤寂之意撲麵而來。


    莫非恭謹一禮道:“臣妾罪過,讓太後、皇上久等。好在幸不辱命,希望這幅《荷塘清韻圖》不至汙了太後和皇上的眼。”


    聞書香素喜書畫,望著畫卷不忍抬眼,口中已忍不住讚歎,“月華清蓮意,幽韻漫宮闈。好一個《荷塘清韻圖》,果真貼切!”


    莫非心中不由升起一絲久違的得意與滿足感,臉上露出的,卻是一抹惶恐之色,“聞姐姐過譽。”


    李柚目光深邃,執起莫非的手,靜靜望著她,“莫昭儀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沒有讓朕知曉?”莫非迎著李柚目光中的光芒,心下一慌,連忙壓下回望慕容雲隨的衝動,抽回手,紅著臉低下頭,羞聲道,“皇上也來取笑臣妾。”


    李欣玉早已臉色蒼白,看了半響,實在挑不出什麽錯處。又驚又懼的朝太後望去。


    南宮雪扶著太後,緩緩移步高案之前,看著這幅畫,微笑點頭之間,卻是抬眼望了一眼李欣玉,又不經意的望了一眼畫中空白處。


    李欣玉頓時會意,嬌聲歎道,“昭儀畫得真好,隻是這一彎玄月下麵,竟然有這麽一大片的空白,也太空闊了吧?”


    李柚眉頭一皺,李欣玉所問正是他心中疑惑所在,正想聽莫非怎麽說,便也沒有出言阻止。


    莫非眼神不經意自慕容雲隨和李柚身上掃過,笑道,“充容姐姐好眼力,這女子對月獨立,意境雖寂寥,卻不深遠。隻有在月下這一片空白處,填上一首長詩,這畫才算完整。”


    言罷朝李柚行禮道:“適才臣妾作畫之時,心中已浮現一首長詩,倒是應景。隻是臣妾畫畫雖還算過得去,書法卻是拙劣,隻怕壞了畫中意境,是以,不敢落筆。臣妾鬥膽,還請聖上賜臣妾一個恩典!”


    李柚頗感興趣,揚眉一笑,“朕準了,但說無妨!”


    莫非朝著人群外孑然而立的慕容雲隨朗聲笑道:“敢請三哥執筆,為妹妹題詩!”


    慕容雲隨身子僵了一僵,隻聽李柚笑道:“果真是好主意!雲隨書法算是一絕,朕也想看看,這首長詩由雲隨之手落入畫中,該是何等樣的一番盛景。”


    慕容雲隨看著興致滿滿的理由,回望一眼莫非晶亮的眸子,目光漸漸變得極為清亮銳利,許久才淡淡一笑,“敢不從命!”


    莫非見慕容雲隨執筆,嫣然一笑,忽然將發上簪釵盡數取下置於高案之上,一頭秀發散落,堪堪及地,再緩緩走到太液湖邊,望月倚欄,輕輕吟誦:


    半縷清香半池蓮,幽深月下倚荷軒。


    輕吟淺賦清秋意,紅粉香衣啟秀簾。


    月宮嫦娥起曼舞,水中洛浦脫塵凡。


    碧波灩灩韻幽幽,清風翦翦荷田田。


    胭脂笑靨含嬌媚,翡翠裙裾舞清嵐。


    兩點清荷開並蒂,幾家月缺幾家圓。


    紅蓮映月弄波影,碧葉藏嬌照露妍。


    流霜漫卷清涼夜,幾點星光綴碧潭。


    翩躚婀娜輕頷首,疑似仙子下廣寒。


    憑欄誰解相思意,月光如水水如天。


    把酒笑問紅塵事,問向荷塘笑影單。


    香荷豈知泥藕意,空心難斷情絲緣。


    玉骨淩波迷倩影,馨香化夢醉平川。


    從來麗質稱君子,千古冰心入錦篇。


    ……


    再回眸,迎著李柚眼中深深的失落神傷,迎著慕容雲隨眼中深沉的震動尷尬,莫非知道,此刻自己在慕容雲隨眼中還是莫非,在李柚眼中,卻是莫名。


    迎著太後眼中一閃即逝的淩厲,莫非跪下,深深拜倒,一頭秀發隨身滑落:“願太後吉祥康泰!皇上萬福金安!大庸百世昌盛!萬歲萬歲萬萬歲!”一眾妃嬪連同慕容雲隨皆驚然跪倒,隨聲恭賀。


    雲隨,這首詩,我的心意,你是明白的,對麽?雲隨,隻怕連你也不知,姐姐與我不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完成畫作,挨了道知師父多少戒尺,是以,一旦脫離師父的管束,竟然有這些年不想碰畫……現在果然手生,筆下慢了許多,可終究完成了,並不是為了在聖上麵前邀功,也不是為了給李欣玉一個耳光,隻是為了……雲隨,這幅畫,可算作你我攜手而成,算是還我心中一個圓滿吧!


    被李柚親自扶起,莫非的嘴角,含有一抹幽遠的笑,美若謫仙。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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